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原地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葉宋。桃花眼裏暗流激湧,似有什麽他難以承受的東西下一刻便會跳脫出來。


    葉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勉強的笑,笑容裏帶著連自己都不曾發現的苦澀。她一句話不說,轉頭就走。


    蘇靜見她快要走遠,還是沒能忍住,道:“二小姐若是往這個方向走,不想見到我,我退避便是,何須要走回頭路。”


    葉宋背對著他,腳步放慢,終是停下,複轉身看著他,笑得無懈可擊,道:“好巧。”


    蘇靜亦是笑著,表情卻有些落寞:“二小姐這是往何處去?”


    “隨處轉轉而已,王爺告辭。”


    就在葉宋堪堪從蘇靜身邊走過時,蘇靜低垂下眼簾,卻冷不防抬手握住了葉宋的胳膊,葉宋端得一愣。剩下衣衫隻薄薄一層,掌心的溫度滲入到她的皮膚裏,灼人得很。


    “你實在不用這樣躲著我,如果你覺得我妨礙你的話,我可以試著……”


    葉宋緩緩拂下蘇靜的手,他的手指一點一點滑下,最終輕輕擦過葉宋的手背。葉宋沒看他,打斷他道:“不是因為你,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並沒有躲著王爺,隻是王爺有王爺的事,我也有我的事,各不相幹吧。”


    “是麽”,蘇靜唇邊的笑容彎彎,“那二小姐這麽晚了是要上哪兒去?如果我沒料錯的話,應是去往狨狄長公主的行宮吧。”


    葉宋抬頭,有些訝異地看著蘇靜。


    蘇靜又道:“二小姐想要解劉軍師的威力,從長公主那裏下手最好不過。隻是行宮有裏宮和外宮,沒有通行令進不去裏宮。”他從自己腰間取下一枚令牌遞給葉宋,“拿去吧。”


    葉宋看著他,不說話也不接。


    蘇靜眉梢輕輕揚了些,聲音卻放得很低,清清磁磁的:“不敢要?不要你還人情,隻需還令牌就是。”


    葉宋回過神,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大步往前離去,輕聲道:“多謝。”


    蘇靜側著身,身量在地上拉出長長的薄影。他看著葉宋直到轉過了街角消失不見,才回頭走自己的路。


    葉宋去到行宮外宮門時,那裏果真有禁衛軍一絲不苟地值守,根本看不見陳明光的影子。葉宋低頭瞧著手上的令牌,輕籲了一口氣,上前去。一顯出令牌,禁衛軍便退守一邊,給葉宋讓開了路。葉宋進去時,停頓了一下,回頭問:“陳明光將軍身在何處?”


    一禁衛軍道:“陳將軍正值守嬴華宮門。”


    “那可是狨狄長公主的居所?”


    “正是。”


    這座京都城邊的行宮,也是相當的大氣奢華,花草樹木亭台樓閣,布置巧奪天工。這個時候廊沿下已經亮起了一盞盞玲瓏剔透的六角琉璃宮燈,那琉璃麵上畫了一幅幅十分精致的彩墨畫,看起來幽靜非凡。


    隻不過廊沿下的守衛很煞風景。


    葉宋遠遠就看見了中間站著的陳明光,一身軍裝筆挺,有兩分豐神俊朗。結果她現在陰暗的海棠花角落裏,對著陳明光吹了一聲悠揚的口哨,怎料這嬴華行宮裏的守衛十分機警,陳明光循聲看過來時,其他的守衛也紛紛操著兵器圍了過來,把葉宋圍在了中間。要不是葉宋手裏勾著令牌在守衛眼前晃了兩圈,恐怕她就要被當做刺客當場處理了。


    守衛當中的一個隊長人物問道:“來著何人?皇上有令,這裏不受任何人探望。”


    本已在寢殿裏百無聊賴、將將躺下不久的百裏明姝霎時就被吵醒,睜開沉寂的藍瑩色雙眼,倏地坐了起來,去到窗台邊支起一扇窗朝外麵看去。


    她身為人質,在兩國才穩定下來的這個時候,僅限於在這行宮裏行動,出一點差錯都不行。隻不過雖然他的活動範圍受到限製,但雙手雙腳自由,眼睛能看耳朵也能聽,一見是葉宋,幹脆就挽著手臂饒有興味地倚在窗邊,看著外麵。


    葉宋扭過頭也看見了她,露出一抹略為挑釁的微笑,回頭又對著隨後走來的陳明光揚了揚下巴,道:“我又不是來探望那瘋女人的,我是來探望他的。”


    百裏明姝一聽,暴跳如雷地捶著窗欞:“你他媽才是瘋女人!有病!”


    陳明光很是有些尷尬,對守衛道:“不用緊張,她是衛將軍身邊的副將。都退下吧。”隨後角落裏就隻剩下陳明光和葉宋兩人,陳明光漸漸就紅了耳根子,“不知二小姐來……所為何事?”


    葉宋笑眯眯道:“陳大人可否行個方便,放我進去和狨狄長公主說幾句話?”


    陳明光為難道:“皇上有令,長公主初來北夏尚未習慣,行宮暫時不接受往來拜訪。還請二小姐見諒,我不能為二小姐放行。”


    葉宋環視一眼四周,道:“這裏就陳大人最大,放不放行還不是陳大人一句話的事情?”


    “但是我不能以權謀私,二小姐還是請回吧。”他說得剛正不阿,仿佛什麽都不能撼動他的光明和正義。


    葉宋見這家夥死腦筋,實在沒有轉圜的餘地,便不再強求,對著百裏明姝又是一聲口哨,就準備離去。


    百裏明姝氣急道:“別走!有種單挑!看我不打掉你的牙!”


    葉宋頭也不回,悠悠道:“也不看看你自己,現在跟坐牢有什麽差別?等你搞定這位盡職盡責的將軍,再來說大話吧。”


    陳明光沒想到葉宋果然就走了,也沒做任何糾纏。可在他的印象裏,葉宋是一個不達到目的絕不輕言放棄的人。他也沒多想,趕緊回到自己的崗位。


    等到下半夜換值的時候,陳明光從嬴華宮走出來,又走出了外宮宮門。隻是沒往前走多幾步,就又停了下來,他轉頭一看,側麵高大寂寥的宮牆邊上靠著一人,可不就是葉宋,不由驚訝道:“二小姐?”


    葉宋直了直身,活動著有些酸麻的脖子四肢,不急不忙地朝他走過來,道:“要等陳大人下班真是不容易啊。”


    “我……”


    一句話沒說完,陳明光比葉宋高出不過小半個頭,葉宋便湊過來伸手搭在陳明光的肩膀上,搶了話頭道:“不是說了改天請你喝酒,我看今兒時候就不錯,走,喝酒去。”


    “可是二小姐……”陳明光心裏著實沒底,葉宋突然這麽熱情。他感覺自己肩膀上的那隻手,就好像是一塊被烘熱的棉花一樣,又灼又軟,讓他半夜三更的疲憊全消,還有些血脈發脹。


    “可是個屁,是男人就幹脆點,別婆婆媽媽的。”


    盛夏晚間有不少街巷裏的酒肆是要做生意到淩晨黎明的,因而葉宋很快就帶陳明光走進了一家酒肆,招來兩斤酒,幾碟下酒菜。


    陳明光一邊耳根子通紅一邊木著臉道:“可是二小姐,我酒量實在淺薄……”


    葉宋哪給他機會推脫,直接倒酒,不喝就不是好朋友。


    陳明光無奈,葉宋都大碗大碗地開始喝酒,他也不得不喝。但他是一個非常有酒品的人,平時就不驕不躁,喝醉了以後也不會胡言亂語,葉宋問他一句他便老實巴交地回答一句。


    葉宋支著下巴,微微側著頭,半眯著眼睛看著陳明光,陳明光已經喝趴在桌上,昏黃的燭光掩映著他的側臉,明暗有致,仔細看還覺得有兩分俊秀。


    她道:“陳大人,傍晚時我與狨狄的長公主隻一窗之隔,若是你允我進去說兩句話,也沒什麽大礙吧?”


    “對不起二小姐……實在是……皇命難為。”


    “那你在朝堂上還幫我說話,我以為你是願意幫我的。”


    陳明光沉默了一會兒,葉宋如果不是看見他手指還撚著酒碗,都快以為他睡著了。結果他又道:“幫,當然願意幫……隻要二小姐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願盡我的綿薄之力……”


    葉宋笑了一下,很是柔和,道:“那你讓我見見百裏明姝,我打算說服她給劉刖證明清白。”


    “不行……皇命難違,二小姐恕罪……”


    “死腦筋,皇命說不許人探望行宮,那把她抗出來不就好了?”陳明光一聽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猛地抬起頭來,葉宋手指叩著桌沿,似笑非笑,“陳大人,這不算違背皇命吧?”


    “我……我喝醉了……二小姐告辭……”


    隔天,又是一個晚霞灼亮半邊天的傍晚,嬴華宮裏的禁衛軍們正值守,陳明光將軍腰配長劍現在石階上,手指各個方向,道:“分成三隊,巡邏嬴華宮,確保長公主的安全。”


    禁衛軍領命而去。


    當葉宋來時,嬴華宮一個人影也看不見。當然,除了在院子裏透氣的長公主百裏明姝。


    百裏明姝一回頭就看見葉宋漫不經心地抬步進來,不由譏諷道:“怎麽,你又來了?我一個禁足的人質,應該不值得你這樣掛記吧?”


    葉宋亦笑道:“怎麽會不掛記,你在這北夏住得還算習慣吧?我想這錦衣玉食沒人會覺得不習慣的,隻不過不能像在西漠的時候漢子一樣亂蹦亂跑,應該會覺得有點憋屈。”說話間她人就已現在百裏明姝的麵前,伸手就拉百裏明姝的手,“廢話不多說,你現在就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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