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守在江邊的明軍打退了第一波來自下遊的倭軍水師,


    在這之後,倭人又一次偷摸著過來,接著,又被浙兵迎頭痛擊,無奈再度退了回去。


    然而,並非所有倭人都退走。


    在李如梅部遭遇反擊的前一天清晨,江麵爆發戰鬥,那時候霧氣和雪勢非常之大,明朝守軍的視野和感知受到限製。


    一群日艦衝過來,一群日艦竄到另一邊去,至於數量多少,有無漏網之魚,沒人能夠確定。


    在這種情況下,小船混在大艦之間,趁明軍注意力偏移,集中在炮轟大艦的時候,加藤等人快速突進,借著天時偷偷駛入城中。


    哪有什麽清正盛裝入島山?


    自吹自擂罷了。


    沒那麽威風,反而有些狼狽。


    但不管是威風,還是怎樣,加藤終歸是從西生浦趕了過來,有了兩名軍團長級別的大名,島山城瀕臨崩潰的守軍瞬間有了主心骨兒,不僅堅定死守的決心,反而嚐試反攻。


    看著漸漸受挫的李如梅,並通過倭軍,明軍眾將逐漸琢磨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支援抵達。


    加藤安政先前所說,恐怕並不是虛言,清正確實不在城內。


    楊鎬無奈,非常淡定地對周圍的將領們解釋,並笑稱:加藤清正定入城矣,猶檻虎而刺之也。


    扮演者看著一副智珠在握模樣的楊鎬,心中冷笑,不過是為了遮掩自身指揮失誤的尷尬罷了,


    此前,這位楊經略使一直宣稱,加藤一直就在島山城內。


    再加上他對太和江並未有太多關注,起初隻是派了一隻部隊去守,後來又加了一些坐冷板凳的南兵,很難將其徹底封鎖住。


    此時此刻。


    楊鎬心中非常悔恨,要是知道加藤清正會從西生浦趕來支援,他寧可暫緩攻城,也要派出大股攔截部隊,將這條大魚活捉!


    不同於扮演者的殺伐果斷,這家夥做夢都想活捉軍團長級別的人物,好為自己張本。


    說實話,哪怕是“既得利益者”陸離,也開始厭惡這種私心淩駕於大局觀上的現象。


    麻貴讓西北軍吃獨食,可人家能打出漂亮仗,而眼下,光靠李如梅部,根本不可能吃掉島山城。


    幾乎是眾將議事的同時,李朝那邊有所收獲,他們在山城四周的隱秘山林中,抓到了近百名武士,個個羸弱不堪。


    經過一番審訊,李朝人得知,城內的倭軍過得苦不堪言,渴了可以化雪,或者飲用牛馬牲畜的尿液,但吃食卻極度匱乏,要麽嚼紙,要麽把牆壁上的土刮下來煮著。


    若不是偶爾能夠偷偷出來打獵,恐怕早就開始潰敗了。


    當這份情報送到中軍大營,本來正在激烈討論的眾人,紛紛安靜下來,希望楊鎬能夠作出正確判斷。


    然而……


    這家夥一拍大腿,感慨原來倭人守軍主動要求和談,是因為快要撐不住了!


    如此,何必攻城?


    等著裏麵的倭賊被餓死不就行了?


    不同於達到辟穀境界的修士,無論是倭國武士,還是明朝武將,都需要通過大量進食高品質肉類,來維持自身所需。


    正因為如此,楊鎬決定暫不攻城,等著裏麵的倭軍自己潰敗。


    畢竟,加藤清正坐的是隱蔽小船,帶不了多少糧食,反而多出五百張嘴,隻能在精神上鼓舞士氣。


    陸離擔心,這可能是敵人故意放出的消息,也許那些掌握玄法的神官、陰陽師,正在秘密運輸食物。


    但一名穿著紫袍的道士卻開口保證,城內沒有術法波動。


    “倭餉難繼,第坐困乏,清正可不戰縛也。”麻貴開口。


    引起大量將領的附和,唯有扮演者們顯得格格不入,有些不甘心。


    但少部分聲音,怎麽可能發揮出作用?麻貴和楊鎬都決定圍而不攻,靜等倭子不戰自滅。


    這樣一來,也可以減少損失。


    時間慢慢過去。


    各部一直保持攻城姿態,讓島山城內的倭人不敢放鬆,但真能困死倭人嗎?


    陸離頭疼。


    要知道,他們的營帳全是臨時修建,不如城池內保暖,而高等世界的寒冬,可不是那麽好挨。


    不少實力較差的扮演者,已經能夠感覺到寒氣正在侵入身體,更別提普通士兵們,個個被凍得瑟瑟發抖,不少人的指頭都壞了。


    “到底還打不打?”


    黑鬃馬的耐心已經被耗盡,興致勃勃出發,到現在都沒有撈上什麽大戰,也就是替李如梅拔釘子時,稍稍舒活了一下筋骨。


    在它看來,要是再不打,自己人都要被凍得喪失戰鬥力了。


    因為很多戰馬已經凍斃,全軍士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跌,可楊鎬心態很好,他覺得己方慘,那城內倭軍會更加慘淡。


    一個受凍。


    一個挨餓。


    受凍可以烤火,可以組織道士幫忙,挨餓就不同了,總不能憑空變出食物吧?


    到了二十九日。


    暴雪好歹停了,天氣更加寒冷,風很大,察覺到是時候的楊鎬,督促李如梅部試探著再攻一次城,看看倭子到底還剩多少,能否趁機拿下。


    結果,凍得猶如鵪鶉的士卒剛挪到城下,便聽到頭頂火炮齊射的聲音。


    經略使一看,竟然仍有能動彈的,接著熬著吧,看看誰先喪失戰鬥力。


    不過他也知道,除了李如梅以外,各部都對自己意見很大,若不是禁止造反,扮演者早就炸營了,哪裏會等到今天。


    “風雨交加,天寒地凍,大家的確太苦了,把營帳好好修整一下,肉食補給馬上送到。”


    咕嘟冒泡肉湯、烤肉,以及各種肉幹,烈酒……


    各種香味混在一起,隨風飄入島山城,所有倭人都忍不住咽唾沫。


    加藤清正是真快撐不下去了,畢竟,島山城原本就不曾做好長期困守的準備,境況猶如地獄般恐怖。


    溝渠內堆滿了屍體,橫七豎八,就等著誰熬不住。


    眼下,屍血和牛馬便溺,是大家唯一能夠入口的東西,傳令兵餓得連話都說不利索,哪怕是主帥加藤與鍋島,每天隻有非常少的一餐。


    每天都會有書吏將最近的死亡名單送上來——饑寒交迫,有武士一覺下去便無法起來了。


    再這樣下去,至多五天,加藤軍和鍋島軍將幾近覆滅,成為毫無還手之力的羔羊。


    聞著肉香味,清正下令:


    宰殺畜力。


    不管是牛,還是馬,隻要肉能吃,一並殺了給武士們補充能量與體力。


    吃了頓像樣的東西,戰鬥力稍稍恢複,可卻沒有下一頓,鍋島直茂建議吃屍體,將武士道精神完全發揮出來。


    “想必那些犧牲的勇士知道此事,一定會非常欣慰。”


    對於鍋島直茂的提議,加藤婉拒了,他覺得可以再堅持、爭取一下。


    另一邊。


    在以陸離為首的眾多扮演者催促下,楊鎬終於又一次主動起來。


    眼下,寫於元末明初洪武年間的《三國演義》已深入人心,有將領想起曹操戰馬超那一段,建議澆水成冰。


    不需要隨軍道士出手,指揮麾下士卒,去江邊汲水,一邊燒火一邊潑灑。


    比滴水成冰還要壯觀,燒熱的開水,剛一灑落,便在島山和蔚山之間築起了一道道冰牆,島山城徹底被圍住,連隻飛鳥都進不去。


    而倭軍艦隊始終在不屈不撓地嚐試靠近,對城內武士進行補給,卻不出例外,再度被炮火打回去。


    勸了這麽久,就這?


    非要讓李如梅獨自拿下先登之功?!


    不等陸離發難,總兵吳惟忠實在看不下去了,暫時離開駐地,找到楊鎬直言,他的戰略和方法都有問題。


    圍師必闕!


    誠然,南北之間並不對付,但為了說服楊鎬,吳惟忠依舊拿出當年平定壬辰倭亂的李如鬆舉例。


    那時候,李提督攻打平壤,圍三放一,經過一番血戰,終於拿下此城。


    隻有效仿他的戰術,才有機會拿下島山城,進一步占領蔚山。


    然而楊鎬眼睛一斜:“老將軍稍安勿躁,隻要你有本事抓來活的加藤清正,想要怎樣都行。”


    “……”吳惟忠無語。


    隻能把自身的建議告訴麻貴。


    不同於文官,麻貴出身將門,自身有常年征戰,懂軍事、有大局觀,認為這樣做能成事,索性帶上一幫兄弟繼續找楊鎬商量。


    楊鎬王八吃秤砣——


    做了這麽多,就是為了檻虎而刺之,豈能放加藤和鍋島逃跑?


    隻不過,麻貴是提督,不比南軍總兵吳惟忠,再加上他麾下的軍團已經很久沒有參與戰鬥,撈取軍功了。


    連點麵子都不給?


    楊鎬心生一計,在夜間故意焚燒幾十座大營,退開數十裏,並在左右設伏,等著倭人坐不住,在其殺出來時予以圍殲。


    吃了頓肉,稍稍恢複了些許元氣的倭軍,見此情景,當即要衝出去戰鬥,抓住一切戰機,不說把明軍全殲,打通水路總可以吧?


    大將加藤安政也忍不住請戰。


    鍋島直茂看著老搭檔。


    城頭處,加藤清正遠眺明軍駐地,將給這股瘋狂的火焰給壓製住了,隻見他沉聲問道:“撤退卻不設殿後部隊,何解?暴雪過後,天氣幹冷不假,風大不假,但武將與道人為何不出手?


    “這是存心要對付我們!”


    看倭寇們沒中計,經略使楊鎬心裏還挺高興,指著山城,對麻貴說:


    “你看,我絕非故意避戰,奈何倭子狡黠,根本不出來。”


    於是乎,新軍令傳到各部:


    固守照舊。


    本來恭候好消息的吳惟忠,聽到事情並未有什麽發展,歎息道:


    “今以畏敵之孤旅,頓兵堅城下而即欲製敵死命,不難矣哉。”


    奈何南兵沒有話語權,他的話根本不被重視,北軍各部仍按照原來的方法,圍而不攻。


    明軍士兵瑟瑟發抖地望著島山城。


    城內,倭人同樣瑟瑟發抖。


    陸離真心不想等了,一次又一次勸誡,到了後來,楊鎬直接不見他,每次都讓左右護衛借口稱自己不在。


    事實上,楊經略使還在心中默默埋怨陸離,抬舉李如梅,就是重視遼東軍,身為遼東係總兵,怎麽幫著外人說話?


    掣肘!


    陸離第一次這麽厭惡校長提前定下的要求,要不然,他早就抗命,聯合其它扮演者發起猛攻了。


    蠢貨?


    這位經略使可不蠢,談不上天才指揮官,但用兵水準絕對在平均線以上。


    當初南原情況不明,李朝文武與麻貴,都奉行逃跑主義,他遠在平壤,直接單騎入漢城,督促各部部署防線,最終確保漢城被守住。


    說句實在話,有些許名將之風。


    而名將之下無弱兵,此次攻打蔚山,擺賽、楊登山、吳惟忠、茅國器、祖承訓、解生等將領皆在,均在自身戰線上打得有聲有色。


    此外,還有一眾悍不畏死的扮演者。


    奈何私心太重!


    要是繼續沿著曆史路線發展下去,此戰必敗無疑。


    他想要生俘加藤清正,使自己揚名,故而拒絕最穩妥的圍三闕一法,致使將士們在外麵受凍,坐失戰鬥力。


    再後來,他見局勢不對,生出和談的心思,故而始終不調整部署,錯失一次重要作戰機會。


    硬生生拖到倭軍其它多股部隊來援,什麽戰略都沒有,為了自己一人的麵子,惱羞成怒去強攻山城。


    最後,楊鎬為了自己逃命,什麽布置都沒有,一道軍令也沒下,置五萬大軍於不顧,自顧自跑去了後方慶州,導致各路戰線全崩。


    昔年李如鬆冒進,數千人被數萬大軍圍困,但他卻親自殿後,為兄弟們爭取生機。


    相比之下,楊鎬實在太差勁了。


    “下麵就是加藤派出使者,想要商討和談事宜。”


    陸離離開中軍大營,感受著迎麵而來的寒風,喃喃道:“必須想辦法逆轉大勢了。”


    清閑這麽久,他下定決心要改變。


    幾乎所有扮演者都這麽想。


    兩軍相望。


    看誰能熬!


    這一等,來到萬曆二十六年的春節,從後方送來各種補給,尤其是管夠的烈酒,讓士兵們暫且放下不快。


    正月初一,苦苦支撐加藤清正心力交瘁,派出使者離開島山城,打著白旗前往明軍大營,給楊鎬送了封親筆信。


    什麽仰慕多時,戰爭實在令人厭惡,大家夥應該友好共處,殺人不好,一堆沒營養的廢話。


    看來看去,真正有含義的就一句:


    與子相會,通吾意,共休兵如何?


    ------題外話------


    好一點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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