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這是我們在錢塘找來的。”


    薛夏拿出一本名為《鹹淳臨安誌》的書交給了朱允炆。


    朱允炆接過之後,翻看了兩頁,不解地問道:“這是?”


    寧妃湊了過來,驚呼道:“竟是《鹹淳臨安誌》,你們倒是用心了。”


    薛夏含笑退出。


    朱允炆看著寧妃,寧妃欣喜不已地接過《鹹淳臨安誌》,翻看著,對朱允炆道:“這世上還有夫君不知曉的事?”


    朱允炆有些鬱悶,這話說得好像自己什麽都知道似的。


    寧妃翻到其中一頁,臉上浮現出了滿意的笑容,將書往朱允炆身前一推,輕啟朱唇:“此書為南宋地方誌,潛說友所作,裏麵不僅記載有南宋皇城、中央官署,還記載有山川、疆域、文事、武備、風土、人物、古跡、寺院……”


    “不就是一本地方誌,有什麽稀奇之處?”


    朱允炆有些不以為然,低頭一看,瞬間被其內容所吸引。


    寧妃得意地看著朱允炆,說道:“尋常地方誌,可沒有如此完備考究,此書徵材宏富﹐考辨精審﹐條理秩然,可鮮有書超得過它。最可貴的是,這裏繪製有大量輿圖,即有當時皇城、京城輿圖,也有浙江各縣輿圖,當然,還有一幅夫君必然感興趣的輿圖……”


    朱允炆仔細看著《鹹淳臨安誌》,點了點頭,道:“西湖輿圖!”


    在這本書中繪製有清晰的西湖輿圖,而且還是西湖湖山景觀的全貌圖,隻不過這裏並沒有采取上北下南、左西右東的方向布局,而是采取的是上西下東,左南右北的方向。


    從這個角度看,似乎是繪圖之人,站在西湖東堤臨安(杭州)城內,俯視西湖繪製而成。


    畫麵由近及遠,地勢由低至高,顯得極有層次感。


    臨安就繪製在近處,占據畫麵中央的是西湖,西湖三麵環山,以山為襯托。觀看畫中西湖,其以蘇堤、白堤為界,將湖麵劃分為不同區域;以“郎當嶺南北分山處”為界,將武林群山分為南北。


    在西湖之外,這幅輿圖中還特別標注了南宋時期西湖周圍的政區分界、諸軍駐防、河流道路去向,潛縣、昌化縣、新城縣、富陽縣等標注清晰。


    這幅輿圖雖是極為難得,但必須說明的是,這隻是一個簡筆畫,就沒有上色,也沒有體現細節,隻是簡單勾勒,介紹大致。


    即使如此,也足以讓朱允炆驚歎不已,因為這幅圖的精準度,幾乎堪比後世旅遊地圖!


    要知道古代可沒有衛星,沒有飛機,也沒有先進的測繪儀器,在南宋時期就已經將比例尺、方位、精度等做到如此優秀,如何能不讓人驚歎?


    事實上,古人在輿圖(地圖)方麵的成就,被後世人忽視了。


    至少在四千年前,中國人就已經掌握了繪製地圖的方法,在《左傳》中記載有“九鼎圖”,在《周禮》中,關於圖的記載有十七處之多,甚至還設置了相應的官職,如“天官塚宰·司書”,負責“掌邦中之版,土地之圖”;“地官司徒·大司徒”,負責“掌建邦之土地之圖,與其人民之數以佐王安撫邦-國。”


    夏禹治水,史書記載“左準繩,右規矩,載四時,以開九州,通九道”,而準繩、規矩,正是測量工具。想來在那個時候,大禹就已經在丈量中原大地。


    說古代地圖,不能不提一個最著名的人物:


    晉朝時期的裴秀!


    裴秀可以說是集地圖製作之法的大成之人,編製了中國曆史上最早的地圖集——《禹貢地域圖》,並開創了製圖六體:


    “分率”(比例尺)、“準望”(方位角)、“道裏”(直線距離)、“高下”(相對海拔高度)、“方邪”(地表平坦度)和“迂直”(考慮地形後的距離)。


    前麵“三體”是最核心的要素,後麵“三體”是輔助矯正的要素。


    可以說,古代中國人將製作地圖的標準流程化,是需要感謝裴秀的,是他奠定了製圖理論。


    除了裴秀的“製圖六體”法,中國人還有另一種方法製圖,即“計裏畫方”。


    所謂“計裏畫方”,便是先在圖上畫滿格子,每一個格子的邊長代筆一定的裏數,然後在圖上繪製內容,以確保繪製地圖的精度。


    比如唐人賈耽的《海內華夷圖》,北宋沈括的《天下州縣圖》,都是采取的“計裏畫方”,精度足以令後世人驚歎不已。


    當然,元朝時期的數學家郭守敬也為地圖事業貢獻了自己的力量,創造性地提出了“海拔”的概念,別以為這些事都是後世才有的,幾百年前老祖宗都在用了……


    朱允炆看著《鹹淳臨安誌》中的西湖圖,正與寧妃說笑著,船簾被掀開,薛夏稟告道:“爺,前麵河道變窄,怕是行不了船。”


    “河道收窄?”


    朱允炆有些意外,走出船艙看向遠處,看著前麵驟然收窄的河道,不由皺眉:“這河道收窄太過突兀,一旦發了大水,這裏豈不是很容易成災?”


    既然河道走不了,距離杭州城已是不遠,朱允炆便下令就近上岸。不遠處有一處簡易渡口,一行人自渡口向西南而去。


    朱允炆看向寧妃,道:“我們先至西湖,休息與準備一日,再回韓家吧。”


    寧妃莞爾,道:“聽夫君安排便是。”


    行過五裏路,已可以遠遠看到西湖。魂牽夢繞之地,令有些疲倦的朱允炆振奮起來。


    “宋時蘇軾曾寫出‘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詩句,楊萬裏寫出‘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可見這些古人對西湖推崇備至。”


    朱允炆期待地說道。


    寧妃看了看朱允炆,拿出手帕給朱允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道:“那是宋時西湖。”


    朱允炆笑道:“我知道。”


    自信“知道”的朱允炆,終於還是“不知道”了。


    薛夏找了當地人詢問,最終指了指前麵的湖水,對朱允炆說道:“爺,西湖到了。”


    朱允炆嘴角顫抖著,一臉的不可思議,眼前哪裏是西湖,這不就是兩三裏路的一個大池塘?


    前宋的十餘裏西湖呢?


    說好的繁華呢?


    目光之中,這裏哪裏有繁華可言!


    小湖一個,周圍都是桑田,還有一些建築,不知道是誰在這裏私搭亂建!這哪裏是自己夢中的西湖,擺明了就是圍湖造田的莊稼地,外加開發房地產用地!


    “你確定這裏是西湖?”


    朱允炆環顧四周,眯著眼看來看去,也沒找到多少熟悉的影子。


    薛夏剛想去找人再次問詢,寧妃卻止住了薛夏,對朱允炆說道:“這裏就是西湖。”


    “這裏不是西湖!”


    朱允炆難以接受。


    說好的西子呢,說好的天堂呢……


    都是騙人的!


    寧妃有些無奈,指了指遠處的橋,說道:“那裏是斷橋,與其相連的是白堤,再遠處看,那一條堤是蘇堤……”


    朱允炆看去,橋是真的橋,堤是真的堤,但水是真的沒有,倒是有阡陌桑田,一清二楚,哦,看走眼了,還是有水的,那裏有一條河道,河道有兩丈寬,有船隻往來,船是……


    呃,酒船。


    “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


    朱允炆滿是失落,這個情況下的西湖,哪裏還有什麽斷橋殘雪,曲院風荷,看來自己想聽一聽南屏晚鍾,估計也隻能聽到犬吠一片了……


    花港觀魚更是別想了,水都沒多少了,還是觀桑田吧。三潭印月不知道還在不在……


    可憐的,自己一路千裏迢迢跑過來,竟然看到了如此一幅景象,這不是欺負人嗎?


    “去斷橋吧。”


    朱允炆無奈地接受了現實,失落地朝著斷橋走去。


    又走了近兩裏路,眼看著要到斷橋了,兩個大漢攔住了朱允炆等人的去路,理由是,前麵是孫家的後花園了,想要從這裏過路,那得交錢,不多要,一人十文。


    朱允炆鬱悶了,古代免費、後世也免費的西湖,現在自己想要去逛逛,竟然有人管自己要門票?


    憑什麽?


    西湖啥時候成私家宅基地了,還後花園,你家咋不把整個西湖都買下來!


    窩了一肚子火的朱允炆,直接就強行闖入了。


    兩個大漢見狀不由惱怒,剛想動手,卻被上前的薛夏、孫棟給嚇得不敢動彈。


    “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應該知道吧。”


    朱允炆站在斷橋上,看著橋底下小小的河道,周圍遍地桑田,人間再無西湖美景。


    寧妃歎了一口氣,站在朱允炆身旁,輕聲道:“南宋時,西湖美景可謂是天下一絕,繁華更是無雙。在元滅南宋之後,元朝認為南宋亡國,主要原因在於南宋君臣耽溺湖山,縱情西湖之上。故此,在元忽必烈時,便對西湖采取了‘廢而不治’的態度,整個元朝,西湖都沒有得到疏浚治理。”


    “到了我朝太祖時,西湖已是葑草叢生,很多地方都化作桑田。加上地方豪紳盤踞於此,據西湖為良田之地,耕作求利。三年前我入宮時,西湖尚有五六裏之廣,還有些可去之處,不成想此時已窄小如此。”


    朱允炆有些心疼,誰能想到,後世聞名於世的西湖,在明朝初期竟破落成了如此地步,估計再過一兩年,就會徹底消失!


    突然之間,朱允炆想到了什麽,轉頭看向薛夏,問道:“去年杭州水澇成災,好像就發生在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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