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宋站在一邊,應道:“多謝皇上關心,那時賢王尚睡著,也渡過了緊要難關,怕吵醒了他,便沒讓太醫再行檢查。”


    蘇若清喂下了最後一口,才道:“太醫就在外麵,讓他們再給四弟檢查一下身體吧。”


    “不用了”,葉宋拒絕道,“賢王的傷已經沒有大礙,用不著檢查。”


    蘇若清方才抬頭看著葉宋,葉宋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不躲避不閃退,裏麵一片問心無愧。蘇若清道:“你就那麽懷疑我的別有用心?”


    葉宋道:“不敢。”


    半晌,蘇若清才道:“如此,若賢王在這裏有任何損失,我為你是問。”


    葉宋道:“是。”


    本來葉宋也是要在這裏吃飯的,隻不過蘇若清一忙完便從宮裏趕了過來,大將軍知道以後即刻命府上的廚子給蘇若清準備晚膳,不一會兒大將軍親自來請,請蘇若清去膳廳用晚膳。


    蘇若清走到了門口,又回頭對葉宋道:“你介意陪我一起用晚膳麽?”


    她是介意的。可以抬頭,便見大將軍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送到房裏來的飯菜也涼了,又聽身後的蘇靜意味不明地說道:“去吧,二小姐這兩日衣不解帶、寸步不離地照顧我,我覺得十分過意不去。二小姐要當心自己的身體才是。”


    三言兩語暗自較勁,惹得蘇若清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眉。


    葉宋居然很配合地聽了他的話,回頭叮囑道:“那你好好休息,我等會兒再來看你。”


    將軍府裏的廚子是花了心思的,臨時做出來的一桌晚膳精致得很,色香味俱全。隻不過將軍府甚少這樣鋪張浪費,就是她和蘇若清兩個人,怎麽可能吃得完這麽大桌的飯菜。


    飯桌上,同樣不用葉宋自己夾菜,蘇若清就把她照顧得很好。方方麵麵都做得很周到,周到得讓葉宋幾乎就以為,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一切都不曾真實地存在過。


    可是那些事確實存在過,在葉宋心裏烙下了深深的印記。


    蘇若清忽然清淺地笑了一下,說道:“你還能這樣心平氣和地陪我吃飯,真好。本來我以為你可以一輩子這樣陪著我的。”


    葉宋像是一下子被哽住了,咽下一粒米都覺得萬分塞人。


    “阿宋,你說,我還可以後悔嗎?”頓了頓,他又補充,“後悔對你造成的一切傷害。”


    那天晚上,眼睜睜看著葉宋為了蘇靜,甘願連自己的命都不要,為了自由,甘願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隨便傷害自己,蘇若清的心,也像是被她拿那金釵抵著一陣猛刺。她離開過後,蘇若清回到鳳棲宮裏坐了整整一夜,在她所待過的地方停留,想著她當時在那些地方停留時有可能在想著些什麽,然後一點點醒悟。


    他早就知道,葉宋就像是一把鋼刀,堅韌則堅韌,可是強折還是易斷,不僅傷人還傷己。他偏偏就是那麽做了。


    蘇靜幾乎沒怎麽吃,就隻喝了幾口湯。幾日不見,像是又削瘦了一圈,臉上顴骨突了出來,顯得雙眼越發的幽邃寂寥。


    葉宋笑笑,若無其事道:“昨日已成事實,皇上應該著眼的是明日。皇上還是專心吃飯吧。”


    吃完飯以後,蘇若清隻在將軍府留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起身離開,但還是不死心,回頭問:“你能送送我嗎?”


    葉宋平靜地問:“是以皇上的身份問我?”


    “不是,你可以選擇。”


    最終大將軍沒有恭送,葉宋便代為送蘇若清出去。外麵的巷子有些黑,秋寒正濃,空氣裏也帶著一股不能被忽視的霜氣。


    蘇若清走出大門,道:“戎狄長公主的事,”聽到他突然說起這個,葉宋不由豎起了耳朵,蘇若清側頭看過去,見她總算開始有些專注的模樣,才緩緩開口,“她是戎狄君王的姐姐,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物,現在嫁給了衛將軍雖不為世人所知曉,但終究紙包不住火。你需得叫她主動撇清與戎狄的關係,如此才能安穩地做你大嫂。”


    葉宋怔愣了一番,問:“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木已成舟”,蘇若清笑了笑,道,“當然,你可以理解為我隻是在為北夏和戎狄的關係利益在考慮。”


    走出十丈開外,蘇若清在巷子裏停了下來。葉宋道:“若真是為北夏和戎狄的關係利益考慮,你便不會告訴我。你在算計我的時候,從不會說得這樣實在。”


    她多少有些了解蘇若清。


    “有時候,我真是希望你不要這樣懂我。”葉宋雙目一瞠,蘇若清便已靠了過來,把她緊緊地抱入懷,僅僅是一刻就鬆開,道,“可能正是由於這樣,我才想要得到更多,會變成盲目索取的人。但是以後,阿宋,我不會再強迫你做任何事情。”


    他的手,試探著輕輕撫上葉宋的臉,葉宋本能性地側頭想躲開,蘇若清沒有強迫,可最終她也隻是側開了頭而已,並沒有徹底躲開。蘇若清的手指,碰上了她的輪廓,像是捧著世上最寶貴的東西,輕聲地對她說:“阿宋,對不起,以前是我錯了。”


    葉宋沒有吭聲,蘇若清便繼續道:“是我為了想徹底得到你,傷害了你在乎的人,是我為了想徹底得到你,無所不用其極地想把你禁錮在我身邊一輩子。人的貪婪欲望,會在我身上被放大,因為從前普天之下隻要我想得到的,都可以唾手可得,一旦得到了想要的嚐到了甜頭,就想要更多更多,直至完完全全占為己有。可是我知道,阿宋你不是任何人的,越是握得緊便越是傷得深。”


    他的額頭抵在了葉宋的額頭上,與她輕聲呢喃,聲音帶著最深沉的疼痛和悲哀,“可是同樣也是你,讓我徹底感覺到了身為君王的寂寞,得了天下,終究不得所愛。”


    葉宋靜默許久,才冷不防嗤笑了一聲,不帶有絲毫的嘲諷,夾雜著濃濃的鼻音,道:“你知道嗎,從知道我愛的男人是皇上的那一刻起,這輩子我都打死了想要得到他的念頭。他可以是天下人的,但獨獨不能是我一個人的。所以,我能做的就隻有那麽一丁點兒,那就是愛他所愛。可是我不是胸懷大度到可以愛他和別的女人的感情的人,卻要偏偏被他強迫著睜大眼睛看著,那最陰暗的一麵。”


    葉宋深吸一口氣,長歎出聲,道:“你也打死了我所有的勇氣啊。甚至讓我都不知道這幾年來我做了些什麽。”蘇若清扶著她的後頸便把她的頭摁進自己懷中,聽葉宋悶悶道,“我已經不知道愛一個人應該怎麽,不愛一個人應該怎麽。”


    “沒關係,”蘇若清吻過她的頭發,道,“這些都沒關係,都不是最重要的了。”半晌,蘇若清才戀戀不舍地放開她,手指想去撫她的脖子,又忍住了,“還疼嗎?”


    葉宋退開一步,收起了一切脆弱,道:“我一切都很好,多謝皇上關心。時辰不早了,臣女恭送皇上回宮。”


    蘇若清站在她對麵,深深看著她,罷後點了點頭,道:“也好,你便送到這裏,回去吧。我先看著你走了。”


    見他堅持,葉宋也不再說什麽,轉身頭也不回地回去了。隻是將將踏上將軍府大門前的那一刻,終於肯回頭,蘇若清正堪堪轉身,背影在夜色中若隱若現,越來越遠。


    葉宋去看蘇靜時,蘇靜正閉目養神,不睜眼也曉得是她來了,便道:“這一去挺久的,皇上走了?”


    “剛走。”


    “他跟你說什麽了,你心軟成這樣?”


    葉宋看著他:“賢王怎麽知道我心軟沒心軟?”


    蘇靜彎了彎嘴角,道:“你進來的氣場不對。”


    葉宋:“……”


    蘇靜便又道:“不管你做什麽,我隻願你不要做勉強自己的事。”他說著就撚了撚自己的頭發,皺著眉頭,“你能不能打盆水來幫我洗洗這頭發?有股難聞的血腥味。”


    “不能。”


    蘇靜問:“為什麽不能?”


    葉宋悠閑地坐到桌邊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邊喝著一邊睨著他,道:“因為我覺得這樣我很勉強。”


    蘇靜抽了抽嘴角,失笑道:“你倒活學活用。可我不是傷患嗎,你照顧我不是理所應當的?”


    “嘁,還說願我不做勉強的事,下一刻立馬就開始勉強我了,有意思嗎你?”蘇靜剛想反駁,就被葉宋一頭打住,“英子說了,你的頭剛施過針,不能碰水也不能吹風,不然後果很嚴重。”


    蘇靜眼觀鼻鼻觀心,眉梢一抬,不大在意地問:“哦?能有多嚴重?”


    葉宋淡定地看他一眼:“會變成腦殘。”


    但是蘇靜是一個一旦有什麽念頭他不去做就渾身不舒服的貨,他就是特別特別想洗頭,想得晚上都睡不著覺。橫豎拖著葉宋瞎折騰。


    葉宋實在受不了他,便去問了英子,要是蘇靜實在想洗頭該怎麽辦?


    英子想了想,回答道:“要麽隻給他洗下麵的頭發,隻不過容易濕氣鑽進腦子裏變傻,要麽就把他頭發剪了唄,看他還洗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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