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有雨,海上還算氫,半個時辰,嚴家商船再次有船隻靠過來,兩船相碰,微微晃動了下,就平穩下來。


    主事人在商船上小心翼翼過來,親自找蘇子籍。


    恰蘇子籍已經收拾了局麵,就在船頭望著海麵發呆,兩船靠攏時,已有所覺,隻是沒回頭,直到聽到了喊了一聲“蘇公子”,才回身看去。


    “蘇公子,我找你有事商量!”


    主事人大概是習慣了說話前先帶笑,下意識咧開了嘴,但笑到一半,想起此情此景,實在不該露出笑臉,於是忙又斂住了。


    “可是為了木料的事?”蘇子籍懶得看他是哭又是笑的表情,問。


    就在剛才,嚴家一隻空著商船靠過來,幾個船員將邵思森的屍體搬去了。


    這次主事人過來,自然是有別的事。


    主事人點頭,微微側身,指著商船,對蘇子籍說:“這次運回京城的木料,質量最好的是楠木,我已取了一些,足以製成棺槨。”


    說完,又略帶不安地解釋:“按說,這棺槨用金絲楠木自然最好,可這次去西南,實在是沒尋著多少金絲楠木,不足製作棺材,隻有這普通楠木了。”


    蘇子籍見他有些誠惶誠恐,知道並不是怕他怪罪,而怕辦不好這事,得罪了欽差。


    “楠木很好了。”蘇子籍說著:“按照朝廷規矩,有勳爵者或三品以上,才可用金絲楠木,沒有就沒有,這本不能用。”


    金絲楠木的木板有紋理,堅如鐵石,據說製成棺材,放入屍體,經數宿而啟之,色且不變,甚至能葬入地內千年不腐,這明顯是誇張了,幾十年不腐卻很容易,因此帝王使用的木棺都是金絲楠木。


    不僅僅棺材,寶座、屏風、寢榻多用此木,而前朝嘉昌四年,詔“分遣大臣采木於五省,親督運京,賜赦寶諭”,這是有明確的記載。


    雖在民間富戶,甚至有些官紳之家,有錢且膽大,亡者沒達到級別,也敢用金絲楠木棺材裝殮亡人,但這隻是民不舉官不究罷了,有人要抓把柄,是一抓一個準。


    主事人剛才那麽說,顯然平時遇到的這種不少。


    而到了這位皇帝,不僅僅要抓軍頭整治,官員中這種僭越的事,怕也會跟著抓一抓。


    見蘇子籍似是提醒,主事人心中一凜,似有所悟,拱手:“多謝蘇公子指點!”


    二人根據製度,商量了一下棺槨該如何打造,有什麽要求,又該如何滿足。


    邵家既沒人在這裏,自然是蘇子籍這朋友做主。


    而在故人眼裏,裝殮再換棺材,對亡人不好,對活人亦不好。


    一旦打造裝殮了,輕易不會換,蘇子籍也不想九十九步都走了,偏在最後一步上省事,自然仔細詢問,並不敷衍。


    正說著,蘇子籍感覺腳下的船微搖了下。


    遠處有人喊了名字,蘇子籍回頭看去,不由微微驚訝。


    “錢之棟?”


    喊他名字的人竟是錢之棟。


    與上次見麵相比,錢之棟現在雖帶著枷鎖,衣裳看著幹淨了些,應是按照七品給了待遇。


    身後跟著的幾個甲兵,也沒有喝止錢之棟與蘇子籍打招呼的事。


    蘇子籍暗想:“錢之棟與我之間有仇,論性格也並不是一個小恩小惠就化幹戈為玉帛的人,他突然出現,並叫住了,必然有事。”


    但要不要過去,蘇子籍有些猶豫。


    見蘇子籍回首看過來,隻是站在原地望著,錢之棟不由有些心焦,正當想著是不是主動過去時,蘇子籍終於動了,朝著過來。


    走近了,二人有些相對無語。


    甲兵見似乎有話要說,稍退了一些,隻遠遠看著。


    錢之棟猶豫再三,凝視蘇子籍,臉上帶上了幾分頹然,又轉身而去,望著遠處海麵。


    有海鷗飛過,聲音與錢之棟的聲音交叉在一起。


    “我聽了你的事,為友能辦到這一點,不容易。”


    蘇子籍挑眉,沒吭聲,就聽到錢之棟繼續說:“我想委托你辦件事。”


    “竟是有求於我。”蘇子籍聽了,第一反應是有些不可思議。


    錢之棟並不知道太子血脈的事,可還是結下了生死之仇,不說別的,在木桑要求殺他時,崔兆全尚能說是為了大局,且還有猶豫,可這錢之棟明顯隻為了出口惡氣。


    都撕破了臉,這種情況下,還想求幫忙?


    有這樣厚的臉皮,難怪曾是西南軍大帥,非一般的人,非一般的臉皮。


    錢之棟見蘇子籍不說話,就知道這是還記著自己的仇。


    這一點,錢之棟倒早在預料之中,不過他這次來,既是張了這個口,也是有備而來。


    “放心。”他說:“會有你的好處。”


    “我在京有十三處房,主宅不必說了,必會抄入宮中,餘下按照朝廷規矩,是要變賣入官庫,你去買桃花巷的那一處小院,它不起眼。”


    “想必你也要在京買宅,這一舉多得。”


    “那你要我幹什麽?”蘇子籍聞音知雅意,立刻明白,這宅應該有玄機。


    但自己不答應,錢之棟怕是不會說。


    果然,蘇子籍這一問,錢之棟浮現出苦笑,他凝看著海麵,口氣平淡:“我這一輩子算是完了。”


    “隻是我初到西南時,地方官送了個女人,不久前有了身孕,我已秘密令人將其送回京了,現在差不多生產了吧,你到時給她送些銀子,不用多,隻分出少少一部分,夠母子過下半輩子就可。”


    蘇子籍沒想到錢之棟還藏著這一手。


    這不是為難的事。


    因這女人既沒有名分,也就不在官眷之內,問罪也問不到。


    他的確是想要報仇,但婦孺嬰孩並無罪過,他還沒到非要斬草除根的地步。


    況且,明麵上錢之棟是被兩位欽差使了手段拉下來,與自己並無關係。


    二人充其量就是在西南時有些仇怨,大概在錢之棟眼裏,蘇子籍是與自己一樣的可憐蟲,到了成了階下囚時,自然煙消雲散了。


    這時沒有人可托付,就賭上了一把。


    蘇子籍點首:“從你那裏得了,至少分三成給你女人和孩子,必不食言。”


    錢之棟見蘇子籍答應了,肉眼可見鬆了口氣,肌肉鬆弛下去,似乎瞬間老了十歲:“那就好,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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