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那道人,你嘀咕什麽呢……”


    破茶棚的另一邊也冒出一顆腦袋來,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漢子,看到苦道士不尋思跑路,在那裏自言自語,按捺不住多管閑事的心情,“你是走不動了?來,某家背你,快快逃了,免得那些凶神又殺來……”說著撐破棚子,不由分說地將苦道士從埋處扯出,一甩就負到了背上,拔腿就往外逃。


    苦道士也是愣住,半晌才從風馳電掣中清醒過來,覺出是個洞觀境的散人修行者,這等修為著實不差了,卻被燕子塢的鐵騎嚇破了膽。但盡管如此,看到他受難,還是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是個仗義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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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咳咳……那個善人怎麽稱呼,貧道黃天師一脈,苦字為號,人稱苦道士……先說好,你雖救貧道一命,可貧道沒有錢請你吃酒。”


    “哈哈哈……”漢子大笑起來,又連忙止住,小聲說,“你這道人,倒很敞亮!某家司徒亮,帶著些個小子,在獵場討生活。”


    苦道士道:“原來是司徒獵頭,失敬失敬。”


    司徒亮笑道:“你這個道人,言語裏沒有一點恭敬,又失個什麽敬。”


    苦道士也笑了,但忽然止住,一摸腰間,大驚失色道:“壞了,貧道的笛子落下了。”


    司徒亮一怔,到一處山坳將苦道士放下:“可是方才那裏?某家去替你取回來,你少待片刻。”說著不由分說,又展開身法竄了回去。


    小心翼翼避過炎煌軍團的視線,回到方才的位置,掀開破棚,果然發見破舊笛子,取來收好,正準備逃竄,忽覺一個可怕視線,他隻覺頭皮發麻,像要炸開一樣,即使在獵場麵對最凶惡的星隕獸,他都不曾有過如此的感覺。


    在他麵前突然出現了兩個人,一個年紀跟他仿佛,衣著款式,很像個酒樓掌櫃,身子有些半透明,像個幽靈一樣。他對這個人全感覺不到威脅,危險來自於另一個。從身形以及穿著來看,應該是個妙齡女子,臉上戴著一張慘白的修羅麵具,小小的手掌,按住腰間的劍柄,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讓他的眼皮直跳個不停。


    “我就送你到這裏了。”中年人淡淡瞥了司徒亮一眼,轉身就要走。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住,眉頭一皺,身子“咻”的閃現,來到女子身側,按住了她的將出鞘的劍。


    女子微側首。他搖了搖頭,“這兩人你殺不得。”說畢就引著走了。


    司徒亮那一顆心要從胸膛跳出來的感覺突然消失不見,又聽到對麵說的是兩人,下意識地往後看,卻什麽也沒看見。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回到山坳處,隻見苦道士激動地衝過來,從他手中搶去了笛子:“太,太好了,這可是貧道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


    “你這道人……”司徒亮簡直氣得說不出話來。方才看苦道士著急的神情,還以為很是要緊,又因為他手段粗暴,急拽出來,很大可能是導致笛子掉落的緣故,才不顧危險去找回。卻原來是因為價值,倘若早知如此,拿些銀子賠償便是了,還拿命回去冒險,真是不值當。


    “司徒老弟,多謝了,嘿嘿……”苦道士捧寶貝似的抱住笛子。


    二人來到一個酒肆,司徒亮倒也不吝嗇,


    叫了好些酒來同飲。耳邊聽到許多忿忿不平的話語,全是控訴燕子塢的,許多都商量著怎麽殺回去,但真敢動手的,又寥寥無幾。燕子塢把他們趕出來,外圍的位置不好的酒肆茶棚的生意就火爆起來。


    司徒亮對燕子塢倒也有些怨意,隻是技不如人被趕出來,也沒什麽可說的。對苦道士道:“道人在哪個山頭掛單,某看你非修行者,怎麽也敢跑到這裏來湊熱鬧,一不小心可就把命給送了。”


    苦道士有些醉意了,打著酒嗝道:“呃……司徒老弟,我苦道士窮苦一生,從沒遇到過你這樣的好人,又救性命,又請吃酒,貧道會報,報答你的……呃……”


    “哈哈哈……”司徒亮大笑起來,“某家手頭上可沾了不少血腥,人命官司也有幾十條了,好人萬萬是算不上的。報答就罷了,某家是不甘寂寞的,方才同飲的全跑了,好不容易有個道人你,某可不會放過,來,繼續喝……”


    “喝,喝……”


    兩大壇酒下肚,苦道士仿佛真醉了,“砰”的把頭砸在桌麵上,呼呼大睡起來。


    司徒亮的眼睛一直清明有神,此刻卻透出許多歉疚來。晃一晃手,指縫中就多了一根針,往苦道士的太陽穴迅猛紮去。


    “隱山派的五毒針,被紮中腦袋,會直接變成一個白癡。”


    針停住了,因為司徒亮的手已被抓住。


    苦道士不知何時已坐起來,眼神淩厲地盯住司徒亮。


    司徒亮嘴中發苦,麵龐上但凡能皺的都皺起來,“你何時發現的……”


    “你偽裝得太好了,簡直就好像真的一樣。”李苦譏諷地道,“可就是太好了,反而就是你的破綻。況且,周司渠都看出你影子裏藏著隱山派的人,你們也未免太小瞧我李苦了!”


    周司渠,李苦。


    兩個名字,直震得司徒亮的肺腑都破碎開來。他震驚地道:“那個人就是隱靈尊?而閣下,閣下竟……是李苦前輩……”


    李苦淩厲地道:“你們好大膽子,已放過你們一馬,還敢來招惹我!”


    司徒亮歎了口氣,道:“好教前輩知道,在下跟那個太子絕無勾結,是他抓了我妻子女兒,逼我這樣做。我司徒亮的為人,從來就是如此,絕無半點假裝,否則又怎有機會靠近前……”話未說完,虛空刺出劍鋒,直削他的咽喉。


    “哼!”李苦麵色冰冷,毫無插手的意思。


    “前輩救我……”司徒亮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灰暗絕望。


    劍鋒略頓,似乎在試探苦道士。見後者果然沒有救人的意思,便即要抹過去。


    可就是在這時候,李苦卻又動了,那劍鋒被他劍指所鉗,動彈不得了。


    “出來吧。”他冷冷說。


    “李苦,你斷我師弟一臂,用你的命來償吧!”昏暗油燈的燈光下,司徒亮的影子驟然扭曲成劍狀,向苦道士的門麵刺去。


    李苦冷笑一聲,劍指稍一用力,劍鋒即斷裂,旋即挾斷鋒紮在影子上。“砰”的一聲,影子發出一聲慘叫,從司徒亮的影子裏分裂出去,迅


    速地竄入雨幕中。


    “多,多謝前輩……”司徒亮驚魂甫定,顫抖著手去倒酒,似乎要用酒來壓驚。他倒出來的酒液,突兀地化為一道水劍,“噗”地紮入他的咽喉。


    “唔……”他震驚地望著李苦。


    李苦皺眉道:“不是我。”


    “咕咕……”司徒亮咕噥著,似乎想要留下什麽遺言,但什麽也沒說出來,屍體就往苦道士的方向倒去。


    沒有人咽喉被洞穿後還能活,自然沒有人會去防備這樣一具屍體。但就是這樣一具屍體,突然“砰”的炸裂開來,血肉四濺,李苦不可避免地被濺個正著。


    李苦臉色忽然一變,這些血肉竟然有毒,他不能動了。


    原本還在喝酒的江湖散人,不約而同地停下喝酒的動作,“咻咻咻”,淒厲的破空音霎時間不絕於耳。刹那之間,李苦就身中一十七劍,二十一處暗器,三十五處摧滅肉身的神通法決。


    這世上沒有人能在這等情境下活下來,如果有,那他就不是人。李苦的氣息一點一點消失,瞪大無法瞑目的雙睛。


    “哈哈哈,你這條臭蟲終於死了!”姬無虞大踏步走入酒肆,對李苦的屍體發出暢快的獰笑,想到曾經被這個死鬼逼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憑借水遁才勉強逃生,卻又被天蠶抓去淩虐,簡直吃盡了所能想到的所有苦頭,他就萬分痛恨,一腳踹飛頂著李苦屍體的桌子,將他的屍體踩在腳下。“殺人魔王,人界的神劍仙,又怎麽樣,你想不到我還敢來招惹你吧,所以你死在我姬無虞的手上,一點也不冤。哈哈哈,你更想不到,我在司徒亮的身上下了爆裂蟲跟僵屍毒……”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隱山五劍詭秘莫測出現。


    “說得是,他的屍體就丟在這裏喂野狗吧,這趟回去,看誰還敢質疑我這個太子!”姬無虞心情大好,簡單地搜過李苦的屍體後,便率眾而去。


    暴雨將酒肆隔在了世界之外,誰也不清楚這裏發生了什麽。


    雨幕忽然被隔開,中年人負手站在虛空中,淡淡地道:“像你這樣的人,為了什麽演這一場戲呢?”


    酒肆中,原本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李苦,竟完好無損地坐在那裏,端著酒壇痛飲,整張臉都皺起來,“人生有十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窮苦,愛苦,恨苦,怨苦,愁苦,求不得苦……”隨著每個苦字出口,酒肆內就多一道不可言述的意韻,到得最後,整個酒肆便充斥著可怕的氣機,宛然永劫的無法|輪回的地獄。


    “唉,這世間能讓你認真起來的對手,著實已不多了。”中年人說著,望了一眼厚厚鉛雲。


    雷霆山山門入口,數十個守山弟子眼看燕子塢的人馬居然如此大膽,有心要殺上去,給這些下界來的土包子一個難忘的教訓;但那紫發黑刀的身影,實在有一種難言的恐怖,叫人忍不住地駐足,哪怕他們都不缺為了師門而拋頭顱灑熱血的熱誠。


    這世上就有那麽一種人,無論他是什麽出身,來自哪裏,欲向何處,他隻要出現,就是萬眾矚目的焦點,他的一舉一動,無不牽扯著大眾的心弦,他的言行也將被無數的人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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