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廉震驚了,這是何等心智,何等誌向的人寫出來的詩詞!


    烈火焚燒若等閑,


    粉骨碎身渾不怕!


    盧廉想起來趙術文說過的話,於謙自蒙學時就每日拜文天祥的畫像,無論是其書房還是其臥房,都掛著文天祥的畫像,而其中一個畫像,傳聞還是建文皇帝微服私訪時給的。


    文天祥不就是這樣的人嗎?


    他麵對烈火焚燒,依舊等閑視之,麵對將傾大局,依舊挺身而出,哪怕是粉骨碎身,他又何曾屈服過?


    好一個「要留清白在人間」!這就是少年於謙的意誌與品性嗎?


    盧廉連連點頭,反複看過多遍,沉聲道:「這試卷若是於謙所作,那趙術文的壓力小多了。」


    郭子白笑了。


    趙術文想要將於謙「舉薦」到北平縣學,總需要一些理由,而最能打動人的理由自然是品學兼優!


    這一定是於謙的試卷,他的底子很不錯。


    在他七八歲的時候,鄰家老者見於謙穿著紅色衣服,騎馬玩耍,曾戲弄他說:「紅孩兒,騎黑馬遊街。」


    於謙當即回應:「赤帝子,斬白蛇當道。」


    這個小故事足見於謙早年間就有了相當不俗的基礎。


    盧廉安排人將試卷拿去抄寫,然後評判官打分,整個過程中,知縣隻負責監督與不及格試卷的再審,輕易不得幹涉評卷,以確保公平。


    台州,臨海府學。


    經過七日緊張的評卷,終於完成了所有試卷的評判。


    知府何文淵主持拆卷,府學教授孫安、訓導陳良佐、吳鼎、監察禦史江圓,安全局千戶許勳、私塾先生黃文壽、周孟然等同時在場。


    當一份份試卷拆出,核對好姓名之後,便是核算整體成績。


    陳良佐等人經過一番核算、匯總,給出了整體排行:「總分值六百,府學國廷尉排在第一,得分是五百七十二,其次是府學司馬磐,得分是五百六十九……私塾徐戈,第四十七名,得分是五百二十……」


    黃文壽、周孟然聽聞之後,苦笑連連。


    私塾雖然引入了國子監給府學的教材,可在教育質量上依舊遠遠不如台州府學,最好的名次都進不到四十名以內。


    這與私塾先生的水平有關,雖有教材,但府學訓導多出自國子監,而私塾先生多是出自民間,在教學思維與辦法上,依舊無法與國子監出來的人相提並論。


    陳良佐繼續喊道:「林嘉猷,第二百四十一名,得分是一百七十二。廖鏞,第二百四十二名,得分是一百七十三……」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有些異樣。


    何文淵搖了搖頭。


    正學書院的人能取得這樣的結果並不難預料,府學考試,儒學是重要,但其他科目也很重要,尤其是籌算,這可是與儒學同等重要的課業。


    但方孝孺認為這些東西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孔子說過什麽,孟子說過什麽,孔子說該怎麽做,孟子說該怎麽做。


    一群專攻儒學的人,很難在府學這種考試機製下取得成績。


    這個結果一旦公開在外,想來傳統的舊儒學將會被新儒學掃到垃圾堆裏。何文淵不明白,方孝孺到底在幹什麽,這些年來朝廷取得的成就他難道真的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那火車是何等國器,為何到了他們嘴裏反而成了耗費財力、折騰百姓的怪物?這些人當真腐朽到看不見火車的真正價值嗎?


    監察禦史江圓長歎一聲。


    這一場考試,將會給不變通的傳統儒學挖掘一個大大的墳墓,正學書院也將名譽掃地,失去威信。若他們還不能跟上時代的腳步,主動變通


    ,不出三年,正學書院將徹底無人問津。


    說到底,方孝孺還是在堅信自己沒錯,是國子監錯了,皇帝錯了。但他不過是一個儒師,不是朝臣,不是皇帝,甚至不算是可以為政一方的官,他渴望的複古與歸原,已經不適合大明了。


    大明是一匹馬的時候,你準備韁繩可以。現在大明都成火車了,蒸汽機火車,你還準備韁繩,你這是打算幹嘛?


    「這個結果,是老舊儒生最後的掙紮,證明了國子監改良儒學的成功。」


    江圓感歎。


    教授孫安對這個結果也有些唏噓,接過林嘉猷的試卷,翻到策問一欄,看了看就直搖頭:「這些人想憑借儒學特長進入國子監,還有點異想天開啊。」


    「我看看。」


    何文淵起身。


    接過試卷,何文淵仔細看去,這是一道關於「大明外無強敵,內無大亂,當以何為敵,以何為憂患」的策問。


    林嘉猷的作答開篇就令人不快,還是老一套的作答方式:


    先說開天辟地以來,三皇五帝如何如何好,再說太祖如何如何厲害,掃蕩了多少強敵,再說建文皇帝也厲害,韃靼、瓦剌都消停了。這些就寫了六百多字,而關於策問的核心,還沒說一個字……


    這些人脫離朝廷太久了,知不知道朝廷公文誰要是這樣寫,建文皇帝可是會發怒的。現在的公文格式是:


    有什麽事,時間、地點、人員,嚴重程度。


    需要什麽幫助,找誰幫助,府衙還是行省還是六部等。


    如何防範再發生這樣的事。


    雖然格式不固定,但基本邏輯與內容就這樣,動輒從開天辟地一個蛋的故事說起已經不流行了,也不需要重複三皇五帝和太祖的事,更不需要逢迎皇帝,阿諛奉承,這是奏事的,不是寫賀表、祝詞。


    同樣,這是策問,是問你對策的,不是聽你胡扯吹捧人的。


    在建文十二年,還有人使用洪武時代的框架,當真是令人悲哀。


    這不隻是學問的差距,更是兩個時代的差距。


    方孝孺代表的所謂正統,不過是抱著老舊的不懂得揚棄、不懂得變通、不懂得吸收的聖人典籍。


    聖人也會出錯。


    聖人也懂得變通。


    孔子還求教這個那個,你方孝孺還曾師從宋濂,怎麽這些年來,就沒了半點長進,禁錮在老舊的發黴的典籍裏自娛自樂?


    時代改變了,方孝孺,麵對你最得意弟子的低分,你該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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