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周氏一聽,細問了幾句,就知道自己丈夫又在鑽牛角尖了。


    他這個人,哪怕也知道對方提的事在理,但心裏過不去這道坎,就很容易鑽進去,爬不出來。


    這些年,她跟著老頭子在各郡府輾轉,早就習慣了狗熊脾氣。


    可該勸時,還是要勸。


    不僅是為了讓老頭子心裏別這麽難受,更重要是,因一時偏見而耽誤了民生大事,等禍事出了時,她家這老頭子怕是要將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就當年太子之死一樣,自己折磨自己。


    於是,給祁弘新又倒上了一點清酒,這次不肯倒滿,顯然不想多飲。


    她聲音柔和分析:“蘇子籍是新科狀元,郡丞,不管怎樣,將來前途廣大,何必在鬼神一事上,與其慪氣?”


    “你也說過,此人辦事還算老道,並不是浪費貪汙的人。”


    “這水利修建計劃,妾身覺得很合理,也並不需要太多人和花費,隻需要一些土石就可以。”


    “你這般反對,不過是因著鬼神一說,不合你的意,但涉及民生大事,無論真有還是假有,都沒必要慪氣而真否決不管了。”


    “到時真的暴雨來了,你難道就不會後悔?”


    “至於蘇子籍以後當宰相的問題,那是朝廷和皇上考慮的事。”


    “妾身不懂大道理,隻是蘇子籍自一上任,就為您解決了老大難題,單是一個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您也不能由著性子隻當拗相公。”


    “還被外人說嫉妒。”


    祁弘新知道她的心意,迎著夜風,悵悵望著天空,隻點了點頭,隻管喝著悶酒不說話。


    是,到時真來了暴雨,有了洪澇,祁弘新捫心自問,自己怕是會後悔。


    但同意更不成,正因為蘇子籍前途廣大,以後有入閣拜相的可能,才不能由得入得歧途。


    平常人入歧途,最多就是誤了自己性命,毀了一家。


    可將相入了歧途,就很容易壞了百年之風,影響江山社稷。


    入夜上榻,因思索著這件事,祁弘新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難道我其實是有著私心,所以才會這樣反對?”


    想到自己麵對蘇子籍的態度變化,祁弘新身體一僵,好一會才又翻了個身,平躺在榻上,望著床帳,自問:“難道……真是老妻所說,是因我嫉妒了?”


    “因蘇子籍年輕,才不到二十歲年齡,未來可期可以青雲直上,可以大刀闊斧的做事,有著足夠時間跟精力去做事。”


    “不像我,已是日暮西山,時日無多了。我更無前途可言,想做什麽,都受限頗多……這難道就是我嫉妒蘇子籍的原因?”


    “不,也許有,但我對他還是期望更多一些。”


    祁弘新翻來覆去,胡思亂想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此時夜色晦晦,微風吹來樹動草搖人影幢幢,祁弘新才想著,一個修眉鳳目,嫻雅俊秀的人進來,笑著:“你睡的沉了,走,我們去給太子請安。”


    “好,我這就去。”


    祁弘新下床趿鞋,出門問:“鄭今瑤,你不是奉了太子的命出京了,怎麽又回來了?”


    鄭今瑤笑:“差事早辦完了,回來給太子請安,倒是你,久久不來了。”


    祁弘新笑:“我不過是個二甲傳臚,你可是探花,有你在,何必要我侍奉?”


    說著向東宮而去,卻見草木凋零,又說:“現在是秋天了麽,怎麽凋零成這樣,園丁是幹什麽?”


    “還好,不是您給送上些鮮花麽?”鄭今瑤指著一處說,祁弘新看去,是有一片花園繁花一片。


    正想說話,就看見東宮同僚大多都在,隻有太子右衛率商宥鳴、黃良平、錢之棟等人躲在枯萎的樹側一處,並不上前,恍惚間祁弘新有些奇怪,進了一處宮室,光線不亮,那裏一個冕服的年輕男子,正坐在提筆寫著。


    似是見他到來了,忽然就抬起頭:“祁卿來了。”


    “太子……殿下!”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仿佛從記憶中挖出來的麵孔,祁弘新愣愣看了片刻,噗通一聲就跪倒了,眼淚流淌而下。


    他似乎忘記了很多事,隻記得自己像從很遠的地方跋涉過來,似乎經過了千山萬水,而眼前出現的人,是自己一直不曾遺忘的舊主,隻是看著,就想落淚。


    “卿為何還哭了?快起來。”太子溫言笑著,甚至起身,來攙扶:“你可是有什麽困惑?隻管說給孤聽。”


    祁弘新忙起身,想說什麽,其實也無法控製,就聽到自己嘴裏說:“太子殿下,臣這心裏憋得慌,臣難啊!”


    “別的事不說,最近臣現在實在為難,不知是該應下修築水利,還是遏製鬼神之說,將這事按下。”


    “應下,隻怕會助長邪風,可為了壓下而刻意反對,又怕到時還是苦了百姓。”


    祁弘新說完,就是歎了口氣。


    太子聽了他的困惑,忍不住笑了:“如無鬼神,祁卿怎麽見孤?”


    “轟”忘記的小部分記憶,頓時一下子湧了出來,是啊,麵前的太子,已是不在了啊!


    難怪他看見太子,就想要落淚,難怪他覺得自己像走了很遠的路才走到了這裏,原來,是因君臣已十八年不見。


    太子仍青年模樣,可自己,已是老了,盡顯老態……


    祁弘新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仍平躺在床上,身側已睡沉的妻子,而他自己則在驚醒後,下意識摸了摸臉。


    不知不覺中,他已淚流滿麵。


    “這是夢嗎?還是太子殿下在借夢來提醒著我?”


    正如太子在夢裏所說,如無鬼神,又怎能再見太子殿下!


    做了這一個夢,祁弘新哪裏還能再睡得著?雖仍有些疲憊,可已再無睡意,他小心翼翼批衣而起,趿拉著鞋,走到外麵,看著天色,發現距離天亮還早,深深吸了一口氣後,走到了隔壁書房,點了蠟燭。


    隨明亮的燈光漸漸穩定下,他的心情,也稍稍得到平複。


    安靜的氛圍,讓他想得多,可靜下心來也要快得多,磨著墨,思索著昨天白天發生的事,又想著剛才夢裏的情景,來回反複幾遍後,歎了口氣,拿出了紙細細寫著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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