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宸看著她道:“他讓我好好保護你。”


    葉宋不語,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


    蘇宸道:“隻不過目前看來,你用不著我好好保護,自然有人好好保護你。而我也當真希望那個人會是我,隻是依你看,我連最後一絲機會都沒有了麽?”


    葉宋幹脆道:“沒有。”


    “那你還有沒有想著他?”蘇宸問了,葉宋沒回答,他便又補充了一句,“皇上。”


    如今,再提到蘇若清的時候,蘇宸如是問,葉宋才努力地去想了想,發現自己的腦海裏隻浮現出一抹模模糊糊的影子。葉宋道:“我每天想得最多的,便是如何打贏這場仗,以及如何努力地活著。除此之外,我並沒有功夫和時間再去想別的。許久不想了,還好些,現在再想起來,覺得也沒有什麽。”


    “是因為你徹底放下他了嗎?”蘇宸問。


    葉宋嗤道:“是不是你受傷了,就會變得這麽多問題,婆婆媽媽的。”


    蘇宸道:“還不是因為太過關心你,最後一個問題。”


    葉宋挑眉,“你問。”


    蘇宸有些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眼角的微光,問:“你,愛上蘇靜了?”


    天氣陰沉了兩天,終是不可避免地下了一場瓢潑大雨。這是入夏以來的第一場雨,仿佛要用力地清洗著整個世界殘留下來的汙濁和肮髒,將這座小城淬洗得隻剩下油油發亮的青石瓦和青石路麵。


    城外青山綠林,泥濘滿地。


    聽前方傳來消息說,昏城那裏已無南瑱的一兵一卒,完完全全成了一座死城。南瑱大軍從昏城撤退到了姑蘇,而昏城裏滿地都是腐爛的屍骸和黑羽毛的烏鴉。


    不難猜出,鬼毒夫人為了給喪屍軍團解了屍毒,定然又是靠著這一場大雨,用了無數隻烏鴉將解藥拋至雨裏。到最後,喪屍軍團瓦解了,滿地的烏鴉也沒有任何的活路。


    大抵是昏城這座城太過於肮髒,清理起來又太麻煩,昏城裏又沒有吃的,除了地理位置上占據了一點優勢以外,幾乎沒有什麽用處。而之前昏城地理上唯一的一點優勢便是縱橫交錯的河床,可那些河床到後來也幹涸了。因而南瑱最終棄了昏城。


    如今這樣的時刻,北夏這邊正考慮著,昏城這座城占是不占。如若是占了,收複了一座城,但要清理起來定然頗費人力,而且在這樣的高溫天氣裏,一旦這場雨過後,一定會惡臭散布,極容易引起瘟疫。


    商量下來的結果,葉宋和蘇家兩兄弟一致同意,回去收複昏城。不為別的,昏城是北夏的領土,誰也沒有權力棄之不要,他們是怎麽失去的,就要怎麽奪回來。


    屋簷下落下來的雨水嘩啦啦,在石麵的台階上滴出一個個黑色的小洞。院子裏的樹葉時不時隨風攢動,綠油油的葉子有些像在水裏浸泡了許久然後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又有些像夏季的池塘裏的雨後,漂浮在水麵上的小片蓮葉,隻不過沒有蓮葉那麽圓潤罷了。


    葉宋難得偷閑,蘇宸房間的門敞開著,雨絲蘊著風飄進來了些許,將門口濡濕,蘇宸以一種跟北夏的眾多男人一樣的姿勢大刀闊斧地坐在床邊,葉宋便在邊上用石磨將英姑娘配好的草藥搗爛,隨後撒上白生生的糯米一起搗爛。


    莫看她平時做慣了男人才做的事情,眼下做這些細致的活計也是一樣也不落下。將草藥和糯米混在一起搗爛了之後,她將那藥泥攤開來,一手握過蘇宸的手掌,便把藥泥一絲不苟地貼在他手背的傷口上。


    蘇宸呼吸一滯,顯然這藥的藥性很是劇烈,痛得他手背上的青筋都跳動了起來。


    葉宋若無其事道:“你先在這裏好生休息,英子說了,這傷口裏的毒素沒排完之前,不能大幅度地活動,不然血液流動起來,毒素就沒法排完了。等過幾天雨停了,估計也就差不多了吧。”


    蘇宸蹙起英眉,道:“你們要先去昏城?”


    “不然呢?”


    “不行,我陪你一起去。”


    葉宋看了他一眼,隨後又垂下頭,繼續幫他敷藥,道:“除非你想變成和那些喪屍一樣,又醜又沒用不說,最後還無藥可救。”


    蘇宸臉上漸漸騰起了薄怒之色,道:“你不要以為這樣嚇本王,本王就會知難而退。外麵雨下得這麽大,山路又不好走,誰知道會不會有南瑱的伏兵,你叫我怎麽放心你?不管怎麽樣,本王都要一起去,保護你!”


    葉宋勾了勾唇角,輕微地笑了一下,臉色分明是明暖的。她已經習慣了蘇宸這樣蠻橫,道:“放心吧,又不是我一個人去。”


    蘇宸雙眉挑得老高:“又是蘇靜陪著你去?”還不等葉宋點頭,蘇宸就又道,“就是他陪著你我才更不放心好吧,自從你來這邊就是什麽都有他陪著你,我才到現在都插不上一腳!”他一提起蘇靜就恨得牙癢癢,也終於明白,為什麽當初蘇若清會那麽整蘇靜了。因為蘇靜明明是最後一個認識葉宋的,如今卻後來居上,做著他和蘇若清都最想做的事情。


    葉宋垂著雙眼,淡淡道:“就是因為他陪著我,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所以你們都覺得這是他的錯麽?實際上,若不是有他在,葉宋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你,還有蘇若清,當初如果真的在意我的話,最應該感激的人就是他,而不是責怪他。”蘇宸一震,葉宋繼續道,“但實際上我們都自私。為何你就不想想,是我索取著他的陪伴,如若我不願,早該像對你說的那些話一樣也對他說了,不會留一點退路。隻不過,”最後一句話說得似感慨,“他一直帶給我的是幸運,而我帶給他的是不幸。”


    “所以……”蘇宸臉色有些白。


    “所以,我的日子從來都是按天算的,不會按一輩子算。”葉宋看著他道,“在這按天算的日子裏,我再說一次,不許說他的不好。還有,就算沒有他,你也是插不上半隻腳。”


    葉宋直視著蘇宸的雙眼,逆著門外潺潺雨光,堅定得不可被動搖。她的心情,可以不被全天下任何人所知,但蘇靜絕不可以受任何人的一句是非。


    青灰的天色,時不時閃過一道銀蛇般的閃電,雷鳴一陣一陣的。驚擾了門外一襲紫色的衣角。


    蘇靜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外,身子貼著牆,微微仰著頭,望著屋簷外的這場雨。


    被洗禮過的綠葉抖落了雨滴,沙沙沙映入了他的眼,綠意盎然而生動,整個世界也似乎因為這一抹色彩變得鮮活起來。


    肩上有幾滴被雨水打濕留下的深紫色的印記,帶著潤氣的長發散在肩頭,將雨跡遮得若隱若現。微仰的頭五官十分柔美,褪去了打仗時的清冷,也沒有平時的紈絝不正經,而是滿滿的認真,白皙的下巴涼薄卻性感。


    他嘴唇輕輕一彎,桃花眼也跟著彎了起來。那一抹笑,恍若一滴雨落進湖裏,漾開一圈圈淺淺的漣漪。


    蘇宸當時便心想,不僅僅是他敗了,最後連蘇若清也敗了。可能就隻剩下蘇靜,是最後的贏家。


    他沉沉看著葉宋細致地幫他把傷口包紮起來,忽然道:“既然如此,為何你還對我這麽好?”


    葉宋道:“出於道義。”


    蘇宸倏地笑了一聲,些許蒼涼,道:“你還真是夠無情的。”


    葉宋做完了這些,拍拍手站起來,將屋子裏的藥物和換下來的紗布簡單收拾了一下,就欲走出去,道:“無情麽,我覺得還好。我和你之間,除了感情事,別的一切好說。你好好休息,等傷好了再上路,我把劉刖留給你差遣,他主意多。”


    說完以後,就頭也不回地抬腳走出了房門。


    在這之前,門外紫影先是一閃,便躲了開去。


    牆邊安靜地放著一把油紙傘。葉宋低頭一看,覺得正好,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傘心裏正往地麵上淌著水,她看了看四周,沒發現有人,便拿起來用了。掙開傘,人就走進了雨裏。


    蘇靜從轉角走了出來,看著她的背影,在雨下像一幅畫一樣,身材高挑而清瘦,及腰的長發飄飄渺渺如雲煙。


    蘇靜一直看著她走出了院子外麵。


    葉宋出了蘇宸那裏,轉而又去了英姑娘的院子裏。彼時英姑娘的房門也是大大地開著,窗戶也開著,窗欞全部都濕透了,但屋子裏的空氣很清新。


    她的房間已經算不上的女子住的那種閨房了,而是被布置成了像藥王穀的藥房一樣。葉宋來的時候,英姑娘正坐在白玉床邊,幫他修剪指甲和梳理頭發,而蘇靜難得也在,正坐在窗戶那邊,幫英姑娘磨著藥。


    石磨一下下碾磨著,說不出的安靜。


    英姑娘問:“三王爺的傷怎樣?”


    葉宋道:“按照你說的都弄了。”


    “哦,那應該休息兩天就會好了。”英姑娘頓了頓,道,“等我幫他做好了這些,下午時候就跟你們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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