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中抬起竹盾,一根箭矢透過竹盾刺來,在距離眼睛隻餘一寸時停下。島中放下竹盾,看著牆上不斷攢射的原州守軍,見攻城的木梯已立了起來,一個個身影爬到一半就被射殺,屍體跌落。


    成堆。


    血腥味彌散開來,骨子裏湧動著說不出來的興奮與狂熱。


    島中張開嘴,大叫一聲,追至城下,剛到木梯旁,就看到了砸在地上的屍體,眼睛上還插著一根箭,人還在那顫抖。


    「殺!」


    遍地的喊聲讓島中忘記了畏懼,爬上木梯,快速接近牆體垛口。突然,一個守軍露出了腦袋,手中弓已拉滿,正對準著自己。


    噗!


    箭矢直中眉心!


    島中回過頭看去,隻見城下已站著不少長弓手,而那一個守軍已是死去!


    登城!


    島中翻過垛口,跳到了城牆之上,長長的薙刀不斷揮舞,隔出一片區域,回頭看向城下,月光中,無數幕府軍士正在衝鋒。


    來吧,我島中為你們開辟了道路!


    快來!


    咻咻咻!


    島中感覺渾身發疼,低頭看去,隻見三根箭矢刺入胸口,不等再提起薙刀,一群人就蜂擁而上,到處都是閃亮的刀鋒……


    「凡殺敵一首者,賞十兩銀。殺敵三首者,賞五十兩。負傷六十兩,戰死百兩!」


    李叔藩厲聲高喊。


    生死危機在前,本就絕無退路,加上賞賜刺激,原州將士終於開始發狠起來。


    城下,京極持光冷漠地看著戰局。


    城上,李叔藩抱了必死的決心。


    一方是悍不畏死,嚎叫著衝鋒。一方是置之死地,喊叫著防守。


    矛與盾的對決。


    矛每次出手,要麽盾破,要麽矛損。


    盾每次防禦,要麽矛斷,要麽盾滅。


    屍體開始堆積,城外,城下,城牆之上,到處可見。


    慘烈的場景讓人畏懼,對死亡畏懼到了極限又讓人忘記畏懼。


    殘肢斷臂,血流滿地,冷月殘照,山川無言。


    這是一幅畫,沒有定格。


    京極持光冷冷地看著戰局,對一旁的武田義滿說:「看吧,即使是一頭豬,麵對屠刀的時候也不可能不掙紮,何況是他們。」


    武田義滿也有些驚訝,原州守軍的意誌遠勝過往日,以前他們見勢不妙就開始潰敗、逃跑,真正你來我往的鏖戰從未有過,即使是打忠州時費了點時間,也隻是因為投降的軍隊畏首畏尾,沒有殺出狠戾的氣勢,在投入主力之後,忠州頃刻便下。


    可現在的原州,突然變得頑強,這讓人很是措手不及。


    「我們是繼續攻城,還是退後,待其銳氣消退之後再作戰。他們的血勇之氣不過隻是一口氣,我們可以等。」


    武田義滿詢問。


    京極持光盯著戰場,無數人正在廝殺。


    「一路殺來,屠雞何來樂趣?如今李叔藩不想***了,想當熊,那就看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吧。武田家,我下過命令,今晚拿下原州。」


    「我的話,不容違逆,天神來,也不能阻我!」


    「衝鋒吧,一個時辰後,我要在李叔藩、李從茂等人的腦袋床上酣睡!」


    京極持光抽出了劍。


    劍光指向夜空,月芒散落而下。


    鋒芒指向城池。


    雷動。


    真正的主力開始衝鋒。


    城牆之上,李叔藩臉色有些發白,這群人不要命,他們簡直不是人!


    鄭津揮刀砍死一個登上城的倭人,回


    頭對李叔藩喊道:「投入後備軍!」


    李叔藩咬了咬牙,傳令所有後備軍登城!


    麵對絕境之戰,李叔藩並非沒有任何準備,也知道保存力量,可眼下的情況證明,不投入所有力量,根本無法擋住倭人!


    城內三千軍隊開始登城,極大鼓舞了守軍氣勢,將倭人的攻勢一度壓製了下去,可漸漸地,李叔藩發現情況不對勁,城牆之上死的人越來越多,但凡冒頭,軍士多被射殺。


    小心地看去,城下已出現一支完全的長弓兵,就在三十步外,死死盯著城牆!


    咻咻!


    強勁的箭,精準的箭,收割著守軍性命!


    「反擊!」


    李叔藩接過長弓,引動便要射出,可誰料一根箭先一步到來!


    噗!


    李叔藩感覺肩膀一疼,剛剛避開,就有兩根箭擦過!


    「大將軍!」


    鄭津有些駭然,弓著身,借著牆體掩護走了過來。


    李叔藩咬牙折斷胸口的箭,劇烈地喘息著:「敵人的主力到了,回到你的位置去!死,也不能脫離職守!」


    鄭津拿起長矛,刺入一個剛想要翻身上牆的倭人,緩緩站起身來,將長矛上的屍體拋開,喊道:「死戰!」


    「死戰!」


    康澤、李棱等高聲呐喊,軍士們狂叫著防守!


    長弓壓陣,武士登城。


    戰鬥變得異常慘烈!


    京極持光親自攀上木梯,城牆之上任何想要反擊之人都被射殺,垛口上還趴著一具屍體,拉下屍體,京極持光看著冒頭而出的守軍,咧嘴一笑,頭微微一偏。


    一根箭矢擦過京極持光的耳畔,直刺入守軍胸口。


    翻身,登城!


    劍掃一片,斷臂橫飛。


    城下的武田義滿吞咽了下口水,娘的,這還是不是人,如此生猛!


    「城破了,跟我殺!」


    武田義滿鼓舞著士氣,跟著衝上城牆。


    林和尚見一個垛口失守,敵人越來越多,便帶人過來圍殺,可誰料想京極持光劍法刁鑽,動作極快,頃刻之間,就斬傷數人!


    此人動手,幾乎都不要人命,他似乎在殘虐,隻取人肢體,不一擊致命!


    京極持光見林和尚在指揮,劍斜著,一滴滴濃稠的血液滴落,抬劍,劍光左右掃去,兩個守軍慘叫著捂著眼退後,林和尚暴露在前麵,不甘示弱,揮刀就砍!


    刀落空。


    劍已切在了脖頸處,京極持光推著林和尚不斷後退,一雙毫無表情的雙眼透著地獄的殘忍:「我的目標是大明,你們豈能擋住我!」


    劍收,側身斬去林和尚一臂,隨後殺向其他守軍!


    登上城牆的倭軍越來越多,隨著武士大量進入城牆,原州已是岌岌可危。無論李叔藩如何組織反擊,都無法阻擋城牆一點點失守。


    「退入城內,巷戰到底!」


    李叔藩下達了命令,然後拉過鄭津、康澤:「城已經守不住了,所有人都可以死,唯獨你們不能!朝鮮水師需要你們,立刻帶人突圍!」


    鄭津苦澀地搖頭:「失了原州,漢城未必能守住。國都沒了,還談什麽水師!戰吧,讓我們死在這裏,也好過逃成狗一樣恥辱的活著!」


    康澤看著越來越多的倭軍,淒然地點了點頭:「死沒什麽可怕的,隻是大將軍,我不甘心啊!見過大明的強盛,我做夢都希望咱們的國也能有那麽一日!可如今,嗬嗬,沒希望了。」


    李叔藩痛苦地握著刀:「隻要我們死在這裏,這個國就是有骨氣的,它就滅不了!我相信,這一片土地絕不會屈從於任何敵人


    ,哪怕它是最強!失去的,會奪回來!」


    巷戰的戰鬥伴隨著幾股濃煙變得極為殘酷。


    京極持光親自帶隊拚殺,看向遠處的濃煙滾滾,心急如焚!


    不用說,一定是李從茂他們燒了糧倉!


    不用再下令,幕府軍隊已開始瘋狂。


    武田義滿也沒有再留手,手中大太刀不斷砍殺。


    沒了糧食,這座城就白打下來了!哪怕是殺光了李叔藩所有人,也無濟於事!


    可巷戰就是如此殘酷,想推進一步,都很困難,尤其是李叔藩等人抱著必死的決心在作戰!


    京極持光收起了劍,看著屋頂方向,安排人手通過屋頂去滅火,可剛上去就被射死。


    李叔藩的意思很明確:


    火點燃了,就讓它燃燒個痛快!


    「一個不留!」


    京極持光無計可施,隻能下了殘忍的軍令。


    巷道裏,鋪滿了屍體。


    院子裏,鋪滿了屍體。


    房間裏,鋪滿了屍體。


    既有倭軍,也有朝鮮軍民。


    原州城外,密林邊緣。


    高樹之上,一個中年人借著樹枝的掩護,手持望遠鏡,盯著原州城的方向,等火光變成煙柱時,不由地哀歎了一口氣,滑落而下,走至密林深處,穿上樹葉衣,對著地麵說:「原州失守了,我們必須把這個消息傳出去。」


    地麵微微一動,孫九從落葉裏鑽了出來:「張牧大哥,我自認藏得天衣無縫,為何你還能看出我所在?」


    張牧嗬嗬笑了笑:「你們安全局就是這樣,學不到精髓啊。」


    孫九白了一眼張牧:「莫要忘記了,你也是安全局出身,若不是在帖木兒身上取了功勞,又怎麽會調入偵察兵。我知道了,一定是我留的氣口有些明顯。」


    張牧淡然一笑,旋即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我們沒必要待在這裏了,該撤回去了。」


    「難道我們不去漢城,那裏的情報不是更重要?」


    孫九疑惑。


    張牧回頭看了看遠處的原州,搖了搖頭:「沒必要了。原州守不住,驪州也必然失守,到時候的漢城之戰,將是倭人主力對抗李芳遠的主力,數十萬人在外,我們很容易暴露,何況,漢城守不守得住,不需要我們去問,李芳遠也會主動告訴我們。」


    孫九想了想也是,沒了漢城,李芳遠怕是連睡覺都睡不著,睡不著覺的人就會折騰鄰居,到時候少不了求告。


    「走吧。」


    張牧、孫九踏步離開。


    不遠處土坑裏,一個穿著黑衣的忍者歪著腦袋,雙眼圓睜,脖頸處的血已不在噴動。


    蚊蟲聚了過來,嗡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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