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之濱,小聖賢莊。


    小聖賢莊是儒家的主要所在地,名聞天下。儒家在當世和墨家並列為兩大顯學之一,不同於墨家的支持者大部分都是普通民眾,儒家的支持者,大部分都是達官貴人,統治階級,這也讓儒家的勢力越發壯大。


    當今帝國丞相李斯雖然是法家的代表人物,但是年輕時候,也曾經在小聖賢莊學習儒術,當年的韓非,亦是小聖賢莊的弟子,小聖賢莊的聲譽和實力可見一斑。


    小聖賢莊由前任儒家掌門荀子的三名弟子——並稱“齊魯三傑”的伏念、顏路、張良負責管理、教書育人,三人又以伏念為首,是儒家小聖賢莊當仁不讓的掌門。


    伏念從小就才華出眾,被儒家許多長輩看好,預言將成為儒家未來的希望,事實上伏念也的確沒有讓人失望,在他執掌下的儒家,雖然始終未曾入朝做官,但是影響力日漸壯大,桑海城雖然是帝國的領土,但是城內人人皆聞儒家之名,也因此被稱為天下儒宗。


    了解伏念的人都知道,伏念向來都是一個非常沉穩威嚴之人,但是此刻,伏念的臉上卻出現了罕見的躊躇。


    他麵前的桌上,擺放著一枚竹簡,在看到上麵的內容之後,伏念的臉色就沒有再放鬆過。


    此刻的房間之內,不僅僅是伏念一個人,儒家二當家顏路和儒家輩分最高的荀子都在場。


    當今天下,荀子和尉繚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便是百家當中最值得尊敬的兩人。


    子,是對於男人的尊稱,先秦諸子就是指先秦的各位創立學說的士大夫知識分子。


    在春秋戰國時代,社會處於巨大的變革當中,舊的社會秩序解體。所謂禮崩樂壞,而人們的思想卻迸發了蓬勃的生機,由此出現了一些有自己主張的傑出人物,這些人有謀求匡時救國的,有倡導王霸之術主張救世的。他們言之成理,自成一家。對當世和後世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這些人便被稱為先秦諸子。


    而時光流轉,到了當世,諸子凋落,荀子和尉繚便是碩果僅存的大師。


    韓非在銷聲匿跡之前,本也有望達成這個成就,隻是他比起荀子和尉繚,終究是缺少了一些威望和學術上的見解。


    在儒家內,荀子是輩分最高的一個人。但是他卻不僅僅學儒,他還學法。


    不管是儒家和法家,荀子都有極為高深的造詣。荀子最為出色的兩個弟子,都是法家的代表人物,一個是韓非,一個是李斯。


    荀子在當世的地位也可見一斑。


    但是此刻,荀子依然位居伏念之下,隻是因為伏念才是儒家掌門。


    “師叔。師弟,對於‘天子’的這封來信。你們怎麽看?”伏念問道。


    明滅不定的燭火,將伏念的身影映襯的高低不定,一如伏念此時的心思。


    “趙昊的字裏行間極其強硬,沒有給小聖賢莊留半點情麵。堂堂天下儒宗,何時由的一個外人指手畫腳了?”荀子冷笑道。


    伏念不可置否,將目光放在顏路的身上。問道:“師弟,你的看法呢?”


    顏路不敢直視伏念的目光,他知道伏念此刻已經動怒,但是對於伏念的怒氣,他沒有辦法化解。


    “師叔說的是。儒家行事自有規矩,不需要外人來教。”顏路道。


    “啪。”


    伏念麵前的案板被他一掌斷成兩截,隻是中間的竹簡卻絲毫沒有受到傷害,就這樣漂浮在半空中。


    盛怒之下依然保持理智,這便是儒家掌門伏念。


    伏念站起身來,看著荀子和顏路,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惱怒。


    “那對於趙昊指責子房襄助墨家叛逆之事,你們又有何看法?”伏念沉聲道。


    儒家三當家,張良,字子房。


    “趙昊無官無職,他說的話並非聖旨,子房是外出訪友,未必就是和墨家攪和到了一起。”顏路爭辯道。


    “師叔,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嗎?”伏念雙手有些微微顫~抖,卻還是強忍住了怒氣。


    荀子沒有說話。


    趙昊此信內容的真實性,他這種人老成精的人自然有自己的判斷。


    隻是在齊魯三傑當中,他向來偏愛張良。正如同當年在李斯和韓非當中,他向來偏愛韓非一樣。


    越是老人,就越偏執,不講道理,也往往會做出許多錯誤的絕頂。


    “墨家和儒家向來都是對手,最重要的是,墨家是帝國的敵人,但是儒家不是。機關城建立在群山當中,易守難攻,所以墨家可以無所顧忌。但是小聖賢莊就在桑海,能否保住這天下儒宗之名,難道師叔和師弟都沒有想過嗎?”伏念擲地有聲的聲音在房間內不斷的回蕩。


    顏路低下頭顱,這件事情他從一開始就知情,隻是瞞著伏念,現如今事發,他若是再強詞奪理,隻能更加惹怒伏念。


    不過顏路有顧忌,荀子卻沒有。


    “《孟子·告子上》曾經說過,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荀子道。


    伏念怒極反笑:“荒繆,帝國才是正統,墨家乃是叛逆,襄助叛逆顛覆正統,也配被冠以舍生取義?師叔,儒家典籍不是這樣讀的。子房家裏在韓國三代為相,韓國被秦國所滅,他如今和墨家叛逆合流,到底是舍生取義還是想要報滅國之仇,你我內心都十分清楚。”


    “國破家亡,不應該報仇嗎?”荀子問道。


    “應該,但是他是儒家的三當家,我是儒家的掌門,所以就不能看著子房將儒家拉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伏念堅定道。


    “儒家上下,可有怕死之人?”荀子繼續問道。


    伏念的臉色也陰沉下來,道:“師叔,我知道您是趙國人,不過趙國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如今天下間隻有秦國。若是放不下舊日的恩怨,那便做一個快意恩仇的匹夫。身為儒家掌門,我不能容忍儒家被一些野心家肆~意利用。”


    荀子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腰背挺直,蒼老的麵容上突然出現了難言的鋒銳。


    “你是在教訓我?還是在命令我?”荀子語氣不善。


    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對他這樣說話了,在這個世界上。除非嬴政親至,否則就算是李斯來了,荀子都敢不給李斯任何麵子,更何況伏念。


    “師叔,論輩分,您的確是我的師叔。不過論尊卑,您別忘了,我如今才是儒家的掌門。儒家上下的安危,儒家的前路。現如今都是由我來指引。伏念為此殫精竭慮,不敢有絲毫的懈怠,還請師叔明鑒。”伏念的話裏柔中帶剛,卻寸步不讓。


    顏路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焦急,卻不知如何是好。


    荀子忽然笑了,笑聲顯得刻薄和諷刺,很難想象這是從一個老人嘴裏發出來的笑聲。


    “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是被趙昊的條件所打動了,對不對?”荀子問道。


    伏念沒有否認。坦然道:“帝國要重開稷下學宮,乃是百家之幸。諸子百家,各有自己的理論,一直難分高下。而在稷下學宮之中,大家盡可以各展所長,以此吸引自己學說的擁護。帝國重臣、甚至世子扶蘇和皇帝陛下也會親至。儒家作為當世兩大顯學之一,自然當仁不讓,不能錯過這件盛事。”


    稷下學宮,乃是戰國時期田齊的官辦高等學府,始建於齊桓公田午。稷下學宮是世界上第一所由官方舉辦、私家主持的特殊形式的高等學府。在中國學術思想史上不可多見、蔚為壯觀的“百家爭鳴”。便是以齊國稷下學宮為中心的。


    它作為當時百家學術爭鳴的中心園地,有力地促成了天下學術爭鳴局麵的形成。


    當時,凡到稷下學宮的文人學者,無論其學術派別、思想觀點、政治傾向,以及國別、年齡、資曆等如何,都可以自由發表自己的學術見解,從而使稷下學宮成為當時各學派薈萃的中心。這些學者們互相爭辯、詰難、吸收,成為真正體現戰國“百家爭鳴”的典型。


    而齊國現如今早已經滅亡,稷下學宮也被掃入塵埃。


    不過趙昊給伏念的信中卻提到了帝國要重開稷下學宮,這對於諸子百家來說,確實是一件盛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代表帝國願意接納他們的學說,前提是他們有足夠的吸引力,能夠吸引到執政大臣甚至扶蘇和嬴政的青睞。


    伏念雖然從未出仕,但是向來胸懷大誌,以將儒家發揚光大為己任。在看到這個消息的刹那,伏念便做出了決定。


    他不會錯過這次機會。


    “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帝國製衡百家的一種手段,拉一批,打一批。接受了帝國的拉攏,就意味著和很多人為敵。”荀子警示道。


    “我並不認為他們是小聖賢莊的對手,正如同我並不認為小聖賢莊是帝國的對手一樣。”伏念自信道。


    諸子百家當中,能夠和儒家爭鋒的,不出一手之數。


    無論是麵對哪個學派,伏念都自信有一拚之力。


    然而麵對帝國,伏念深知隻能是自取滅亡。


    “既然你已經做出了決定,又何必來征詢我們的意見。”荀子冷聲道。


    “稷下學宮雖立,但是學宮之長的祭酒卻還在空懸。當世除師叔之外,又有和人敢說是諸子百家第一人?還請師叔為儒家計,出山主持學宮之長。”伏念躬身一禮。


    荀子沒有避開伏念的禮節,卻冷哼一聲,道:“當稷下學宮毀於秦國的鐵蹄之下後,我就從來沒想過再入稷下學宮。已經被毀滅的,再也回不來了。”


    齊國的稷下學宮,正是毀於秦軍的鐵騎之下。


    而當時的荀子曾經三次擔任學宮的“祭酒”,在他最後一次擔任祭酒的時候,卻眼睜睜的看著稷下學宮的滅亡,那種心情,是伏念體會不到的。


    所以荀子對於秦國始終沒有好感,在荀子的心目中,秦國毀掉的不隻是他的故國。


    “師叔的心中,難道對於小聖賢莊的安危就沒有一絲的擔憂嗎?當年師叔對於李斯和韓非的態度天下皆知,李斯現在是帝國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是什麽性子,師叔並不陌生。這些年來,我根本不敢讓儒家弟子入仕,就是擔心李斯的報複。現如今既然有機會讓儒家光明正大的走到台前,此等天賜良機,若是錯過,儒家何談未來。”伏念有些激動道。


    荀子沉默,在這件事情上,他是有愧的。


    儒家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但是這些年來,儒家弟子鮮有入仕之人,身為掌門人的“齊魯三傑”更是窩在小聖賢莊“專心學術”。


    若說他們都沒有想過入仕,那是自欺欺人,隻是因為伏念知道,他們就算是入仕,也肯定會遭到李斯的打壓。


    李斯從來不是什麽心胸寬廣的人,這些年對於小聖賢莊的態度更是曖~昧,旁人不知,但是伏念身為儒家掌門當然不可能也嗅覺遲鈍。


    “罷了,既然你做出了決定,我也不想再多事。帝國風雨飄搖,未必是一個好的去處,但是你現在才是儒家掌門,我說的話,你也未必能夠聽到心裏去。我隻送你一句話,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你好自為之吧。儒家的未來,全看你的決斷了。”荀子忽然感到意興索然。


    事實證明,當年他偏愛韓非,已經錯過一次了。


    這一次他還是偏愛張良,卻不想再堅持己見了,對於儒家,他畢竟也有一份責任。


    “師叔,祭酒那裏?”伏念問道。


    荀子擺擺手,道:“我不出世,尉繚更是垂垂老朽,天下有幾人能與你爭鋒?你一直態取低調,不過既然決定了不再隱藏,那就應該有一種舍我其誰的氣概。”


    伏念一怔,荀子已經遠去。


    “多謝師叔。”伏念一揖到地。


    “師兄,你真的決定了?”顏路神色複雜。


    “師弟,uu看書 uukashu.cm 師兄知道你的身世淒苦,和子房同病相憐,但是大勢所趨,為了儒家的未來,我必須要如此。”伏念聲音堅定,沒有絲毫遲疑。


    顏路沒有說話,隻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從來都對抗不了伏念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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