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學,燕離前腳才踏入怨鳶樓,展沐就迎上來,不由分說把他拉到四樓雅閣。


    四樓雅閣素來是不對外開放的,燕離知道,姬天聖偶爾會出宮散心,這裏是她經常來的地方,所以隻供她一人賞玩。


    在一間鐫刻桃枝浮雕的雅閣門外,展沐小心翼翼地敲響。


    “進。”


    得到首肯,展沐才輕輕地將門推開,閣內隻有一人,一個著藍色錦衣的公子哥站在書案後的窗台,似乎正在賞景。


    從那窗門口看出去,正是情人湖畔的那一片桃林。


    公子哥緩緩轉過身來,輕聲開口:“坐。”說著走到書案前坐了下來。


    她有一張絕世傾城的臉,這世上絕無畫筆能描出她的風韻,甚至沒有言語能形容她的美。她的眼睛,像是兩顆黑瑪瑙般光彩奪目,其餘五官沒有多一分,也沒有減一分,在它們各自的位置上,即使單獨看,也比畫的還要美上幾分。那一張厚薄適中的唇,帶著淡淡的天然的胭脂紅,自然地抿出冷淡與高貴的弧度。


    燕離早從背影認出是姬紙鳶,但她一轉身,呼吸仍不可抑製地紊亂,須使出極大定力,讓自己不動聲色,坐下來。


    “傷怎麽樣了?”姬紙鳶首先問燕離的傷勢,表現出恰如其分的關切,相信很少人能得到她的關切。


    燕離笑道:“你的垂詢,可真叫我受寵若驚,如你所見,所以你今天也看見我廁身於你的仆從之中。”


    “燕離!”展沐瞪了他一眼。


    姬紙鳶抬手製止了他,道:“坤元山發生的事情,朕從來不會過問,你可知為何?”


    燕離道:“陛下是在培養精英,而不是修行者。內院需要的,是能應對一切危機,勝任艱巨任務的學生。”


    姬紙鳶道:“不錯,朕給了你機會,你抓住了機會,這很好,但你要繼續證明自己,以此為讓你活下去的前提。”


    燕離一聽就知道,有任務了。與前兩次不同,這次是姬紙鳶主動交付的任務,多半與黑道息息相關。


    他笑著道:“樂於聆聽。”


    姬紙鳶便向展沐使了個眼色。


    展沐道:“有件事你應該是知道的。太祖親自製定的律令,大夏皇朝轄境內不可以有買賣奴隸的現象。我接下來說的話,都屬於高度機密,記住了,聽在耳中,爛在心裏。”


    燕離點點頭。


    展沐又道:“越是明令禁止的,越是有人喜歡挑戰。其實,這條規矩早已經被打破,現在連很多高官貴爵都忍受不了誘惑,而某個渠道,就專門為了他們提供女奴和孌童,甚至隻要你想得到,沒有他們辦不到,最大限度滿足他們的欲望。神州大地的失蹤人口,年年都在增長,所以必然有一個龐大的交易市場在暗中運作,而我們一直在調查這個市場的位置,如今終於有了一點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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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離道:“話雖如此,我區區一個學生,又能幫你們做些什麽?”


    “你能不能慢慢聽我說完。”


    展沐白了他一眼,繼言道:“據可靠消息,那個地方在銀月山莊,位於長壽苑得賢坊。它占地麵積十分廣大,靠近延平門那一帶,幾乎都屬於銀月山莊。這個銀月山莊的主人名叫全大富,是名聞天下的永陵首富,他的資產,據說能裝下八輛豪華馬車。”


    “那也能算首富?”燕離怔了怔。


    “我說的是銀票。”展沐淡淡道。


    燕離腦中頓時浮現一摞摞銀票堆在馬車裏的場景,雙目不由放光,就強盜而言,這種肥羊真是天下少見,搶它一次,夠用幾輩子了。


    展沐繼續道:“全大富的銀月山莊,那是出了名的氣派,那裏天天晚上都會召開宴會,賓客至少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將,或者實力地位相當的富商與一方豪強。據說他最喜歡結交豪強土匪,經常慷慨解囊,廣施救濟,結交的綠林好漢,就有不下數百,在朝中也有不少大臣與其私交甚篤。除交遊廣闊,他還非常狡猾,聖上好幾次想找個由頭辦他,卻都被他巧施手段躲過。——由銀月山莊來做奴隸的交易市場,那真是再好不過,按我估計,每次召開宴會,恐怕都是一場人吃人的交易會。”


    “那派大軍碾壓過去不就好了?”燕離淡淡道,“他再富有,敢蓄養私兵?他再交遊廣闊,那些人裏麵,又有多少個敢跟帝國作對?”


    “前提是要有證據。”展沐道,“所以這次你的任務就是搜集銀月山莊販賣奴隸的證據;而且,如此龐大的交易市場,憑一個商人如何做得來?背後必然有人支撐,與黑道絕脫不了幹係。”


    燕離忽又想到黑頭鯊,今天恐怕已順利入職。想到這裏,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姬紙鳶,這位高高在上的聖帝,恐怕早就發現了一些端倪,所以急於對付黑道。


    口中卻道:“為什麽是我?”


    展沐饒有意味道:“因為燕朝陽。”


    “他怎麽了?”燕離微微皺眉。


    展沐道:“準確的說,是全大富看中了天外有火的酒方,據說已好幾次派人請燕朝陽洽談,意圖買下酒方,我們可以借這個機會扮成隨從,跟著他進入銀月山莊。”


    明知道要給人當槍使,卻沒有拒絕的餘地。恐怕姬紙鳶更看重的是燕朝陽的實力。


    燕離也不打算拒絕,巧的是,當天晚上全大富又派人來請燕朝陽,但行動的時候,意外多了兩個人。


    就在酒肆後院,董青與穆東風坐在那裏飲酒,好似已等了很久。


    燕離看到他們,血一下子衝到了腦袋,隻是瞬間又冷卻下來。


    “這是怎麽回事?”他問展沐。


    展沐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便道:“這是聖上的旨意,你們的過節也不大,還是以和為貴,否則事情辦砸了,你們都沒好下場。”


    “本座與燕小兄弟見過好幾次了,這就是緣分啊,誰能想象我們會一起行動?”董青抬起酒杯,朝燕離微微示意,眼角卻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冷笑。


    話裏藏話,用心險惡。


    “燕小兄弟方便嗎,能否借一步說話?”他發出了邀請。


    “有什麽不方便的呢。”燕離淡淡一笑,並在頭前帶路,進了酒窖。


    “我沒想到白府餘孽,居然混進了燕山盜,成了什麽燕山盜的少主。”董青率先開口,語氣森然,冷笑不止。


    燕離背對著他,雙拳緊握,過了會兒鬆開,道:“叛徒是這世上最可恥的東西!縱是天誅地滅,恐怕也得不到原諒。”


    他已最大限度控製,不讓自己說出難聽的話,但還是非常的難聽。


    董青臉色鐵青,道:“本座從未奢望求得誰的原諒,縱是當年滅白府滿門,也不過是過家家酒一樣。勸你不要招惹本座,相安無事倒也罷了,否則……”


    “否則怎樣?”燕離的牙齒咬得咯咯響。


    董青嘿然一聲笑,道:“如果我把你的身份曝光,你以為你還能在永陵立足?大夏也不會放過你!”


    燕離如墜冰窟,全身的血液被凍僵。同時心中巨震,這是第一次,觸摸到了真相的邊緣:白府滅門案,對外不是宣稱黑道所為?如果不是,大夏為什麽要對付白府?為什麽到這個地步還不放過我!!!


    這時外頭傳來展沐的叫喚:“喂!你們兩個快點出來換衣服,準備出發了!”


    董青以為燕離被自己嚇住,發出惡毒的冷笑,壓低了聲音,道:“小子,給本座記住了,相安無事,也是為了你好。”


    真的能夠相安無事嗎?


    銀月山莊比燕離想象的更大,山莊的入口,坐落一個巨大的牌樓,樓上樓下有數百個侍衛巡邏,不遠處有數十輛豪華馬車停擺,車夫們都隻敢坐在車轅上等候自家的主人,連互相攀談都不敢。


    每個進入銀月山莊的人,都要驗明身份。


    一行五人,被擋在了牌樓外,侍衛頭領冷冷喝道:“銀月山莊禁地,等閑人不得入內,幹什麽來的?”


    展沐暗怒,這侍衛的威風,快趕得上皇城的衛士了。


    燕朝陽是名義上的首領,他不善言辭,隻得淡淡應道:“酒方,受邀。”


    “什麽酒方?”侍衛冷冷問。


    “這位爺肯定聽過‘天外有火”的大名。”燕離上前去接住,他扮的是一個釀酒的夥計,滿臉堆笑,並悄悄塞了一張銀票過去。


    別看這些侍衛威風,卻怎麽能與皇城衛士比,順勢收了銀票,一看是五百兩麵額的,態度緩和下來,道:“聽是聽過,不過還要求證,等著。”末了揮手,當即有個侍衛跑去通傳。


    這一通傳,至少拖了盞茶功夫,在五人都不耐煩的時候,才見一個三十出頭的管事負著手,緩緩踱步出來,斜睨他們一眼,“你就是有間酒肆的老板?”


    他的目光隻在燕朝陽身上掃了一下,根本就不屑看燕離等人。


    “是。”燕朝陽淡淡道。


    “銀月山莊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那管事傲慢之中帶著嫌惡道,“老爺邀請你來商談酒方事宜,你帶那麽多人幹什麽?其他人都在這裏等,隻你一個進去。”


    展沐一聽,心都涼了一截,調查主力就是他們四人,他們不進去誰來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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