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明姝的雙頰也掩映了晚霞的最後一絲紅暈,道:“是我見過的獨一無二的男人。”


    “那就好。”葉宋笑道,“你們能在戰場相見,你又來了北夏,可見是一段緣。不到緣滅的時候,不可亂說結局。”


    百裏明姝一愕,抬頭看著葉宋:“你有喜歡的人?”


    “何以見得?”


    “聽得出來。”


    葉宋想了想,笑問:“那你覺得今日朝堂之上的九五之尊如何?”


    “除了葉修將軍,我沒細看過別的男人。”百裏明姝道,“你喜歡的是北夏的王上?”


    葉宋從牆頭摘了一根雜草,放在手指間把玩,道:“暫時應該是吧。”可能交過手,才更加容易交心吧,葉宋覺得心裏竟是相信放心百裏明姝的,毫不避諱地把自己的心事吐露。


    百裏明姝立刻就搖頭道:“我覺得不好。自古君王多薄情,你要喜歡他還不如喜歡一個市井小民。人們往往會因為擁有得太多而漸漸習以為常。做百宮之中一顆脫穎而出的明珠,還不如做一個人唯一的掌心寶。”


    葉宋聽得心下微微詫異,以無懈可擊的笑容遮掩自己的失落和孤寂,道:“你倒很有心得。”


    百裏明姝看她一眼,道:“當然,我也是常年久居宮中,見慣了我皇弟的三千佳麗之間的明爭暗鬥。我還看得出來,有些人表麵上在笑,實際上心裏涼得很,正比如你現在。”


    “別給你點顏色你就想開染坊。”


    回到將軍府時,裏麵的確是很熱鬧,遠遠都能聽見笑語聲。跨進大門一瞧,裏麵燈火通明,飯桌從膳廳移到了院子裏,擺上三五桌。丫鬟們正陸陸續續地上菜,府裏小廝也上下打點條條是道。


    將軍府裏來了許多熱血男兒,一股子血氣方剛的年輕氣息。他們大多直接從教練場趕來,身上還穿著一身軍裝,百裏明姝就隻認得寥寥數幾,其中一個劉刖,還有戰場上總是衝鋒陷陣、英勇無敵的季家兄弟,以及在戎狄大營有過一麵之緣的白玉。


    劉刖先從喝彩人群中回過頭來,看見葉宋和百裏明姝來了,忙上前相迎,道:“二小姐回來了,劉某見過長公主。”


    葉宋問:“做什麽這麽起哄?”


    劉刖道:“二小姐和長公主來得正是時候,衛將軍正跟人比武呢。”


    葉宋和百裏明姝擠進去觀看,見葉修果真正和其中一個兄弟比試,出手很有分寸,點到為止。然就在那兄弟敗下陣,葉修轉身給予最後必敗一擊時,葉宋冷不防大力一推,把百裏明姝猝不及防地推到了中間去,道:“你去跟我大哥比試比試。”


    葉修拳風忒勁道,根本沒想到突然間換了個人,待轉身回來時,拳頭已是受不住。百裏明姝見狀,除了迎招,別無他法。


    一群天性八卦愛起哄的男人口哨吹得亂七八糟,看得出見葉修跟百裏明姝對打,幸災樂禍極了。


    百裏明姝漸漸適應,開始沉著應對。而葉修則一直斂著俊眉,動作亦有所減緩,力道有所收斂,氣勢比先前弱去一小半。


    最終他和百裏明姝,誰也不勝誰。百裏明姝落腳在一丈開外,氣息略有些亂,心裏更是激起千層浪。她自己知道,她不是葉修的對手。


    葉修看起來雷厲風行,真正挨上她的身時,卻是讓她察覺到了絲絲小心翼翼。


    葉修抱拳道:“長公主,得罪了。”


    葉宋第一個帶頭拍手叫好,吹了聲口哨道:“好!精彩!”被葉修橫了一眼。


    晚飯時,葉宋命人啟了好些壇陳年老酒,大夥都十分進行,桌上觥籌交錯不絕於耳。大家也不知道是從哪裏聽來的點點風聲,看百裏明姝和葉修的眼神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還把兩人擠到一處落座。


    但整個過程,兩人一句話的交流都沒有。


    隻在不斷有人來向百裏明姝敬酒時,葉修實在看不下去,冷皺著眉頭見百裏明姝又要喝醉的趨勢,一句話不說就替她擋下了所有的酒。


    飯後,下人在院子裏擺上酒案,撤了桌椅,大家席地而坐,聽著蟬鳴蛙叫,中間燃燒著篝火,篝火上麵架著高高的架子,不一會兒便有一頭被處理幹淨的野鹿被抬上來架在架子上,葉修一人在中間,時不時轉動著架子,給大家夥烤野鹿吃。


    在場的諸位,沒有一個拘謹的,就當做是一場家宴。他們對葉修的手藝十分憧憬,鹿肉還沒烤好,個個就開始咽口水了。等到一好,大家就蜂擁而上,瓜分個個部位。一根鹿鞭惹得眾人連連哄搶。


    葉修淡定地拿了一把彎長的匕首,在剩下的半邊鹿肉上切下一塊,用盤子裝著遞給劉刖,淡淡地說了幾句話。劉刖便端了過來,遞給百裏明姝,斯斯文文笑說:“他們沒規沒距,請長公主不要介意,這是衛將軍特意給長公主吃的,不油膩,肉質也最鮮美滑嫩。”


    百裏明姝接過,道:“替我謝謝葉修將軍。”


    葉宋湊到葉修身邊來,直接伸手往烤架上撕下一塊肉,燙得吸氣,將肉塞進嘴裏,直卷舌頭,道:“想不到,大哥對百裏公主還挺上心的麽。”


    葉修還留了一塊肉質最嫩的,遞給葉宋,道:“要不要?”


    葉宋又伸手去撕,道:“你還是留著給她吧,我喜歡這種烤得又香又硬的,入味。”吃過幾口肉喝罷幾口酒,葉宋就拍拍衣服站起來,“大哥,人交給你了,一會兒你負責幫我送回去啊。”


    葉修仰頭看她:“要去哪兒?”


    “哦,出去轉轉。”


    大家都很盡興,葉宋悄無聲息地溜走時,他們還在為誰多分一截鹿鞭而幹架……


    走出大門口,外麵就顯得安靜多了。葉宋一步步走下台階,伸手從腰間摸出一塊令牌,在月夜下怔神了看了一會兒,隨手收緊在手心裏,擇了一個方向便消失在夜色中。


    賢王府她不是第一次來,翻牆入院什麽的她都熟悉得很。她想過了,要把這枚令牌還給蘇靜而又不見到他本人,最直接的辦法就是翻進他家裏來,放下東西就走。等蘇靜看見以後,自然會明白她來過了。


    賢王府裏的梅樹,正是碧葉紛紛。小小的葉子飄落在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


    她輕車熟路地來到蘇靜就寢的院子,在院子外麵觀望了一會兒,見屋裏的燈是熄著的,三三兩兩的婢女娉婷而至,手裏打開了火折子,一盞盞地點亮了廊簷下的燈,像是要照亮一個人回家的路。


    葉宋什麽也沒想,沒想蘇靜有可能辦公沒回,也沒想他有可能是去了後山祭拜他念念不忘的亡妻,她腦子空靈得很,就像那一盞盞亮起來的燈,裏麵剔透無比。


    等到婢女們來了又走後,她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再來,才輕手輕腳地進了院子。


    側麵那裏有一扇窗,窗扉半開半掩著,隻不過窗台下麵何時開墾了一片籬笆她卻是沒有見過,她記得以前這邊是有一棵梅樹的,梅樹生長得相當的肆無忌憚,有幾根枝椏膽大的伸進窗台,一到冬天,應是滿室梅香。


    葉宋打算把令牌放在蘇靜房間的窗上。


    於是她翻進了籬笆,一步步往前走。然,眼看著她的手將一觸碰上窗欞時,突然腳下響起了輕微的一聲響,葉宋整個人都頓了頓,隨即倒抽一口冷氣,張口就罵:“臥槽什麽鬼!”


    腳像是被什麽東西咬了一口亦或是被什麽東西夾住了一般,傳來強烈的痛感。葉宋痛得腳趾都不是自己的了一般,緩緩彎下身去,隻奈黑燈瞎火的,她看見腳上是有什麽東西,但卻看不清楚具體是個什麽。


    正待這時,外麵剛好巡邏經過的家衛聽聞了葉宋的罵聲,引起他們的警惕,道:“進去看看。”


    一群家衛井然有序地進來了。


    葉宋見狀不妙,要是在這裏被發現,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她見左右沒有避身之處,咬牙仰頭看了看盡在咫尺的窗台,來不及猶豫就拖著痛腳給翻了進去。


    就在她翻進去的同時,家衛正好走近院門。她坐在牆角,聽外麵的人把院子巡邏了一圈之後並沒有發現異樣,然後又離開了。


    房間裏的光線比外麵還要昏暗,空氣中也泛著一股蘇靜身上獨有的氣息。她就是不用鼻子聞,也能感受得到。


    等到外麵徹底安靜了,她才扶著牆壁緩緩站起來,腳尖試圖往地上踮了踮,發現疼得鑽心,不由又罵了句娘,蹦蹦跳跳地摸黑跳到桌子邊,把令牌放在那桌上。她不敢再翻窗出去了,外麵的籬笆裏黑得很,要是一跳下去另一隻好的腳也給傷了,那她今晚怎麽走回去,於是乎思量一下又蹦蹦跳跳地跳到門邊,打開房門光明正大地出去。


    她回身關上房門,借著廊簷的燈光一瞧,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果然自己的腳是被夾傷了,腳上穩穩地銜著一隻老鼠夾!她扶著廊柱,彎身把那老鼠夾取下,隨手丟去老遠,啐道:“媽的什麽狗屁玩意兒,籬笆裏怎會有這東西!靠,疼死老子了。”此地不宜久留,葉宋一邊埋怨一邊轉頭就一瘸一拐跳下幾級石階,然台階還沒跳完,她似有預感地一抬頭,倏地看見院子門口不知何時安靜地站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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