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初,月明星稀。


    坐鎮中軍大營的張遼站在高處,右手背在身後,虛握佩刀,俯瞰著大軍渡河的同時,朗聲道:


    “各位將軍且寬心,有孟明護持左右,主公定不會出事。”


    在其身後,分別站著左右二軍的各個營主,這時候,他們正抬眸遠眺河對岸,哪怕聽了張遼的安撫,心中依舊忍不住擔心。


    本以為主公離開大營,帶著親衛去前軍巡視已是冒險行事了,沒想到他竟然……


    若非有所顧慮,眾將恨不得當場罵出聲來——


    而今刺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要是別駕再出什麽事,後果誰來承擔?


    並州的大局由誰來把控?


    心神恍惚之間,站在高處的眾將突然聽到一陣陣隱約的馬蹄聲從遠方傳來,並有喊殺聲隨夜風傳到。


    與此同時,不少正準備渡河的士卒悚然而驚,立在原地,訥訥地望著河對岸。


    隻見原本隻有漢軍步卒的荒野上,突然雪塵四起,數百名騎兵手舉火把,衝鋒而來,口中咿咿呀呀叫個不停。


    匈奴人?


    雜胡?


    反正不可能是漢人。


    由於覺醒戰魂,目力驚人的緣故,立於高丘之上的一幹將領發現,這批匈奴兵與前些年不一樣。


    以往這些異族從來不敢跟成建製的大軍正麵碰撞,都是趁朝廷不備,來邊境劫掠一番,搶完東西就跑,根本不會逗留。


    而這次,他們竟然敢帶兵深入,不僅如此,還主動發起進攻。


    另外,異族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作為屏障的雲中郡恐怕已經被攻破!


    “列陣!”


    倉促之際,已經渡河的漢軍士卒在校尉的組織下,開始結陣防禦。


    可惜,騎兵對戰步卒的優勢實在是太大了,加上左賢王金氏根本不打算正麵作戰。


    咻!咻!咻!


    銳利的箭矢如蝗蟲一般飛來。


    事實上,這些機關弩本該為雲中郡守卒所有,但城破之後,全成了匈奴人的戰利品。


    另外,渡河時遭遇敵軍突襲,本就會影響士氣,加上害怕冷箭,士兵們陷入了混亂和躊躇之中,有人想踩著冰麵跑回對岸,有人則心生死誌,決定死戰不退。


    一時間,心思各異。


    正因為如此,校尉下達的列陣命令,遲遲不能得到執行,隻能任人宰割。


    “若狼騎在此,不至於這樣。”


    張遼臉色不變,瞥向身後。


    諸將瞬間會意,齊齊揖手:“末將請戰。”


    “右虞侯郝萌何在?”


    “末將在!”


    “冰麵承受不住大軍齊渡,你揀選百騎,前去穩住陣腳,為大軍渡河爭取時間。”


    “諾!”


    郝萌麵沉如水,翻身躍上馬背,沒有半句廢話,單騎衝向山下營地。


    緊接著,站在高處俯瞰戰局的張遼又發現,敵軍正在源源不斷地得到增援。


    若把剛才的騎兵比作是一條火龍,那麽現在趕赴現場的敵人就是一片火海,前後連續,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並且中間沒有一絲縫隙。


    “看來,南匈奴左部胡的十五萬大軍,並非虛張聲勢。”


    “火把甚多,這股賊騎怕有萬人之眾啊!”


    偏將成廉看了多時,依舊不敢確認敵軍數目,隻感覺其仿佛無窮無盡一般。


    而月輝之下,那一小股漢軍步卒如倒伏的麥子,河對岸盡是斷肢殘骸,根本無法找到一具完整的屍體。


    此刻,戴著黑色獨眼罩的金氏甩了甩彎刀,因為,手心處黏膩的血肉讓他差點握不住武器。


    “漢軍主將何在?速來拜見本王。”


    生硬的漢話在兩軍上空徘徊。


    剛剛揀選了百名勇士,準備衝過去增援的郝萌勒住坐騎,停止衝勢。


    誰也沒有想到,五百步卒,竟然連半刻都撐不住,就這麽被屠戮一空。


    下意識地,他抬眸看向不遠處的小山包,等待張遼的命令。


    而金氏注意到了這個小動作,瞬間看向高處,視線透過黑暗,與張遼等人視線碰撞,他將彎刀插回腰間。


    一名匈奴親兵瞬間會意,主動獻上長弓。


    隻見金氏從箭筒中摸出三支羽箭,對準山丘,大拇指拉開弓弦,獨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咻!


    破風聲連在一起。


    數裏之外,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立於青鬃大宛背上的張遼眼如鷹隼,微微偏了偏頭。


    三道冷芒擦著臉頰,又從坐騎腹部拂過,最終沒入山石,濺起陣陣沙塵。


    胯下駿馬受驚,在夜色下揚蹄長嘶。


    “傳令!”


    張遼依舊不以為意,加緊馬腹,揚聲道:“架設大黃弩,與敵軍對射。”


    “諾!”


    聞言,早已準備多時的軍中悍勇扒去上衣,雙手灌足力氣,用力一扯,需要十石之力才能拉開的車弩瞬間被拉成滿月,難以想象,這一根根繃緊的弓弦內蘊藏著何等爆發力。


    河對岸,左賢王金氏同樣發出厲嘯,高亢的匈奴語壓下了一切雜音。


    大黃弩,乃漢朝鎮國神器,射程足有六百步之遙,一旦被命中,人馬俱碎,誰人不知?


    不過,雲中郡的武庫中同樣有此物,雖然數量不多,但還有大量三石弩作為補充。


    白渠水僅十丈寬,以三石弩的射程,足以將攻擊到敵軍大營了。


    張遼看清了匈奴人的動作,心中一寒,隻見他們不斷後退,同時推出各種漢軍製式武器,明顯不熟悉武器,正笨拙的摸索著。


    “刺史沒守住雲中郡。”


    “不,是我們來晚了。”


    話落,張遼撥馬衝下山丘,口中高聲呼嗬:“弦!”


    下一刻,無數粗如梁木,長達丈許的巨箭被按到了車弩上。


    “疾!”


    弓如霹靂弦驚。


    匈奴語同時響起。


    隻聽得白渠水兩側的弓弦發出雷鳴怒吼,破風聲不絕於耳,雙方不斷有士卒在其中悶聲倒地,碎成無數血塊。


    二十裏外,一座山丘的背麵。


    數百名騎兵從黑暗中竄出,人銜枚,馬摘鈴,猶如幽靈一般。


    先鋒官宋憲兜轉馬頭,與丁原、陸離並行。


    相比剛才,身後東南方向傳來的鼓聲愈發激昂,喊殺聲也愈發高亢,若傾耳細聽,甚至還能聽到弓弦震動的嗡鳴聲。


    一靜一動。


    若非嘴裏咬著木棍,騎兵們早就忍不住內心的驚惶,出言交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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