南習容知道鬼毒夫人的死訊之後,許久都回不過神來,他沒想到北夏大軍會大破南瑱,這麽快便打到了名撒來。


    北夏大軍的呼喊聲在高高的山野上,像是一首雄渾的戰歌。


    他站在行宮的最高處,看見自己的軍隊如強弩之末一般做殊死頑抗,另外一部分軍隊結集在行宮之外,隨時準備護送南習容離開。


    南樞站在他身邊,道:“殿下快撤吧,他們……他們全是中毒未解的,師父並沒有給他們解毒,而是下了另外一種毒,能讓他們臨死前力量增強數倍,現在師父一死,他們也就沒有救了。”


    憑南習容的頭腦,他早該料想到這一切都不正常,曉得是鬼毒夫人在從中作梗。但是他不在乎,不在乎那麽多人的生死,他隻在乎這場戰爭的勝敗,做大事者不拘小節,這才是他應該關心的事情。


    隻是如今,眼看著即將到手的勝利就這樣又落得一場空,他恨。


    戰火最終還是燒到這裏來了,南習容不得不跟行宮外麵的剩餘軍隊一起撤退,南樞和南習容在一起,不想剛沒走多遠,就被後麵緊隨而上的蘇宸大軍給追堵,雙方又是一場廝殺。


    因為南瑱疆土上的地形他們不熟悉,所以北夏打起來就有些吃力,右邊是連綿起伏的山原,而左邊卻是陡峭深長的斜坡。不少士兵被打落到那斜坡下麵去。


    南瑱軍隊主要目的不是戀戰,而是護送他們的太子殿下撤退,因而一邊打一邊往前麵跑。蘇宸的主要目的同樣也是抓住南習容,結果雙方僵持不下。


    蘇宸抓住機會接近了南習容,斬殺他身邊將領,和他大打出手。他二人身手都是極好,動作迅速出手幹練,在夜色中看起來就像是兩隻為了爭奪地盤而互相毆殺的雄鷹。


    南習容不如平時那麽沉著冷靜,反而十分暴躁,這樣一來導致他的招數也出現了破綻,被蘇宸瞅準時機給了他狠狠一拳,將他從馬上擊落。下一刻,蘇宸毫不猶豫地飛身過去,準備給他致命一擊。突然間,側麵宛如飛鴻一樣的身影飛來,南樞紗衣飛舞之間異香從她的袖中揮散而出,蘇宸頓了頓,南樞立刻便將南習容救起,護他左右。


    蘇宸聞著那淡淡縹緲的香氣,覺得莫名的熟悉,仿佛那是他從前最喜歡聞的味道,可是如今清醒時再聞起來,竟覺得反胃惡心。


    蘇宸忽然覺得一股綿綿的無力感從腳襲來,竟讓他有些沒法站穩。但他麵不改色,強自撐著,冷眼掃過南樞。


    南樞對南習容道:“殿下快走,這裏有妾身擋著。”


    南習容也深知在這樣拖延下去,鐵定沒有什麽好的後果,等後麵葉宋帶軍支援上來,那他就更加走不了了。他看了一眼蘇宸和南樞,但願這兩人的過去能夠為他爭取一點時間。於是南習容不再猶豫,立刻上馬,帶著南瑱殘剩的軍隊撤離。


    南瑱軍隊為了保護南習容成功撤離,留下一部分精銳士兵來拖延時間,南樞始終站在蘇宸對麵,好似周圍的廝殺跟她毫無關係,風吹起了她的煙色紗裙,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遠。蘇宸想去追,可是剛走了兩步,腳下便是一軟,隻好用劍杵著來支撐身體。


    蘇宸嫌惡地看著她,道:“你給我下了什麽?”


    南樞不語,周圍的北夏士兵圍著她,突然一股腦全部向她衝來,手中長槍插向她的身體,她腳腕一掠,身姿十分優美,像是在跳一曲舞一樣,裙裳層層綻開美不勝收,她身體一旋轉,恍若一朵國色天香的牡丹花,竟叫眾士兵看得有些愣神,隨後她一揮袖,更濃的異香隨風鋪麵而來,周圍的士兵聞到了,立刻又軟去了一片。


    蘇宸立刻下令:“都不許輕舉妄動!”


    結果南樞輕飄飄地一落地,翻手之間,一片薄刃夾在了手指間,她幾步上前就跟蘇宸交起手來。南樞身形靈活,而蘇宸中了她的迷香,還擊的能力減去一大半,多數是左躲右閃,可即便如此,他身上還是出現了幾道深淺不一的傷口。


    那片薄刃,以及南樞的手上,均是他的鮮血。


    流血的疼痛反而喚醒了蘇宸的知覺,這點兒傷口對於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麽,隻是他看著眼前的南樞,覺得這個女人實在太不知死活,偏偏要往死路上湊。而北夏的將士們看見她傷了蘇宸,不管不顧就都圍攏了上來。今日她就算插翅也難飛。


    蘇宸漸漸站直了身體,若無其事地拂掉臉上一道薄薄的傷口沁出來的血珠,問:“夠了嗎,夠了的話就該本王了。”


    怎想下一刻,南樞卻倏地扔掉了手中薄刃,低頭看著滿手鮮血,一臉痛色。她一抬頭,又看見了蘇宸稍稍偏著頭拭血而露出來的脖頸,脖頸上有一道疤痕,她記得那道疤痕也是拜她所賜。夠了麽,應是不夠,就算是殺了他,也不夠。


    可是……若是她真能夠下得去手殺了他就好了,也不會至於讓自己現在這麽痛苦。


    南樞垂頭笑了一下,又看向蘇宸,薄紗在夜空中起舞,她輕聲道:“王爺當真對我,一點情意都沒有了麽?”


    蘇宸的臉色差到了極點,道:“事到如今,你還有臉說,本王怎麽會遇到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女人。你用盡心機,有什麽資格讓本王對你講情意?你若一生不在本王麵前出現,興許本王還能饒了你一命,可是現在,偏偏是你自己要跑來送死!”


    她就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可即便就是知道,她也想努力這一次,看看是不是真如南習容所說,除了他,這世上就沒有任何可以給她容身的地方。


    南樞哽了哽,道:“蘇宸,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對,我對你下了蠱讓你誤以為自己愛上了我。可是到頭來,也是我自己作繭自縛,誤以為真。我有真心地對待過你,我有癡癡地等過你,如果當時……”她看向蘇宸的美眸裏閃過淚痕,楚楚可憐,“如果當時你願意來追我,來找我,我定會不顧一切地和你走。可你終究是沒來……”她吸了兩口氣,帶著傷痛的口吻說著,“我就是想問問你,你曾經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你說過你會永遠對我好,隻對我一個人好……我願意,願意一切都從頭來過,願意彌補我的過錯,隻要、隻要能一直在你身邊就足夠了……可以嗎?”


    這下子,原本緊張的氣氛一下子就緩和了下來,雖然北夏許多士兵圍著南樞,但卻沒有一人主動上前攻擊她。他們沉默得似一座座雕像。風花雪月的事無關戰場,可是他們卻能在戰場上見到如此纏綿悱惻的一幕,在蘇宸沒有下令圍剿南樞之前,他們是不會動手的。等這場戰爭結束以後,榮歸故裏,對那些尚存於世的鄉親們說起的時候,也好有點八卦的話料可以談,有關北夏三王爺的風流韻事,可一點也不比當初的賢王遜色。


    不等蘇宸說話,南樞又哭著苦苦乞求道:“可以嗎蘇宸?如果你願意,我現在便跟你走,這裏的一切都與我不再有關心,我不再是南瑱人,我再也不想待在他身邊了!我會幫你……隻要你願意……”


    蘇宸看著她哭的樣子,心裏沉得厲害,不是心疼著她,因為隨著她說的那些話,他漸漸回憶起那些不願被他記起的過去,過去的畫麵也跟著一幕幕變得清晰起來。他看見她哭,便不由想起了葉宋,葉宋曾經因為她受到傷害的時候,哭得無助的時候,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蠱惑著。


    或許,南樞騙了他,本身並不是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情。可南樞一邊在欺騙著他,一邊又在慫恿著他傷害別人,那就不可饒恕了。


    這最大的錯不是在南樞,而是在他自己,他中毒太深。當初是他敲鑼打鼓地風風光光地把眼前這個女人娶進家門,也是他日夜不分地寵著她沒有察覺到她的心機,一切主要的錯誤都是來源於他。所以他不能一錯再錯,他清醒得很,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把這樣一個女人帶回去。


    結果蘇宸道:“本王所喜歡的,從來都不是你這樣富有心機而毒辣的女人。現在本王告訴你,從前那一切隻是因為本王遭了你的道,如果沒有中蠱,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本王根本就不會喜歡你這樣的女人,你聽明白了嗎?本王不需要你的幫助,這個時候才來懺悔未免也太晚了一點,就算是殺了你,本王也不會再允許你回來。你若是覺得愧疚,最應該愧疚的人不是本王,而是葉宋。”


    “你說我愧疚她?”南樞雙眼通紅,一提起葉宋的名字,她連哭都哭不出來,剩下的隻有滿腔的恨,恨不能把她削成一堆白骨,“你說我該愧疚她?她搶了我的愛搶了我的一切,我為什麽還要愧疚她!如果不是她……我們倆根本不會是現在這樣!你覺得我應該感謝她嗎!”她聲嘶力竭地吼出來。


    蘇宸冷漠地看著她咆哮,道:“本王隻知道,在因為你的蠱毒毒發而命懸一線的時候,她救過本王一命,否則本王不會現在站在你麵前聽你說這麽些廢話。”


    南樞抹掉了眼淚,道:“反正你無論如何都不肯再接納我了是嗎?”


    “不是不肯,是根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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