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大唐名妓來說,掌握琴棋書畫是最基本的職業素養,長得漂亮、勾人,更不必提,但最重要的技能隻有兩種:席糾、作詩。


    第二個沒什麽門道,但席糾就不一樣了。


    凡事都有個規矩,奏樂開宴之後,不能隻喝酒,得穿插一些活動來活躍氛圍,這種事由席糾負責,她出一題,大家依次按規矩來回答。


    既然是題,不說有對錯,總得有高下之分吧,誰來評判?


    席糾。


    分出高下之後,總要獎勵和懲罰吧,誰派人執行?


    席糾。


    所以唐朝名妓不是花瓶,必須要有極高的文化素養,尤其是現在,這位姑娘明知在座眾人的身份,依舊要玩行酒令,明顯是對自己有信心。


    此刻,一雙盈盈妙目落在陸離身上。


    千蕊實在看不懂陸離的路數。


    按理說,賀知章官位最高,坐在上首位置本該沒什麽爭議,可這位老先生進來時卻說要客人,也就是陸離坐在主位。


    什麽樣的客人才能讓本朝三品秘書監如此客氣,讓李太白、王摩詰笑著坐在下首,一點意見也沒有。


    國公府的繼承人、皇室貴胄都沒這等威風!


    “可。”


    男人怎麽能說自己不行,雖說陸離心中沒底,但他還是麵露微笑,表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至此,再也不能後悔,若是才不如人,那就老老實實接受懲罰。


    “奴不才,先開個頭,權當是拋磚引玉了。”千蕊姑娘先飲了一杯河東乾和葡萄酒,稍作思索後說道:“樓中月自明。”


    上元時節,世人不僅觀燈,還會賞月,此句倒也算應景,但落在李白等人眼中,卻顯得平庸了。


    按照事先定好的次序,國際友人晁衡打頭陣,他懶得思考,隨口應了一句詠月的短句。


    李白、王維同樣感覺很輕鬆,命題聯句以詠物而已,沒什麽難度,比做個打油詩都簡單。


    “小郎君,到你了。”


    聲音傳至耳中。


    從宣令到現在,不過三四個呼吸的時間而已,幸虧第一題不算難,搜腸刮肚之下,陸離接了一句:“長安一片月。”


    連中規中矩都談不上,完全可以說落入下乘了,千蕊姑娘臉上卻笑意不減,令旗一抬,稍作點評,其實也沒什麽好誇的地方,就是切題、返璞歸真。


    至於賀監,他縱橫文壇時,大家還沒出生呢,輕鬆過關。


    根本不需要招呼,陸離自己先罰了三杯,表現得頗為瀟灑。


    “奴陪郎君一杯。”


    千蕊姑娘確實體貼,招呼侍女端來兩隻琉璃杯,倒滿葡萄酒之後,邁著細碎的步子來到陸離身前,與他共飲。


    沒錯,這就是懲罰,沒讓陸離太難堪。


    也許是水平有限,也許是心存照顧之意,陸離覺得是後者,千蕊姑娘接下來沒出什麽難題。


    不是詠物就是詠情,而且也不講究押韻,隻要不重複別人用過的意象就算過了,可惜即便如此,陸離也是輸多贏少。


    其實陸離能贏,大概率是晁衡看不下去了,故意輸了幾次。


    “詩歌應隨性而發、舒展胸臆,不必如此拘束。”


    李白覺得這種酒令行起來沒意思,根本發揮不出來,他猜陸離便是因為如此,才沒什麽亮眼表現。


    晁衡點了點頭,組織這次宴飲是為了慶祝佳節、為賀老送行,現在隨著陸離的加入,又多出了聯絡感情的意味,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自由發揮就挺好。


    此刻,所有人都在照顧陸離,包括千蕊姑娘,她吩咐侍女端來一套“論語玉燭”銀酒籌器——


    一隻由金銀鑄成的烏龜,背上馱著粗筒,裏麵裝滿了銀簽。


    “奴覺得行酒令不爽利,還是玩令辭有意思,諸位可願遷就奴奴?”


    眾人欣然同意。


    唯獨陸離感覺有些尷尬,他今夜的表現有些差強人意,可是,轉念一想,誰能全知全能?


    事實上,人的能力終究有限。


    至於抄詩,來個名揚天下,陸離自忖臉皮沒這麽厚,也沒有必要,一場聚會而已,搞得這麽功利作甚。


    如此,甲字六號房內再度傳出了歌舞聲,彩衣舞姬與樂妓奏著初唐豔曲《武媚娘》,時而臂展舞袖,時而淩空而起,令人不禁聯想到了敦煌壁畫中的飛天舞姬。


    拋開繼承來的記憶,陸離本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景象,忍不住在心中歎道:美哉。


    “小郎君,你來抽第一簽吧。”


    千蕊姑娘笑盈盈走來,身後跟著兩個女婢,她們將銀酒籌器放在陸離麵前。


    這個簡單,按照令詞依次走。


    在抽籌之前,陸離先喝了一杯令酒,然後隨手抽出一根鎏金銀簽:


    “擇其善者而從之——大器四十分!”


    話落,眾人齊齊看向李白。


    令詞上半句摘取《論語》原句,下半句則是根據文義編出來的遊戲規則,“大器”是指最能喝酒的人,要罰他連喝四杯酒,十分是一整杯,五分是半杯,以此類推。


    要說還是古人會玩,勸個酒都這麽文雅,不像後世:什麽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舔一舔……


    忒俗。


    “來,給我滿上。”


    李白絲毫不懼,世人稱他為酒中仙,四杯乾和葡萄酒而已,算不得什麽。


    噸噸噸……


    在女婢們的侍奉下,李白連飲四杯,仍覺得不過癮,放聲大笑道:“輪到我抽了,真想自罰三杯。”


    話落,伸手從筒內摸出一枚長簽:


    “學而不及,猶恐失之——自飲七分!哈哈,來斟酒!”


    大半杯酒下肚,仍是李白來抽,然而,這一次就沒這麽好運了:“敏於事而慎於言——放。”


    見狀,姑娘們抬著籌器來到王維身前,等待他抽簽。


    “後生可畏——少年處五分!”


    都不用報年紀,今天席上最年少的人無疑是陸離,其他四人要麽是中年大叔,要麽是耄耋老人。


    千蕊姑娘一直坐在陸離身旁,她親自斟了半杯,生怕陸離賴酒,笑吟吟地說道:“郎君第一次來奴這邊玩,可不能推辭。”


    聞言,陸離也不廢話,這才哪到哪兒,直接將酒飲盡。


    坦白來說,酒籌玩起來就是爽利,不用文縐縐地吟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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