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宋笑道:“長公主果然是明白人,說話都不用費勁的。我大哥身邊的軍師劉刖,不知你可還記得,在西漠時他被你們狨狄抓起來做了俘虜。”


    百裏明姝想了一下,笑出了聲,聲音如西漠裏的風、草原上的雨,帶著一股不羈,動聽極了,教葉修眼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挪了挪。她道:“記得,就是那個花言巧語的書生麽。”


    “當初你為什麽不殺他?如果殺了他,定能挫一挫北夏將士的銳氣。”葉宋如是道。


    “挫一挫北夏的銳氣?”百裏明姝搖搖頭,“我聽說劉軍師是葉修將軍的左膀右臂,如果把他殺了,以葉修將軍的赫赫戰名,會第一時間如餓狼猛虎一樣攻占狨狄疆土還差不多。”


    葉宋似笑非笑地瞧了葉修兩眼,道:“看不出來你還挺了解我大哥。”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況且我又不是個濫殺無辜的人,比起殺了劉軍師,如果能讓他歸降於我狨狄,獲得更多有用的訊息,會更加的事半功倍。”百裏明姝說著,眼裏眸光如水看著葉修,“我殺了劉軍師,你應該會怨恨我吧。”


    葉修端地一怔。便見百裏明姝又苦惱地揪了揪自己的頭發,道:“要是當初在戰場上殺了你,或者是你殺了我,多好。”


    葉修半晌才開口,聲音異於平常的溫沉:“你喝醉了。”


    “放屁,你才醉了。”百裏明姝又支起腦袋問葉宋,“你提劉軍師做什麽?”


    葉宋開門見山道:“朝中宰相的兒子被我殺了,他為了報複,硬是一口咬定劉刖在狨狄當俘虜最終卻能安然無恙地返回,是為了通風報信實乃奸細,要求皇上處死劉刖。”


    百裏明姝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道:“你是想讓我幫證劉軍師的清白?”


    “公主英明。”


    “這有何難”,百裏明姝道,“隻過我憑什麽幫你?”


    葉宋也不急,笑道:“長公主是個重情重義光明磊落的人,光是憑良心長公主也會幫忙的。”


    百裏明姝又開始雙手捂臉輕輕揉搓,悶悶道:“別以為你說兩句好聽的我就會高興地答應你了。”


    “一會兒我讓我大哥送你回去。”


    “……成交。”


    葉修:“……”


    葉宋這麽做雖是幫劉刖,但最終還是在幫葉修,他怎能不配合。因而他就是眉頭皺成了一個爛柿子也不會出言拒絕的。


    葉宋不規不矩地蹲在椅子上,笑得實在有些不懷好意,一邊狡猾地看著葉修,一邊湊到百裏明姝的耳朵邊,低聲細語道:“我要是你,就喝得再醉一點兒,醉到一會兒回去不用自己走路的那種。”


    百裏明姝也不知是清醒還是糊塗,就聽信了葉宋的話,一拍桌子道:“上酒,我覺得你們北夏的酒不錯,好喝,正好本公主有點兒渴了。”


    葉修剛想阻止,葉宋就招招手吩咐一旁的丫鬟道:“難得公主這般有興致,去,去地窖裏啟一壇上好的女兒紅給公主解解渴。”


    “阿宋,不得胡來。”葉修輕聲斥道。


    葉宋還沒說話呢,百裏明姝抬頭就一隻手臂搭在了葉宋的肩膀上,把葉宋拉攏過去,對葉修在此眉瞪眼道:“老子要喝酒,葉二去給我拿酒,關你屁事?”


    葉大將軍不插手晚輩的事,一吃飽飯後就離開膳廳了,但葉青新鮮得很,一直在旁瞧熱鬧。她呡了一口茶,放下茶盞,感慨道:“像,真像。”


    葉宋:“像什麽?”


    葉修一點也不客氣:“像你喝醉了撒瘋的時候。”


    葉宋摸了摸鼻子,看看百裏明姝,道:“我喝醉的時候從來不撒酒瘋吧,沒她這麽傻。”


    “誰傻?”百裏明姝忽然直勾勾地盯著葉宋問。


    “你傻。”葉宋道。


    百裏明姝蹭起來就要發威,正逢丫鬟手腳麻利地捧了一壇酒回來,葉宋揭了封泥霎時一股酒香四溢,她把酒壇塞進百裏明姝的懷裏,百裏明姝就忘了她想揍葉宋這回事了,而是捧著女兒紅嘴饞地嗅了又嗅。甚至都用不上大口酒碗,她完全將這壇女兒紅當成是果汁一般,直接埋頭進壇口就開始暢飲了。


    葉家三兄妹都看得目瞪口呆。葉修還有些臉黑。


    葉宋問丫鬟:“封存幾年的?”


    丫鬟畢恭畢敬道:“奴婢想拿十年的,可大將軍碰見了,說三十年的最好,就讓奴婢拿了三十年的。”


    三兄妹齊齊無語。


    隨後隻聽哐當一聲響,酒壇落地碎成了幾塊,濺濕了百裏明姝的裙角。百裏明姝雙頰酡紅,兩眼一翻,人就軟噠噠地倒下了。


    葉宋沒打算去接,葉青就是想去接也心有餘而力不足,眼看著百裏明姝就要倒在碎裂的瓷片上,葉修終是忍不住一身過去,如一道風一樣至百裏明姝身後,伸手摟住了她的腰,使得她倚進了葉修的懷裏。


    葉宋笑眯眯對葉修擺擺手,道:“大哥,百裏公主就交給你了,你送她回去吧。”回頭拽過葉青就走,“阿青,別看了,回房休息了。”


    葉修黑著臉看姐妹倆走了老遠,才垂下頭看了看懷裏似睡著了的百裏明姝,那雙頰上的紅暈若盛開的桃花,嫣然無度。葉修無法,隻好矮下身去,轉過背,讓百裏明姝倒在他的背上,穩妥地背起她便大步跨了出去。


    天氣有些悶,盛夏裏的晚風也有股黏黏熱熱的味道,巷子兩邊的牆角,蛐蛐叫得十分聒噪,似也被熱得不行。可能後半夜,便會有一場雷暴雨。


    沒走多遠,葉修的鼻尖上便起了一層薄薄的汗。喝醉的百裏明姝的身子,軟得就像一團香麵,下巴抵著他的肩頭,微微歪著腦袋,呼吸盡數噴灑在葉修的脖頸裏。


    葉修一向潔身自好、嚴謹自律,除了他的家人,不曾有哪個女子如此近過他的身。盡管在戰場上相互廝殺過,立場相互對立過,可他心裏對這種感覺……並不討厭。


    是不是換做其他的女子,也一樣可以?


    可是他腦海裏,記得最深的,大抵就是那雙獨一無二的微藍色眸子了,倔強,果斷。


    神思間,葉修腳下的步伐頓了頓,隻因百裏明姝伸長了手臂,衣袖滑至臂間而不自知,她白皙的雙臂依戀性地圈著葉修的脖子,無意識地在他頸窩裏蹭了蹭,手指撫過他的錦藍色衣襟,印象中是她所熟悉的柔滑觸感。百裏明姝苦惱又糾結,似醒非醒道:“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葉修等了半晌也不見有下文,不由問:“怎樣?”


    百裏明姝動了動眉頭,雙眼緩緩眯開一條縫,迎著風流光閃爍,她斜下藍色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瞧著葉修的側臉,輕聲問:“你信不信我對你一見鍾情?”


    葉修麵不改色,道:“不信。”


    說著他就加快了步子,這段路太長,他想盡量把時間縮短一點,不去涉及一些他不想談及的話題。


    怎知忽而,百裏明姝輕輕抬手,微涼的手指間替他撫過額間和鼻上的汗珠。這一平常的動作,百裏明姝帶了柔情愛慕之意,卻讓葉修如遭雷擊,繼而像是受到莫大的刺激,直接跳上屋頂,背著百裏明姝飛簷走壁起來。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百裏明姝送回了行宮,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寢殿,將人放下,黑燈瞎火的,連歇都沒歇一下轉身就走。


    百裏明姝扶著牆,勉力站穩,迷蒙地看見窗外微弱的廊簷下的光映照著葉修的背影,低低問:“你有那麽厭惡我?”


    葉修平靜道:“公主是聰明人,相信公主不會在葉修這裏鑽牛角尖,這樣對公主隻能有害無益。公主肯出麵幫劉刖,就是幫葉修,大恩大德,葉修感激不盡,他日有機會,一定相報。時辰不早了,葉修告辭。”


    這次葉修一次性對百裏明姝說的話最多的一回,說完以後都不給她機會應一句,直接跳窗出去,瞬間消失了蹤影。


    暗處的陳明光看著葉修的黑影離去,又回頭看了看贏華宮寢殿的方向,暗暗鬆了一口氣。


    長公主回來了就好,否則人要是不見了,他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


    第二天,百裏明姝就向北夏的皇上呈遞了一份文書,清清楚楚地寫明抓劉刖進戎狄軍營的詳細過程,也就是證明了劉刖的清白。早朝時,劉刖被綁了塞進大殿裏來,他的生死存亡就寄托在這次的早朝會上了。蘇若清讓身邊公公當朝宣讀這份文書,李相聽後站出來第一個不服,道是如果劉刖真的與戎狄勾結,那戎狄的長公主為劉刖說話也是理所當然的,此文書不足為證。


    彼時蘇若清隻略略思忖了一下,便道:“愛卿說得有道理,朕亦是有此顧慮,因而宣戎狄長公主進朝對峙。”


    說著就對公公做了一個手勢,公公揚了揚臂間的拂塵,唱和道:“宣——戎狄長公主——”


    李相身體一僵,臉色有些難看。


    百裏明姝一身窄袖長裙,鬢間各兩根小辮子攏住了肩後滿頭烏黑亮麗的長發,輪廓深邃有致,尤其是那雙眼睛,讓文武百官見了不得不多看上兩眼。她隻對蘇若清彎身行了一個禮,表示對北夏皇室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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