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房間裏突然響起一道軟軟嚅嚅的嬌笑,一道黑影從橫梁上飄然落地,扯下麵巾,媚眼如絲地說:“哎呀,你的感覺好敏銳,野獸都捕捉不到人家的氣息呢。”


    燕離走到桌旁坐了,倒了杯水,道:“我料到你心裏有很多疑問,得不到解答,就睡不著覺,肯定會在這裏等我。”


    “原來是這樣,算你厲害。”


    來人自然是唐桑花,她也不客氣,徑自落座,“那你總該給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吧?你怎麽就成了欽差了?施了什麽迷魂術,把姬紙鳶那臭丫頭迷得神魂顛倒。”


    “臭丫頭?”燕離不由失笑,“沒準她比你大呢。”


    唐桑花不服地挺了挺胸,高聳的胸脯上下顫動著,晃出誘人的弧度:“哼,人家才不會認輸呢。”


    燕離色眯眯地道:“這個毫無疑問,你贏了。”


    唐桑花雙手護胸,滿臉嬌嗔,道:“色狼,不要盯著看啦……快告訴我,那個臭丫頭怎麽就免了你的死罪,還讓你查案的?”


    燕離笑道:“她可不是什麽臭丫頭,你的道行跟她比,還差了十萬八千裏。”


    唐桑花坦然地點點頭,道:“她七歲登基,仍能掌控權柄,而不是淪為傀儡,就憑這一點,我就承認不如她。”


    燕離頗覺意外,旋即淡淡點頭,道:“天下十數州,至今也隻有西涼敢扯大旗,餘下州縣,勢大的不是沒有,野心勃勃之輩叢生,都被她消弭於無形,真是個可怕的對手。”


    唐桑花沒察覺到他話中的深意,道:“這樣一個人,你到底怎麽說服她的?”


    好奇心還是占了上風,她實在很想知道,燕離究竟怎麽辦到,直到現在,她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燕離嘴角輕揚,道:“要想取之,必先予之。隻要抓準她的心理,給她想要的,她自然會滿足你的願望。不管她有多厲害,這都是通行準則。”


    唐桑花目光閃爍,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過了會兒,又道:“你陷害常山,這件事恐怕瞞不過去吧?不說其他,憑常山三品武夫的修為,怎麽可能殺得了蘇羽?”


    燕離搖了搖頭,道:“不是陷害,凶手就是他。”


    “什麽?”唐桑花驚愕道,“怎麽可能那麽巧合?”


    燕離道:“蘇羽身懷‘青蓮劍歌’,書院裏肯定有不少人知道。朝陽以‘青蓮劍歌’換他性命,常山不知,殺死筋疲力盡的蘇羽才知道秘籍不翼而飛,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唐桑花想了想,恍然道:“所以常山知道秘籍在‘凶手’手上,你讓我派人傳遞消息,他如果是為了秘籍殺人,必定不會甘心,試圖渾水摸魚的時候,反而跳入了你設置的陷阱裏。可是,你一開始怎麽知道他就是凶手?如果不是他怎麽辦?”


    燕離聳聳肩,道:“還能怎麽辦,逃唄。”


    唐桑花嬌笑一聲,道:“人家還以為你把一切都算計好了呢,原來也是賭博啊。”


    她這才明白,燕朝陽的“你在玩火”是什麽意思了。


    燕離喝了口水,道:“算計,也要建立在有可行性的前提下。首先,你說過常山與蘇羽不合,這已經構成殺人動機;其次,蘇羽的身份特殊,永陵的牛鬼蛇神輕易不敢動他,要是惹得姬紙鳶雷霆大怒,後果怎樣你應該很清楚。加上稀有的、能讓他一步登天的秘籍,換成是我,也該心動了。沒有五成的把握,你覺得我會冒險去見姬紙鳶?”


    唐桑花換位思考後,也覺得有道理。


    卻又搖搖螓,道:“可是值得嗎?‘青蓮劍歌’不可能再回到你手上,還不如早早帶著它逃出永陵,你來書院的目的,不就是為了修行法門?”


    燕離打了個嗬欠,道:“好了好了,回你的小客棧去,像這種高檔的客房,不適合你這種山裏人隨便進出,待會被當成小偷抓起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唐桑花頓時勃然大怒,“啊呸,不過住得貴一點,哪裏來的優越感啊你這混蛋家夥,外麵多的是公子哥要請姑奶奶住,我還不稀罕呢,哼……”


    說完,摔門而去。


    燕離徹底放鬆下來,隻覺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可是,他卻不想睡。


    他盤膝坐在榻上,勉強撐起精神,使意識沉入虛無。


    這叫“空幻輕靈”,是太白劍經入門篇《劍心具象》的附屬法門。


    空幻可以沉澱狂躁的心靈,驅趕憂慮與疲憊,使身心達到一個圓融無礙的境界,亦即天人合一。


    這個境界需要強大的意誌力和協調力。意誌驅動精神,協調靈魂與肉體的契合度,使之完全合一,才能融入天地。


    它的效果也是極為顯著的,非但可以代替睡眠,還能在無意識地運轉修行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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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燕離並不是很喜歡,每當達到那個境界時,他就有種自己不再是自己的錯覺,這對於喜歡掌控一切的他而言,找不到一點點安全感。


    如果不是必要,他寧願倒頭睡覺。


    但是今天,他不想睡。


    半個時辰後,他緩緩睜開眼睛,疲憊依舊,隻是不再像剛才那樣困得睜不開眼睛。


    他來到大堂,取了一壇酒,徑往書院而去。


    再次踏入後山禁地,輕車熟路地來到浮萍園,院中涼亭下,般若浮圖像早知道他會來一樣,安靜地坐在石凳上。


    “就算是我,也有迷茫的時候。”燕離自嘲一笑,走進涼亭,坐了下來,也沒問般若浮圖,徑自拍開封壇,仰頭喝了一大口。


    般若浮圖輕聲道:“後山禁地,非內院學生不得入內。”


    燕離放下壇子,吐了一口酒氣,笑著說:“欽差的身份應該還有些效力。”


    般若浮圖沒有說話。


    燕離又喝了一大口,也沒問她要不要,好像知道她肯定不喝,所以懶得問一樣。


    “呼啊……”


    他的眼睛浮上幾絲醉意,“星漢奪目,卻沒有居士耀眼,居士修的是什麽?”


    般若浮圖道:“有情眾生。”


    “何為眾生?”


    “你,我,他。”


    “大梵講究禪功,主仁,無我無神,‘我’也算眾生?”


    “我若執迷時,惟有我渡。”


    “嗬嗬嗬,大梵三境,居士已然貫通,不日將破修真,可喜可賀。”


    般若浮圖搖了搖頭,道:“沒那麽簡單。”


    燕離大口喝酒,醉眼迷離,“是啊,沒那麽簡單。這世上,又有什麽事情,簡簡單單就能辦到呢?”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十分深奧,般若浮圖不懂回答,隻好沉默以對。


    燕離也沒有讓她回答的意思,自顧自又道:“我對居士而言,是‘你’,居士要如何渡我?”


    般若浮圖道:“我渡不了燕公子,當今世上,惟有住持可以。”


    燕離道:“若驅了邪怨,我會怎樣?”


    般若浮圖道:“過往仇恨,煙消雲散。”


    “哈哈哈哈……”


    燕離站起來,狂笑著扛起酒壇,一口氣咕嚕嚕地把剩下的酒全灌入肚中。


    氣震雲霄,群鳥驚飛。


    此刻的燕離,勢氣磅礴,姿態狂放,真個魅力驚人。


    隻可惜坐在對麵的是個瞎子。


    “哪個混賬東西,大半夜不睡覺,不怕笑成神經病?”


    就在這時,隱林內傳來一道輕聲嗬斥,未吞盡的酒,險些把燕離給噎死。


    “咳咳咳……”


    嗆了幾聲,他向著那個方向訕訕地拱手,道:“是在下失禮了……”


    林中不再傳來聲音,他才將空壇放在石玉桌上,動作輕緩地拭去嘴邊的酒液,那一雙迷離的眼睛,不知何時變得又明又亮,竟連一絲醉意也沒有了。


    “居士一席話,讓我得以掃清眼前迷茫,不愧是百年難得一見、大梵心經的傳人。”


    般若浮圖聽了反而苦笑,道:“他日你若危害眾生,叫我如何是好?”


    燕離道:“居士隻管除魔便是。”


    般若浮圖道:“魔也是有情眾生,魔也並非天生甘願成魔,我若不渡,如何算得上仁道?”


    燕離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有感激,有喜悅,沒有迷茫,“我不得不和邪惡殘忍的魔走在同一條道路上,眾生都要滅我,隻居士一人,點亮星火照我前路,我將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轉身而走。


    “等等。”


    般若浮圖忽將兩樣物件投擲出去。


    燕離接過一看,分別是紫竹洞簫與曲譜。


    “此簫是我閑時所製,曲譜多是自創,有定心凝神之效。若邪怨發作,不可遏製,或能自救。”


    燕離收下,抱了抱拳,無聲離去。


    ……


    晃眼過去兩天。


    燕離每天吃飯上課修行睡覺,順帶養傷,倒是沒人再找他的麻煩。


    這一天下學,他回到酒樓時,卻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客人。


    院內桃樹下,一個青袍宦官似乎已經等待多時。


    聽到腳步聲,便轉過身來,笑著迎來,道:“燕大人的傷可無恙了?”


    燕離道:“原來是華公公,小傷不礙事,公公來找我,可是有新的旨意?”


    華公公搖了搖頭,眉宇間隱露擔憂,道:“陛下是讓雜家知會大人,常山昨晚越獄了,他對大人懷恨在心,大人千萬小心他的報複。”


    PS:上麵裝逼那段,改自海子的《以夢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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