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府


    天已放晴,風清氣爽,月輪灑光,王府錯落別致的山水榭亭之側,就見人人都滿是歡喜之色,有婦人和丫鬟,還對著月亮拜謝。


    惠道也立在院中抬頭看了看明月,忍不住笑了。


    “真人,您又在自己一人笑。”道童忍不住說:“是不是真的大好事,才讓您這樣開懷?”


    又嘀咕:“不就是代王有了世子?”


    道童的話,讓惠道搖了搖頭。


    “你啊,最近越發不長進了。”手指戳下道童腦門,惠道無奈說,代王現在是關鍵時,有無這世子,區別很大。


    惠道懂自己道童的心思,覺得世子妃有孕也不是這一日兩日的事,難道看不出世子妃懷的是世子?


    可要測別人胎兒容易,可這是王府,哪能探測?


    不過道童還不大,隻是少年,修為也有限,不懂的事情尚多,也可以理解,於是就摸了下頭,聽著道童又嘀咕一聲“我功課都作了不少”,更是心情很好:“懷節,你還小,不懂。”


    懷節沒有說話,隻是微眯著眼,以前真人總是心事重重,就算是教誨,也不會是這般帶著調侃的輕鬆語氣,而更語重心長,甚至帶著一絲悲涼。


    現在的真人就終於卸下了一半重擔,身上輕鬆了,自然對事對人也就沒那麽悲觀了。


    “師門的悲願,希望我也能出點力吧!”道童眼一熱,望向正院,真心誠意行了一禮。


    “但願世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長大。”


    “但願代王府後繼有人,人丁興旺。”


    “但願師傅滿懷希望,不再時時鬱鬱在心。”


    正院


    代王嫡子出生,乃天然世子,實屬不得了的大事,蘇子籍正微微沉著臉與女醫師說話,可眼角眉梢喜意是怎麽壓也壓不下,女醫師見多了這情況,仍能一本正經向蘇子籍稟報情況。


    “大王,王妃一向身體康健,這次生產也是有驚無險,現在已無大恙,休息就可。”


    說到這裏,她頓了下,又認真提醒:“隻是小世子到底出生得早了些,有些先天不良,最近幾日,一定要多加注意。”


    說著又講了注意事項,自然有人認真記錄。


    蘇子籍追問:“孩子情況可好?”


    女醫師乃是魏世祖時創建,專用於女科,大鄭沿襲,這時回話:“情況很好,同樣十分康健。”


    “好!”蘇子籍深呼吸一下,站起來:“有勞先生了。”


    先生是尊稱,女性也可用,代王能說這話,實是難得了,就聽著代王繼續吩咐:“此次母子平安,先生功不可沒,賞先生黃金五十兩。”


    女醫師是行內名醫,附近權貴生子多半請她到場,可也不由露出了喜色,黃金五十兩,按照現在一兩黃金等於十二兩白銀來算,就是六百兩,這可是一筆重賞!


    雖早就預料到,王妃順利產下小世子,必有賞賜,但能得這樣多,還是讓女醫師很高興。


    “謝大王賞賜!”


    蘇子籍又說著:“分賞府內之人,管事、隊正、穩婆每人十兩白銀,副管事和副隊正每人八兩,餘下之人,五兩到三兩不等,按級別領賞,人人有份,不得遺漏。”


    “謝大王賞!”


    “謝大王賞!”


    一時間,近在眼前的這些仆人都反應過來,俱都領命,領受賞賜,成色十足的官銀,多則十兩,少則三兩,人人有份,自然歡呼連連,喜笑顏開,向蘇子籍連連行禮,謝恩。


    而隨著這道命令傳開,代王府內的氣氛頓時更熱烈了,到處都充斥著快活的氣息。


    走廊上,野道人行色匆匆,迎麵遇到的人,都恭敬行禮。


    作深受代王信任的“路先生”,野道人在代王府內可謂備受敬畏,但真正能被人敬畏的,主要還是那雙眼。


    私下有人說,野道人有一雙能分辨善惡的眼,能幫著代王篩選出忠於代王之人。


    但這話也就是偶爾有人說說,信者不多。


    野道人也曾聽人提起過,當時也隻是一笑,但心裏清楚,他雖沒長著這一雙上天恩賜的神眼,但多年來混跡江湖,在幫派上打理事務,的確讓他眼亮心明。


    手段用在調查府內之人上,更是駕輕就熟,很快就能完成。


    此時朝著正院行去,袖中就揣著一卷紙,這上麵有著他奉命調查的所有人的結果。


    路上,看著人人歡呼,他就已是暗暗冷笑。


    等走到正院門口,看到有幾人正圍著代王獻殷勤,眼中更是閃過一絲嘲諷,卻不上前。


    此時洛薑在裏麵而出,向代王輕輕額首,代王得了示意,方起身進屋。


    一進去,暫作產房的堂屋絲絲縈繞的雅香,原本血水汙穢點滴不存,散的一幹二淨。


    “這香是?”蘇子籍略一停,問著,香可不能隨意。


    “此香是宿枕香,最能寧心安神,安養生息,京內權貴多用。”洛薑細細的解釋:“更適宜產婦修養。”


    蘇子籍輕輕點頭,這素雅馨香不絕,血腥味寡淡不可聞,暗想的確有些手段,這時產後體弱氣虛的葉不悔,看見代王不避忌諱探望,心裏莫名感動,就要掙紮起身。


    “別動,躺著就行。”蘇子籍上前湊近床榻,早有洛薑搬來圓凳,候著代王坐下,與為王府綿延子息立了大功的葉不悔說話,又遞上了繈褓。


    繈褓裹的嬰孩,看不出麵孔,但血脈相連的聯係,使蘇子籍感到由衷的喜悅,初為人父的快意縈繞心頭,久久不散,恍惚之間,突然使蘇子籍想起了當年,久久凝視著她,眼前蒼白的臉,與相似又略小的麵孔合一。


    當年,自己最落魄時,就是這張麵孔板著臉,其實每次送餅送肉都是她。


    以後風風雨雨,最艱難時,她也沒有動搖過。


    現在又誕下了兒子。


    這份情誼,重的讓他眼有些發熱。


    “不悔,辛苦你了。”驀然間,蘇子籍說著,每個人都能聽出,這語出真誠,半點虛假都沒有。


    “能為夫君誕下子息,是臣妾的榮幸,也是最大的期待。”葉不悔說著,她不能多說,隻是相視一笑,千言萬語盡在其中便是。


    女醫師見此,略停一會,微微福身。


    蘇子籍隻得起身,這不但是民間忌諱,也是產婦不能受寒,不能受菌,剛才入見,已是破格。


    “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蘇子籍低聲說著,見強撐的葉不悔合上眼,就靜靜退了出去。


    抵達外庭,明月升空,把園林沐浴在柔和的光中,眼前是一道柱廊,隱隱約約,似若通往古今。


    一時間,蘇子籍癡了。


    “主公。”良久,輕聲打斷了追憶。


    “你們都且退下。”代王醒轉過來,也不以為意,衝著別人說著,這些人立刻低眉順眼的退了出去。


    野道人感覺到有人目光停留在身上一瞬,也不在意。


    他在代王府的地位,可不是靠著阿諛奉承得來,而靠著功勞,靠著與代王一起經曆了這樣多磨難得來。


    這些人遇到了事,就想著脫身,等事情結束了,沒事了,又想要在代王心裏得個前程甚至富貴,這世上哪有這樣的美事?


    “如何?”蘇子籍目光沒有落在野道人身上,而望著那些遠去的人,似是隨口一問。


    野道人從袖中取出一卷紙,恭敬遞過去:“主公,這上麵的都是府內動搖了的人。”


    蘇子籍接過來,展開一看,一時沒說話,在走廊裏慢慢踱步。


    上麵的人不僅有重金請來的江湖人和客卿,更有著當初自己親自請回來的太子府老人以及後人。


    無論哪一方,都從未虧待過,甚至大多對其有恩。


    剩下的那些仆人,也多是跟了自己有些時日,自己也從來是賞罰分明,給的好處從不少。


    但在圍府之夜,上麵這些人卻都辜負了他的信任。


    或許是當時事情發展太快,那些人還沒來得及,倒沒發生告密之事。


    但很肯定,隻要當時有一點拖延,必有人會跳出來。


    雖然可以理解他們的選擇,麵對國家皇權,動搖是正常,甚至還可以弄個“昧小義而成大忠”的牌坊。


    可,理解是理解,卻斷然容不得。


    “主公,這些人,是不是盡數殺掉?”野道人認真問著。


    “不是時候,也動靜太大。”蘇子籍想了下,就搖了頭,苦笑:“幸孫平還沒有動搖,可少慰我心。”


    話是這樣說,可隨之就變的冷冰冰:“這些人,不能留了,將趙八立刻杖斃,餘下這些動搖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部貶到店鋪、城外的田莊去。”


    “以後,永不錄用。”


    “臣明白。”野道人暗暗覺得可惜,貶到外麵,過幾年死了誰知道?有這一句“永不錄用”,倒不能全數弄死了。


    “孫平、秦應、薄延、洛薑!”蘇子籍說完,又說了幾個名字:“這些人,孤要見,讓他們立刻來。”


    “是。”野道人聽了這幾個名字,知道這都是圍府當晚堅定站在代王一邊的人。


    人數不多,但個個尚屬忠心。


    不管才幹怎麽說,隻憑著忠心二字,就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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