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調國子監優異監生去地方支教,這確實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隻是楊士奇有些肉疼,畢竟這些優異之人,可都是國子監眾多先生耗費心力培養出來的傑出學生,隻需要三年時間,他們所掌握的學識與技能,定會遠超任何朝代的官員。


    這些人不僅精通儒家學問,還精通數學、雜學,動手能力與解決問題的能力更強。


    現在還不是用他們的時候,需要嗬護,給他們更多時間。


    “皇上,臣認為有所不妥,若將這些人抽調地方,地方自會受益,隻是眼下正是他們求進之時,調離國子監,多少有些揠苗之意。”


    楊士奇嚴肅地表達著自己的觀點。


    朱允炆點了點頭,抬頭看向遠處的學堂,憂慮道:“朕何嚐不知揠苗助長的典故,但山西移民正在進行之中,朝廷已然答應他們,要設置大量學堂,允許其子孫免費修習學問。可問題是,儒士眾多,雜學之師寥寥,供給國子監、府已是極限,州縣更無一人,若如此,豈不是朝廷食言?”


    楊士奇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雖說雜學在民間,抽調一批人上來也是可行的,但擅長雜學,未必擅長教學,這是兩回事。


    找一個會種地的教導農業學,可他也不識字,滿嘴什麽草,半天說不到點子上也不行啊。


    讓顧三審這個家夥來執教兵學院,他估計能把軍隊的那一套直接挪用過來,甚至誰犯了錯,會抽鞭子打人,至於講解要點,那是什麽,跟著做動作不就好了?


    敢質疑,罰你圍著國子監跑十圈。


    所以,這才需要編纂教材。


    國子監的教材種類很多,能兼修四門雜學的監生,已經算是優異的了。也隻有這樣的監生下放到縣學,才能以一抵三,抵十……


    如果讓不精通的監生帶著教材下去,他們自己都不懂,怎麽教孩子,怎麽教縣學生員?


    師父糊塗,還學生還能聰明嗎?


    朱允炆看著楊士奇,肅然道:“世上沒有兩全法,為大局與長遠,總需要有一代人或兩代人去犧牲,這是他們的使命,也是他們的光榮。”


    楊士奇有些不甘,李-誌剛也麵露痛苦。


    朱允炆用手彈了彈皺了的衣裳,道:“啟迪民眾,掃盲天下,文教四方,方稱建文!朕以建文為年號,就是想一掃洪武戾氣,以文教為重!眼下國子監肩負文教使命,若不敢挑起這副擔子,而是推脫三五年,那大明百姓答不答應?”


    楊士奇心頭一震,連忙道:“國子監願肩負文教,抽調優異監生前往地方執教。”


    眼下的痛苦與犧牲,換來的是大局與未來。


    人若過於在意眼前的得失,損耗與失去的,便是未來。


    就是這一個簡單的道理。


    隻是,簡單的令人痛苦。


    朱允炆笑了笑,說道:“國子監監生都是萬裏挑一的人才,讓他們至地方執教,一律為訓導,全權負責教學,教諭有權上奏、無權幹涉。另外,國子監後續編寫的新教材一律郵送,讓他們自學,若有不懂之處,允許他們借驛站傳書信,待郵局鋪至全國,轉走郵局的渠道。一句話,朝廷不會放棄他們。”


    楊士奇與李-誌剛這才鬆了一口氣,這些優異監生都有著不錯的悟性,隻要給他們教材,一定可以繼續鑽研學問,他日有所成就,也是可以預期的事。


    楊士奇就是自學成才的典範。


    敲定了此事之後,朱允炆走向一間學堂,讓其他人在外麵候著,自己走了進去,監考的博士見狀不由起身,卻為朱允炆揮手製止。


    坐在最後一排,看著答卷的眾人,朱允炆有些恍惚,這若是再加上燈泡,窗簾,弄個投影儀什麽的,和後世還真沒什麽區別了。


    後世的那個人三落三起,他出山之後,可沒有將手直接抓向軍事,也沒有抓向經濟,而是先抓教育。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人才為本,科教興國!


    科技是第一生產力……


    這些話都深深刻在朱允炆骨子裏的,畢竟如果沒有那位偉大的人,後世人說不定連讀書上學的機會都沒有。


    四十年科教,四十年教育,四十年人才碩果累累,才有了盛世輝煌,舉世矚目!


    那自己有多少年?


    自己又要花多少年才能在根上解決教育的問題?


    這裏的教育又如何推行?


    它不姓資,也不姓社,而是姓封,照搬後世的教育經驗,會不會帶來洪水猛獸,然後把自己給淹沒了?


    “皇上?!”


    “皇上!”


    朱允熥交了卷之後,轉身看到了後排的朱允炆,瞬間驚呼起來,其他人也紛紛回頭,起身行禮。


    朱允炆走出思緒,對眾人道:“都免了吧,這裏不是朝堂。”


    “皇上。”


    博士王文走了過來,一臉笑意。


    朱允炆問好幾句,王文都已經哆嗦起來,估計再聊下去,這位都要血脈噴張了,於是便取來了試卷,翻看一份看了看,笑道:“朱高熾,你這數學……”


    朱高熾鬱悶至極,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朱濟熺,明明是他的試卷在最上麵,他在取來的時候,竟然換了位置,怪不得剛剛這麽積極。


    朱濟熺聳了聳肩,看向屋頂。


    自己數學也不咋滴,你好歹是燕王世子,多擔待一些咋啦?


    朱允炆微微搖頭,然後看向一臉嘚瑟的朱濟熺,問道:“把你的試卷找出來,朕看看……”


    “啊?”


    朱濟熺臉色蒼白。


    朱允炆見狀,哈哈大笑,將試卷交給了王文,道:“先生辛苦了。”


    王文連稱不敢。


    朱允炆喊了朱高熾、朱濟熺與朱允熥,走出學堂,至了一處空曠處,說道:“聽聞你們在國子監過得不太好,有沒有怨朕把你們送過來了?”


    朱允熥等人連忙搖頭,齊聲:“沒有!”


    哪怕是心裏怨了三千次,也不敢在朱允炆麵前承認一次啊。萬一被皇上抓住把柄,說不得後麵會吃大虧。


    他們都是好漢,絕不會吃眼前虧。


    朱允炆也不拆穿,看向朱允熥,道:“朝中大臣屢屢上書,希望朕早日將皇兄分封外地,你如何想的?”


    朱允熥心頭狂震,目光驚懼。


    朱高熾、朱濟熺也深吸了一口氣,不敢大聲喘息,皇上今日來,是來者不善啊。


    朱允熥此時也慌亂到了極點,朱允炆的問題,極為要命。


    如果自己回答,早就想去封地了,給我一塊地盤,我去地方當個王爺。


    那完了。


    不死也得脫層皮。


    離開京師去封地,那不就是離開皇帝,離開皇後與其他兄弟姐妹了嗎?


    如果渴望離開,那就顯得自己心性薄涼,不念親情。


    而且去封地本身就有著割據一方的意思,皇上會不會想自己有二心?


    如果自己回答根本就不想離開京城,就想待在京師,好好陪在皇上弟弟身邊,那也完了。


    朱允炆可能會想:待在京師?以京師為據點活動,結交大臣,意圖不軌?


    朱允熥急得滿頭大汗,到最後,隻好低頭說道:“臣之去留,全憑皇上安排。”


    你愛咋滴咋滴,我聽你的還不行啊。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朕隻是問,你想去封地,還是想留在京師,並無其他之意。”


    朱允熥暗咬後槽牙,心想:沒其他意思才怪呢。


    朱允炆見朱允熥如此,便說道:“罷了,你還是留在京師吧。夏考之後,便是兩個月的長假,你們三人可有什麽打算?”


    朱濟熺見朱允熥還在後怕,朱高熾在擦汗,便說道:“皇上,國子監布置了課業,暑假需完成一份調查,至於調查內容,多要求體現民間生活。我等尚未拿定主意……”


    朱允炆笑道:“既然你們沒有拿準主意,那朕給你們出個主意如何?”


    朱濟熺不自然地笑了笑,自己拒絕還來得及嗎?


    朱允炆收斂了笑意,突然換成了一副悲傷的神情,道:“前不久,衍聖公因病而薨,其子孔公鑑尚在服喪,衍聖公府無法再監督會通河疏浚之事。既然你們有空暇,不妨去幫朕看看會通河疏浚如何,是否有官吏欺民、貪腐之事。”


    朱濟熺吞咽了下口水,朱高熾張著嘴不說話,朱允熥隻低著頭。


    南京與濟寧,來回兩千餘裏,光路上時間就需要一個多月,你這是讓我們監工,還是讓我們沿途看風景?


    原本還想著暑假了,兄弟幾個去秦淮河調查下歌女的三圍,這下好了,一杆子打到濟寧去了……


    皇上,你太不地道了啊。


    “怎麽,你們不想為朕分憂?”


    朱允炆見沒人說話,便補了一句。


    “臣等願意。”


    朱濟熺、朱允熥、朱高熾實在是沒辦法了,想哭又哭不出來。


    朱允炆誇讚三人忠心為國,並囑托三人夏考結束之後,趕緊上路,不要在京城瞎溜達,並周密地安排了三人的出發時間,返程時間……


    待三人哭喪著臉離開之後,朱允炆招手,對顧三審說道:“給燕王、瑉王、遼王、代王送個口信,明日朕設宴招待。”


    顧三審了然地點了點頭。


    朱允炆背負雙手,看著國子監的池水,一陣東南風吹來,幾片葉子飄舞著落入池水之上,如舟泛波,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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