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桑花揉了揉眼睛,再三確認之後,不由喃喃道:“消,消失了?”


    她怔了片刻,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然後閃身不見。


    “消失了!”


    底下亦同傳來陣陣驚呼。


    穆東風看也不看頭頂,怒喝一聲:“給我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人來!”


    董青瞑目感應片刻,眉頭一皺,道:“他已經不在這裏了,應該是某種障眼法。元彪……”


    “屬下在!”當即有個瘦猴似的男子站出來。


    “他身上有傷,有傷就有血,血的味道最難掩蓋,交給你了。”


    男子嘿嘿一笑,道:“大人放心,那小子再怎麽耍花招,也逃不過屬下的鼻子。”


    “不要大意,去吧。”董青擺了擺手。


    男子行了一禮,便循著氣味追了上去。


    穆東風向董青行了一禮,帶人跟了上去。


    董青將刀歸鞘,駐足原地,似乎陷入了沉思。


    忽然,他眼睛一轉,轉到幾步外的碎屑廢墟中,隱隱露出來的玉質物。


    他走了幾步,撿起那玉質物,眯眼打量,卻是個玉牌,形製他一眼就認出來,正是書院外院學生的身份玉牌,而上麵的數字赫然是六十七。


    這個數字並不代表什麽,卻是按入院順序排列的,書院對此都有錄籍造冊,隻要一查就能知道到底是誰的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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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燕離,正是第六十七個錄籍的學生。


    董青冷沉一笑,突然笑臉一收,轉身看向門口。


    門外適時響起腳步聲,一個著緋袍的中年男子帶著個青年大步走進來,迎麵就道:“大理寺傾巢而出,還讓人給跑了,董大人,你是不是快要忘記怎麽殺人了?”


    董青微抬眼皮,冷淡地開口:“餘行之,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還是說,你要我當場證明?”


    殺機鬥然如瀑,如有一雙無形的手,箍住青年的頸脖,使他不能呼吸,他猛地瞪大眼珠子。


    “哼!”緋袍人冷哼一聲,聲音像蘊有魔力,將董青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阻住,青年這才好受一些。


    緋袍人自然便是京兆尹餘行之,而他身後的青年自是餘牧人。


    餘牧人隻關心燕離的死活,可是現場沒看到燕離的屍體,他非常失望,又不敢質問董青,因為他比誰都更清楚,眼前這個大理寺卿的恐怖。


    董青冷冷道:“現在,把你用密令調動我的理由說出來,否則今天,你們父子一個也別想走出這道門!”


    餘行之不屑地道:“就憑你?”


    不過他並不想在這時候與董青起衝突,繼而淡淡道:“你該記得,十二年前那件事。”


    “十二年前?”連燕離突然消失都沒有動容的董青,聽見這段話,瞳孔驟然一縮,磅礴勢氣狂亂舞動,宛如波濤洶湧,顯見控製不住心緒,致使元氣激蕩不休。


    餘行之又道:“你也應該不會忘記,正因為我們做了那件事,才能有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你更不應該忘記,當年那個小雜種掉入河中,我們以為他必死無疑,才找了個同齡孩子代替,現在……”


    “證據呢?”董青收束心緒。


    餘行之冷笑一聲,道:“書院錄籍那天,龍神戒被觸動了,當時……”


    未等他把話說完,董青忍不住道:“龍神戒?不是死物嗎?連鬼主都不再提起,暫放你處,怎麽現在……”


    餘行之道:“寶物擇主,輕易不會改易,那雜種定與白家息息相關,且身上定有異處,否則怎能得到寶物認可。若不現在除去,日後你我都難有容身之處,甚至可能被查出真相……當年沒有殺死他,是我們辦事不利,僅這一點,隻要暴露,你我都難逃鬼主手段。”


    董青默然,顯已認可餘行之的話語。


    片刻後卻又冷沉一笑,並將那玉牌拋給餘行之,道:“有了它,你還對付不了那個雜種,那就是命該如此。”


    餘行之接過玉牌,還有些莫名其妙。


    餘牧人眼尖,瞥見玉牌上的號碼,頓時驚喜道:“這,這是燕離的身份玉牌,如此一來,他與黑道勾結的事,已是板上釘釘。”


    當天餘牧人先錄籍,是六十六號,他自然記得燕離就是六十七號。


    ……


    位於演武場的背麵的城牆牆根下,在斜陽完全籠罩不到的陰影裏麵,出現了一個踉蹌的身影。


    燕離捂著腹部,不用感應也知道自己的狀態十分糟糕。


    更糟的是,為了從大理寺的包圍中逃出來,額上的第七道咒印重新生成完整,心境沒有波動,咒印卻加深了。


    日前修為突破,減去一道咒印,如今不止重新生就,且勢頭不止,可謂雪上加霜。


    前路是咒印,後方追兵窮追不舍,真是上天入地也躲不了的死劫。


    而且此刻,因咒印緣故,燕離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


    下意識用石子在牆根上留下最後一個印記,並附上幾個字後,迷迷糊糊地往書院的方向逃去。


    今日因西涼入京而休學一日的書院,十分的冷清,所以沒人發現燕離闖入了後山。


    後山之清幽,乃永陵一絕。


    俗語謂:大隱隱於市。


    幾幢別院掩映林間,時有鳥唱風鳴,枝葉簌簌和聲。


    斜陽夕照,映著紛黃枯葉,斑駁搖曳裏,如血如歌般飄零,愈去愈遠,如逝去的歲月般決絕。


    燕離眼前一片殘紅,逐漸模糊,美如詩畫的景致,也已支離破碎。恍惚之間,耳畔響起絲絲縷縷、嗚嗚然、煙煙嫋嫋的簫聲,伴這副殘陽畫卷,有種美到極致的意境,


    精神為之一震,連咒印也似緩止。


    他不由自主凝神細聽,韻律並不陌生,卻是《清塵》,乃著名的樂道大家孤舟子大師所創,以輕柔、涓細著稱,最是洗滌人心。


    這首曲子乍聞隻覺寡淡無味,其間卻飽含作者淡泊名利的心誌,尋常人聽不出什麽,此刻的燕離,為咒印所困,因紅塵煩擾,正要淡泊紅塵方能化解。


    不過,淡泊隻是消極應對,不符燕離處世觀,所以他很快就從那意境中掙脫出來。


    這時,忽聽曲風一變,變得清麗脆亮,忽高忽低,忽輕忽響,時而低到極致之處,如墜深淵;時而升高騰空,如蛟龍翻湧無常。幾個盤旋之後,又變得若有若無,宛如細雨綿綿,卻也說不出的快樂活潑。


    這韻律燕離也不陌生,便是那結伴郊遊所奏的《六月飛歌》,以輕快悅耳稱著。


    燕離心中愈來愈好奇。心神為之吸引,咒印之力倒愈發弱了。


    未等他品出味道,又聽曲風一變,低音不絕,如萬人誦念的佛音梵唱,偶有珠玉跳躍,清脆短促,此起彼伏……


    燕離不由自主邁動腳步,沿著幽石小徑,不多久便來到一幢山中小院門前,門匾上寫著“浮萍園”三個字。


    院門忽地開啟,簫聲頓時咫尺可聞。


    門口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約莫十六七歲,皓齒明眸,小臉圓溜溜紅撲撲,正咕咕噥噥說著什麽,待看到是燕離,不由得瞪大了雙睛,不知是驚是嚇,叫了一聲:


    “怎麽是你!”


    燕離朝她微微一笑,道:“別來……無恙……”


    然後,他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無恙你的頭……喂,喂,這裏,這裏是內院,你一個外院學生怎麽進來的……還有你要死……別死在這裏啊……”


    燕離又哪裏聽得見了。


    “小春,可是燕公子?”這時候簫聲停下,裏麵傳來般若浮圖的詢問。


    小春道:“就是他哩,小姐眼睛看不見,怎麽知道是他來了?”


    般若浮圖從裏間走出,沿著石子鋪成的小徑,來到門口,道:“前次見他,便有所感,他身上有一股濃烈的死怨之力,適才我入定,感應到山下有不吉之物侵入,果然是他。”


    “小姐,什麽是死怨之力?”小春好奇地問道。


    般若浮圖蹲下身子,先在燕離頸處一測,隨後撚了個法印,調動元氣,自燕離的胸口處注入,一麵說道:


    “通常來自於為其殺死的死者。不過,如此濃烈的死怨之力,連沙場將軍都未必能有,他身上的死怨之力定然來自於它處,且來曆非同尋常,恐怕就連住持也無法替其超度。”


    小春噘了噘嘴,道:“這種壞蛋一看就知道無惡不作,小姐救了他,他又會跑去害人的。”


    般若浮圖道:“死怨之力多少對他有一些影響,令他失去善惡之念,也不能全然怪罪於他。”


    小春雖然不滿,卻也無法左右般若浮圖的決定。


    “對了小姐,今天不是才聽說他把西涼人打得落花流水,怎麽卻這麽一副慘狀?誰把他打成這樣的,真是大快人心呀。”


    般若浮圖無奈一笑,道:“他體內有一道高手留下的刀氣,應是與人對敵所留,死怨之力影響他的神智,使他無法專心驅除。現在你聽我說的做,先看看傷在哪裏,然後去燒些熱水來擦洗,敷藥……”


    小春嫌惡地皺了皺鼻子,正要說話,山下卻又傳來一陣嘈雜。


    “元彪,你確定他逃到這裏了?”


    “少卿大人,您不信我元彪,也不能不信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可是祖傳的,絕不會錯,那小子的味道還很濃烈,就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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