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蘇若清懷裏撐起身子,笑睨著他:“你是不放心我和蘇靜怎樣?我對他印象最深的,可能就是他不顧自己的生死安危,也要救上我。”


    蘇若清抿了抿唇,道:“能不能不要在我麵前提他?”


    “他是你兄弟,為什麽不能提?雖然他言行舉止誇張了些,在我麵前從未說過你的半分不好,從未挑撥過你我之間的關係,天下人都會以為你和我這樣不合情理,他早就知道我們有私情了。他卻是真心待我。”


    “私情”這兩個字從葉宋的嘴裏說出,很平淡,卻分外刺耳。蘇若清聲線有些冷清,道:“真心待你,他把你當朋友就可以對你不規不矩摟摟抱抱?你是我的女人。”葉宋一愣,還不曾見過蘇若清這般較真,手臂一橫便又把她箍住,下巴抵著她的額頭,微微低頭吻了吻她的頭發,“就是兄弟,我也舍不得讓他碰。阿宋,沒有哪個男人不計性命的真心對你卻還隻是把你當朋友的。”


    葉宋一頓。可是,每一次他幫自己的時候,都把朋友二字掛在嘴邊。繼而她又忍不住嗤笑,覺得蘇若清的這種想法太可笑,蘇靜心中有他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大抵她和蘇靜是同一種人,才值得蘇靜如此惺惺相惜。


    “阿宋,對不起。”


    她伸出手,捏了捏蘇若清的臉,他的臉總是捏不起肉,道:“想讓跟我說對不起的人遲遲不說,不想讓跟我說對不起的人又順口拈來。蘇靜為救我重傷未醒的時候,我便丟下他跟你來京,他府上的人不讓我進去見他,半路上也有人出來阻攔,都是你的意思吧。”


    蘇若清道:“他人已經醒了,沒有大礙,我覺得你和他沒有再見的必要。”


    “沒有大礙?你覺得他現在是沒有大礙麽?”葉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從蘇若清懷裏抽身而出,“也對,或許你覺得他現在這個樣子才對你是最好的吧。我們離開的時候,你可知他的傷情,當時為什麽不告訴我?”


    蘇若清懷中一空,若無其事地彎身去地上撿起棋子,分類裝盒,道:“當時並不知道,太醫說要等他醒了才能判定傷情到底如何。”他深深地看著葉宋,真是有些患得患失的樣子,令人心疼,“不說他了好麽,以後都不要見他了,我不喜歡他和你走得太近。”


    葉宋撫了撫他的眉心,道:“這種不著邊的飛醋你也吃?我還沒吃三王的醋呢。”


    “那不一樣。”蘇若清道。


    “怎麽不一樣,你讓我意識到了在你心裏,我並沒有你我所想象中的那般重的分量。”葉宋道,“你兄弟的性命也好,你的江山社稷也好。隻不過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並沒有後悔。”


    天色漸漸晚了下來,歸已敲門,進來一絲不苟道:“主子,該回宮了。”


    蘇若清便牽了葉宋的手,道:“我送你回去。”


    “別了,還是我自己回去吧。你早些回宮,晚上不要忙到夜深,白天也不要空出時間來專門等我了”,葉宋說著就無視歸已,站在蘇若清麵前幫他理了理襟袖,蘇若清始終垂著眼定定地看著她,他們看起來真像是一對相敬如賓可以白首偕老的夫妻。葉宋抬頭,稍稍踮了腳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我走了。”


    蘇若清的表情立刻就柔和了下來,愜意地眯了眯眼,道:“我讓歸已送你走。”


    葉宋走到門口,擺擺手:“不用了。”走兩步又回頭,看看歸已,“如果你想去看我們家阿青,也不是不順路。對了我差點忘了問,若清你打算什麽時候讓歸已娶我們家阿青?”


    蘇若清淡淡笑了起來,看了看歸已,道:“讓他自己決定。”


    歸已真的是塊木頭,道:“屬下不能離開主子,屬下發過誓,誓死保護主子。”


    “隻是讓你娶阿青而已,又不是讓你去死。”葉宋道。


    蘇若清想了想,亦點頭道:“如果你願意,可以成婚,也可以繼續留在我身邊。”


    歸已道:“這樣一不能給阿青一個名正言順,二不能給她一個安穩的家,不是屬下所願。”


    他和葉青都想到了一處。葉宋索性道:“那你想娶還是不想,不想的話我便讓她不要等你了,把她嫁給別人。可有人排著隊想娶她呐。”


    歸已抬頭,看著葉宋,堅定道:“不能讓她嫁給別人。”


    葉宋出了棋館,天邊霞光成采,她遠離了街上的喧囂繁華,獨自走在相對安靜的小巷中。穿行在小巷間,可以走繞路也可以走近路,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她不可避免地要想起蘇靜,腦子亂得像一團麻。


    真的再也不見蘇靜了麽?她不知道蘇靜究竟怎麽了,全天下的人都在說他好,可是她卻覺得他其實不好。蘇靜,已經不知多少次救過她的性命,也在她最昏暗頹廢的那段日子伴她走出來,她從心底裏肯定,她可以剝去蘇靜的一切華麗外殼,看到裏麵是一個怎樣純白的人物。


    蘇靜是她在意的人,既然在意,為什麽要遠離?葉宋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彷徨迷茫,隻知道不能在這個時候一聲不吭地就背棄他吧。


    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需要他的時候就拉他一起,不現在不需要他了,就把他丟在一邊不管不顧。她不是那樣薄情的人。


    況且,他的一切不好,都是因為自己。


    這樣想著,一抬頭,葉宋的腳步冷不防就僵住。


    牆頭牆縫裏的草葉,有些微的枯黃。晚風,吹拂著它們,夾雜著草木的清新和淡涼。


    這裏離將軍府就隻有一條巷子。沒想到葉宋一抬頭便看見迎麵有人走來。一襲紫色長袍,衣袖盈了晚風,墨一樣的發絲在側邊腦後挽了個隨意的發髻,眉目卻卻是比京中的女子還要美麗,白皙涼薄的下巴處,有隨風而過的兩縷發線,揚起好看的弧度。他手裏抱著一疊冊子,手指修長,指端修剪得整齊圓潤,與舊藍色的書皮相得益彰。


    葉宋再熟悉不過了,不是蘇靜又是誰。


    可是看見蘇靜的神色,她的臉色有些發白。


    蘇靜也停了下來,看著葉宋。麵色沒有任何波瀾,那雙眼睛平靜得像萬年化不開的潭水,根本就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沒有欣喜,也沒有厭惡。


    那雙桃花眼,似乎再也不會因為葉宋,而似滿山桃花綻開般的旖旎閃耀了。


    葉宋心狠狠往下沉,麵上卻故作輕鬆地聳聳肩,指了指蘇靜手裏的書,問:“抱的什麽書?”


    蘇靜聲音裏也沒再有笑意,溫潤斯文,道:“剛從將軍府出來,借了一些北夏邊境各處的軍情書籍來熟悉。你是……葉二小姐?”


    葉宋勾起嘴角,拿了一本書來翻翻看,笑道:“怎麽,你記得我?”


    蘇靜淺淺笑說:“印象是見過你幾回。聽說二小姐英勇無敵,還奪得了今年的武狀元之位,現在衛將軍處任職,成了北夏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軍人。百聞不如一見。”


    葉宋嘴角很僵,整個人都很僵。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這樣的蘇靜自己應該怎麽對付,三言兩語間,就把他們的距離拉得很遠很遠。


    怔神之際,蘇靜便從她身邊錯過,道了一句:“二小姐,告辭。”隨後一步步離自己越來越遠。


    葉宋猛然回頭,見蘇靜根本沒有回頭的樣子,也不是在跟她開一個一點也不好玩的玩笑,出口便喚道:“蘇靜!”


    蘇靜回頭,有些疑惑:“二小姐還有事?”


    葉宋雙拳緩緩收緊,低低問:“你當真不記得我了?莫不是在逗我好玩吧?說好咱們京城見的。”


    蘇靜看她,眉頭微蹙:“你在說什麽?”


    葉宋回過神,伸手捂住自己的額頭,拍了拍,笑了兩聲,道:“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麽,這不是明擺著的麽,你不記得我了,我還問什麽問。他們都說你變了,看來這才是真正的從前的你吧,我所認識的蘇靜,不是你現在這個樣子的。”想了想,又搖頭否認,“不對,本質上是你這個樣子,隻是不是你對我的這個樣子。”


    蘇靜便問:“二小姐所認識的蘇靜,確定是我?”


    “全京城,還能找出第二個蘇靜來不成?”葉宋看著他,反問,“蘇若清你記得嗎,蘇宸你記得嗎,你的娀兒你記得嗎?還有我爹大將軍、我大哥葉修,甚至是阿青、歸已,你都記得嗎?”她審視著蘇靜的表情,頹然發笑,雙手的拳頭鬆了,“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都記得。我你也記得,你不過是記得葉家二小姐,忘記了葉宋。”“葉宋……我對你,應該是怎麽樣子?”蘇靜念著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裏說不出什麽感覺。等他抬頭時,發現葉宋已經走了很遠。


    她的聲音飄忽入耳:“天不早了,賢王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葉青的腿恢複得很快,她每天都保持著雀躍的心情。已經能夠自己杵著拐杖在院子裏練習走路了,隻不過有的時候會突然雙腿失了力而跌倒,這時就需要葉宋及時扶她一把。


    一連幾天,葉宋都在家整日地陪著葉青。教練場那邊她本該隨葉修一起上崗,葉修見她沒什麽心情也就由著她陪著葉青了。


    葉青瞅著葉宋有些悶悶不樂的,心思一動便佯裝要跌倒。葉宋眼疾手快地過去扶住她,道:“你不要心急,路要一步一步走。”


    葉青抓了葉宋的手,問道:“二姐,你不開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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