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的小巷中,盔甲活動的微弱反光和一片更加深沉濃鬱的霧糾纏在一起。


    一瞬間,灰色霧氣凝結成一個人影,停在了小巷的盡頭,盔甲的摩擦聲也停下,沉重的腳步聲,踩著地上還沒幹的水窪,發出催命符一樣的輕響。


    “喪鍾?”


    “那的確是你的喪鍾。”


    話音剛落,刀光一閃,席勒瞬間原地消失,又出現在了那個人影的背後。


    “你的雇主是誰?”


    “這你不需要知道。”


    “看來你對自己的業務水平很有信心。”


    席勒又是一閃躲過兩枚飛鏢,然後麵對著喪鍾,他說:


    “你不應該殺我。”


    “我可以殺任何人,隻要有人出的起價錢。”


    席勒伸出手,他的手中燃起一簇火焰。


    “不論你的雇主是誰,他給你的價錢不對。”


    喪鍾沉默了不到一秒,直接轉身離開。


    “的確,再見。”


    “你會如何對待欺騙你的雇主?”


    “看情況。”


    “殺了他,我付錢。”


    “你沒那麽多錢。”


    “世界首富結賬。”


    “再見。”


    席勒看著那個穿著盔甲的身影,幾個呼吸之間就消失在了哥譚街道的盡頭,他想,他的仇家確實有點能耐,能夠雇傭喪鍾來殺他。


    幾個連續的閃現耗費了席勒不少體力,這樣深的巷子裏,什麽車也開不進來,於是他打算慢慢往回走,等回到教堂那裏,再叫一輛車來接他。


    他拐出了一條小巷,來到大街上,然後他回頭,發現大街的最深處似乎有些動靜。


    此時,蝙蝠俠正站在一個無比破舊、陰暗又窄小的屋子裏。


    這裏的環境十分糟糕,蝙蝠俠這輩子都沒進過這麽讓人難受的房間。


    這是一處三樓,窗戶都被釘死了,牆壁所有的外層都脫落了,屋子裏無比潮濕,地板是滑膩膩的石磚,所有的家具都不在它們該在的地方,而其餘的地方,全部都是各種垃圾。


    屋子的主人看見蝙蝠俠這位不速之客,他愣了一下,隨後低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麵,嘴裏嘀咕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佝僂著轉過身去,拿起一罐鹽罐,想要遞給蝙蝠俠。


    蝙蝠俠接過鹽罐,那裏是空的,什麽也沒有,然後那個人揮了揮手,似乎想讓他離開。


    那是一個幹癟佝僂的老者,皮膚很黑,眼睛深深的凹陷在眼眶裏,走路跛著腳,嘴裏不停的嘟囔著一些罵人的詞匯。


    似乎是樓下的鄰居聽到有動靜,從樓梯底下探出頭來說:“你找這個老家夥幹什麽?你是他的什麽人?”


    “他怎麽了?”


    “還能怎麽了?你看不出來嗎?他得了老年癡呆,現在根本就不認識任何人,就算你認識他,他也不認識你。”


    那個鄰居的角度看不到蝙蝠俠的樣子,隻能隱約的看到一個人影,他說:“這老家夥交不起房租,每次房東來,他就把鹽罐送給人家,可能在他那個年代,鹽罐還是挺值錢的,可那個鹽罐裏早就什麽都沒有了。”


    “不過也算他運氣好,他的房東好像死在了黑幫手裏,這處閣樓不值什麽錢,殺了他還得收屍,所以他就活到了現在。”


    “不管你是誰,還是別管他了,他每天隻能撿樓上扔下來的一點垃圾吃,不過他的樓上幾天前搬走了,估計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說完,樓下傳來“嘭”一聲,是鄰居把門關上了。


    蝙蝠俠握著鹽罐,他看著那個佝僂的老者坐到了椅子上,一言不發的看著桌麵,一點涎水從他的嘴角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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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到路易斯的手,那是一雙非常粗糙的手,幾乎所有指節都因為常年搬動重物而有些扭曲,幹枯的手掌上血管清晰可見的突出著。


    “你是路易斯嗎?”


    除了蝙蝠俠自己的聲音,沒有任何回答。


    “你還記得托馬斯·韋恩嗎?你還記得瑪莎嗎?”


    蝙蝠俠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一種極端憤怒的情緒從蝙蝠俠的胸膛中升起,他把那個鹽罐捏的咯吱作響。


    他的仇人不記得他曾經傷害過的一切無辜者,他就這麽忘記了他的一切罪行。


    這種並不是對他的懲罰,恰恰讓他躲過了內心的責難,蝙蝠俠想。


    他一遍又一遍的問著路易斯:


    “你為什麽什麽都不記得?!你真的不記得韋恩這個姓氏了嗎?!那愛德華呢?法爾科內呢?!”


    就在蝙蝠俠說出法爾科內這個姓氏的時候,衰老的路易斯突然發出一聲古怪的慘叫,他大張著嘴,許久不活動的頜骨發出哢嚓哢嚓的響聲。


    他渾身顫抖的從椅子上摔下來,不停的啊啊大叫著,用手邊所有能拿起的東西向蝙蝠俠扔過去,眼淚鼻涕和口水一起從他的臉上流下來。


    蝙蝠俠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無盡的恐懼。


    蝙蝠俠想,法爾科內沒有騙他,當初他殺死萊夫的時候,的確嚇壞了很多人。


    這當中就包括路易斯。


    席勒走到尾巷的中間,他抬頭一看,這會隻有三樓的一個房間亮著燈,而屋子裏還有一個有著尖尖的耳朵的黑影。


    他站在樓底下等了一會,看到蝙蝠俠走了出來,蝙蝠俠看到席勒,也有些意外,但他現在的腦子有些遲鈍。


    席勒打量了一下蝙蝠俠,發現他沒受傷,也沒什麽和別人搏鬥的痕跡。


    然後他的視線落在了蝙蝠俠手裏的那個鹽罐上。


    席勒不知道那是什麽,但顯然,現在心情複雜的蝙蝠俠很需要傾訴,於是還沒等席勒開口問,蝙蝠俠就說出了全部的故事。


    他們邊聊邊走,路過教堂門前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蝙蝠俠捏著那個鹽罐說:


    “他不記得這一切了。”


    蝙蝠俠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不再是憤怒的情緒,一種複雜的感慨包含在他的語氣裏。


    “你說了,他還記得一個人。”


    “是啊,他還記得法爾科內,為什麽他不記得韋恩,卻記得法爾科內……”


    席勒歎了口氣,他看向遠方,然後說:“因為恐懼,因為恐懼是刻在人類靈魂深處最深,也是最難消除的傷痕。”


    “他忘記了一切,唯獨記住了恐懼,是嗎?”蝙蝠俠說。


    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那種濃鬱的黑幾乎吞噬了一切,所有的建築都被陰影籠罩著,看不清輪廓。


    很快,讓蝙蝠俠從思考中驚醒的,是哥譚大教堂沉重的鍾聲,沉悶的鍾聲傳得很遠,聲波和黑暗一樣無孔不入,即使是最為陰暗和漆黑的小巷中,也能感受到那種震顫。


    蝙蝠俠想,恐懼、恐懼。


    如果他已經不能再向那個年代的事、那個年代的人去完成他真正的複仇,如果他傾盡全力去抓住的凶手、他想要報複的對象,已經完全的忘記了這一切,讓他滿心的憤怒和仇恨全部落空。


    那他起碼還提醒了蝙蝠俠一件事,那就是,有時候,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揮之不去的恐懼。


    既然如此,蝙蝠俠想,他就將成為一名給哥譚所有罪犯帶去無盡恐懼的黑暗騎士。


    多年前,伴隨著他父母死亡的,是劃過天際暗影重重的蝙蝠,多年以後,他終究會把蝙蝠的恐懼,帶給這座城市所有的罪犯們。


    就像,這滲透入每一條街道、每一處陰暗角落的,哥譚晚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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