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離跟著領路的護衛穿過望水居,這個古老山莊的內斂的奢華,像一幅畫卷般在他眼前展現開來。葡萄藤架下的過道前方是一條蜿蜒的碎石小徑,碎石是一種軟玉打磨,踩著非常舒服。左邊是花園,右邊也是花園。路旁每隔三丈有一劍形狀的燈柱,約九尺多高,藍盈盈的石雕燈籠,從兩邊的護手垂下來,裏邊嵌著雕刻著符籙的海藍石,此石有明亮持久的特效,由於雕刻符籙有極大風險,成與不成全看天命,是以價值在五百靈魂石左右。他在坊市、拍賣場等地見過不少次,得知價格後隻覺不可理喻,認為這世上不可能有人蠢到花五百靈魂石來照明,沒想到卻是坐井觀天。


    “你們山莊有靈魂石的礦麽?”不怪他發出這樣的疑問,因為此後一路走去,這樣的路燈竟多達上百個,造價五萬顆靈魂石以上。


    前麵領路的護衛一聽,險些笑出來,意識到身後跟著的可是燕屠道,當下強忍住說,“燕公子說笑了,山莊裏上到莊主,下到我們這些精選上來的護衛,每日裏最重要的任務便是練劍與悟劍,沒有功夫去挖礦的。”他雖然沒有笑出來,但最後一句還是暴露了他的輕蔑。


    燕離品出了其中意味,也品到了另一重意義,不禁搖頭一笑。他這時候其實已經回過味來了。想他自己的身家就有千萬以上,加上一座龍令城源源不斷地給他製造財富,實在不必大驚小怪。心態放平,就開始欣賞起山莊的美景來。


    這些路燈並非隻為了奢華,明光幾乎照亮了一整個花園。


    燕離欣賞著花園裏的奇珍異卉,忽見遠空夕陽尚未完全下落,殘留一線昏黃,然而此明一分,彼暗一分,在這時刻,他真切感受到了時光在其中的輪轉,萬物那一點一滴的磅礴的脈動,印證著時光長河的永恒的流淌。這感覺在某一刻完全消失,此消彼長,終於明光吞噬了遠空的黑暗,他領略到了燕十一最喜愛的“將逝的夕陽”之美,明明正被光明擁抱,心中卻一陣陣惆悵,如同失去了珍貴之物;然而就在拐角霍然開朗處,竟出現了一個湖,清涼的湖風習習拂動楊柳,樹影婆娑之間,掩映著一個白衣赤足的少女,山風吹動她的如水銀般的青絲,成為了整幅畫卷的點睛之筆。他忽然抑製不住衝動,在護衛詫異的神色中飛奔過去,從少女身後將她抱住。


    顧采薇吃了一驚,覺出熟悉的氣息,緊繃的身子才柔軟下來,覺出他比分別六載的重逢還要用力,不禁問:“怎麽?”


    “想你。”燕離道。


    “有人。”顧采薇微羞。


    “不怕。”燕離抱得更緊了些,如同要把心給填滿。


    顧采薇的心也柔軟下來,“這麽大人,跟小孩一樣。”過了片刻,她感覺到了異樣的視線,臉上就不住的發燙,忽然想起了什麽,“放開,我還不原諒你,不許你抱我,去抱別的女人吧!”


    燕離保持著擁抱的姿勢笑道:“怪了,我做了什麽要你原諒?”


    顧采薇想到下午在落日居見到的情景就特別的生氣,掙開道:“你自己心裏清楚,還要我來說嗎?”


    領著二人


    過來的護衛見二人分開,連忙搶上來道:“燕公子,采薇姑娘,時辰不早了,少莊主還在等著呢。”


    “先過去吧。”燕離點頭。


    沿著岸一路走去,才發現岸邊竟然一字排開,站姿筆直如劍的勁裝打扮的護衛,他們每個都按劍而立,目不斜視,連顧采薇在他們麵前走過去,都不曾轉移過視線。


    又走一陣,路漸寬了,成了馬道,前方竟有一輛馬車在等候。二人上了馬車,車夫駕著走過一段棧道,前方居然出現了一座橋。


    燕離運足目力看去,隻見在湖中心居然有一個燈火通明的小島。


    車夫是一個鶴發雞皮的老者,覺出燕離的驚訝,就笑著說:“好教客人知道,那是龍心島,在平常隻有團圓節的時候,莊主才會特別允許開放來設宴,此次是少莊主特意向莊主請示,用來宴請二位的。”


    “這樣高的規格,怕不是為了我吧。”燕離笑著看向顧采薇,後者從瓊鼻裏哼出一聲,別過頭去愛答不理。


    “燕公子太小瞧自己了!”車夫道,“你是當今天下年輕一輩裏數一數二的劍道高手,莊主是聽說要宴請你才同意的。”


    燕離的目光落到車夫的手上,可見的修長有力,手骨突起,握韁繩的手掌裏卻十分光滑,他就一笑,“前輩怎麽稱呼?”


    車夫也一笑,“老夫武三元。”


    燕離道:“前輩浸淫劍道一生,在您麵前,小子怎麽敢稱高手。”


    武三元微微吃驚,旋即搖頭失笑,“燕公子不知道,哪怕是我這樣的車夫,在劍神山莊不練劍,遲早也會被人取代。外麵江湖上,大把的修行者哭著求著要進來,因為哪怕當個車夫,莊主也會授予劍訣;但若以為練得久了就厲害,卻是大錯特錯。”


    “前輩會意錯了晚輩的意思。”燕離笑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果能堅持一件事到生命的結尾,無論任何人,修行也好,練劍也罷,都是值得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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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三元沉默下來。過了片刻,他握緊韁繩道:“你是從老夫的手看出來的吧。確實,老夫握了一輩子的劍,手掌與劍柄已經融為一體,繭也早就脫落;可是啊,練了一輩子,卻比不過天賦異稟者一年的努力。”


    燕離也沉默下來,這個時候任何安慰都會顯得特別虛偽。就這半日的功夫,他所遭遇的,讓他對劍神山莊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


    “哈哈!”武三元忽然大笑起來,“這世界就是如此的奇怪,你說它不公吧,每個人都隻有一條命,都隻有活一次的機會,有什麽不公的呢?其實老夫很多年前就已經看開了,隻是如今竟然能得燕屠道喊一聲前輩,倒也不枉此生了。”


    燕離雖然從不會妄自菲薄,但聽見武三元這樣說,饒是臉皮厚,也有些難為情,“要拿回逝去的時光,需要付出成倍乃至數倍的代價,僅此而已。”坐在他對麵的顧采薇忽然發出銀鈴般的嬌笑聲。“小賤客,你害羞了。”


    “我沒有。”


    “你每


    次難為情的時候都會抓耳朵,我看見了!”


    “誰都會抓耳朵,這不能代表什麽。”


    “大丈夫敢作敢當!”


    “我不要做大丈夫,我要做你的小男人,去南田莊享清福。”


    “你不害臊!”


    “都這樣了,我還害什麽臊。”


    “……”


    聽著二人你來我往地鬥嘴,武三元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刻意放慢了馬車的行進速度。他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為了追求劍道的更高境界,毅然拋棄結發妻子,進入劍神山莊,雖然直至今日都不曾悔過;但每當夢醒時,回想起妻子的模糊的顏容,仍會淚流滿麵。


    “前麵到了嗎?”


    突然一個聲音把他驚醒,他回過神來發現,馬車已過了橋,停在一處林蔭道前,這把他嚇出了一身的冷汗,馬車是不能進去的,要是再往前走一段,到了宴飲之地,他的腦袋可就不保了,幸虧馬兒通靈。他勉勵地拍了拍馬臀,下了車道,“燕公子,采薇姑娘,前麵馬車就過不去了,請您二位走幾步。”


    二人下了車,燕離抱拳道:“前輩,有一事想向您打聽。”


    武三元臉色微變,苦笑道:“如果是九公子的事,恐怕老夫也不能多說。”


    燕離跟顧采薇對視一眼,笑了一笑,“哪裏,不會為難您老,隻是晚輩若技癢想找前輩切磋,卻不知門徑何處?”


    武三元一聽,頓時爽朗笑道:“好說,老夫居在洗微軒,落日居出門右轉,再右轉就到了。”


    揮別武三元,二人走過林蔭道,眼前出現了一個生機繁榮的庭園,在各色異卉的包圍之中,坐落著一個廣而大的高台,前方鋪著手工縫製的紅毯,兩邊是著裝齊整的使役跟使女,再外圍圍了一圈按劍而立的護衛,麵向著庭園一動不動,如同石雕。


    “客人到了!”


    一個使役見二人走來,高聲一喊,從高台上就有人走下來,除了鳳承武鳳承語兩兄妹,還有三個挎劍的年輕男子,後麵跟著臨碣驚濤東遺穿雲冷月五姐妹,跨過了細數有七級的石階,迎向二人。


    “師弟,采薇姑娘,可叫我們好等啊。”鳳承武上來就熱情地挽著燕離的手,“可是下人們怠慢了?千萬不要心軟,這些個賤人就需要時時敲打才能聽話。來來來,快請入宴。”


    “采薇妹妹,幾個時辰不見,姐姐都想你了。”鳳承語笑靨如花拉著顧采薇去登石階,顧采薇雖不喜,卻也不好表示出來,就隨了去。


    燕離從出現,那三個挎劍的年輕男子的目光就牢牢將他鎖住。


    上了石台,就可見擺著長矮幾,地板是磨平的大理石,光滑如鏡。各自就了坐,鳳承武就指著那三個年輕男子道:“來,向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十三弟鳳元墨,十四弟鳳元烈,十七弟……”


    話未說完,一道淒厲的劍光“咻”的破空來,向著燕離激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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