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顧連海正在給方誠打電話。


    對方怒意明顯,“你認曾馨為幹孫女,這又是幾個意思?”


    顧連海伸手扶額,語帶疲憊:“方兄不要著急,一會兒我會傳真一份東西過來,你看了就明白了。不過,還望你能保密,小兒已經不在了,就讓他安息吧。”


    方誠在電話裏有短暫遲疑,終還是語重心長地提醒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是真糊塗還是在裝糊塗。還是要堅守底線,不要讓一世英明毀於盲目的父愛上,不但不值得,反而會適得其反。”


    顧連海隻是苦笑,長歎一聲:“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


    顧子欽敲門進來,見顧連海立在窗前,背影蕭條,渾身透著蒼老的腐朽氣息。


    他心底一軟,先前的諸多怨氣消了一大半。


    這世上,隻有親情是最不講道理,也最無法計算恩怨,無論彼此傷的有多深,最多一句,緣盡此生,希望下輩子再也不要相遇了……


    聽見響聲,顧連海回頭,四目相對,姿態定格。


    顧子欽眸色沉鬱難測,顧連海則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顧子欽,你下了好大一盤棋呀!從前我竟不知道,我的兒子有這麽大的能耐!”


    麵對劈頭蓋臉的質問,顧子欽冷冷一笑,“董事長什麽意思,我聽不懂。”


    顧連海死死地盯牢他,語氣陰霾生硬:“你還裝!那日記本難道不是你給你媽的嗎?”


    話落,似怕顧子欽爭辯,他又惡狠狠地補了一句:“如果她早知道這件事,還用得著忍氣吞聲這麽多年嗎?”


    憤怒的話語嘎然而止,仿佛一隻氣球猛地爆炸,就那麽一瞬一秒,氣氛歸於沉窒。


    顧子欽靜靜地看著父親,緊抿嘴唇,因一夜未眠,臉色泛著不健康的白。


    印象中,父親還是第一次用這種惡劣的態度對他。


    雖然陪他的時間不多,但從對他的成長持放任縱容的態度來說,顧連海對他算得上是溺愛。


    當然,也可以稱為冷漠……


    良久,顧子欽才沉沉開口,神色盡顯冷漠,“既然你知道她在忍氣吞聲,為什麽就不能把她從那個泥潭裏拉出來?她除了愛上了不該愛的你,有了不該有的幻想,說到底,又做錯了些什麽呢?”


    “明知不該,還要繼續的行為,都必須要付出代價!畢生活的惶恐不安,都是她自找的?你應該清楚,這是她貪心不足的結果!”顧連海麵色陰沉無比,字字狠戾不留情麵。


    顧子欽笑了,雙臂環胸,隱含譏諷:“那你呢?就沒有做錯過什麽嗎?就沒有要為自己的行為必須付出代價的時候嗎?”


    正午,熱烈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偷偷竄了些進來,在慘白沒有任何溫度與色彩的日燈光下,顯得格格不入。


    一如,顧連海冷沉的眉眼裏,突生淒涼。


    雙眸一沉,他話語裏夾雜著悲哀:“有,我一生做錯了太多事,而我要為之付出的代價就是有了你們三個兒子。”


    “子欽,我知道我對你母親的態度,讓你對我有諸多的怨言。我一點,我無從辯解,讓你因此受到傷害我很抱歉。但對你媽,我自認為並不相欠。”


    “如今,你已經成人,或許早就明白男女之情是需要共鳴的。不是一味的步步為營、攻城掠地就叫勝利,在感情上,有時候贏了比輸還要慘。”


    顧子欽默然佇立,心裏因為麻木,仿佛早已失去了知覺。


    “那此次包庇二哥又是為何?你既然有心要袒護他,又何必承認了那本日記,繼續一意孤行,不是省了許多事嗎?”須臾,顧子欽開口,隱隱透著逼仄暗芒。


    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鬥的你死我活,還能泰然自若地隔觀看花。


    他始終不明白,天底下真有這樣的父親嗎?


    聞言,顧連海僅存的威嚴瞬間衰敗。


    他悄然轉身,將眼眸裏複雜無力的情緒掩藏,淡聲道:“雲生於我,就是我要付出的代價中,最慘烈的報複。近來,許多人都覺得我糊塗了,隻有我自己心裏清楚,我隻是有些慌了……”


    “子欽,爸爸時日不多了,總想在生命的盡頭,奮力將過去犯下種種錯誤能抹平一些。”


    “我怕如果什麽也不做,就這樣死去,真的會下地獄……你瞧,我也是俗人一個……”


    顧子欽心裏絞著痛,雙手插在褲兜裏,平靜如初,沒有憤怒不公,也沒有想探得真相的心情。


    事實上,他也不是什麽都沒想。


    這一刻,他突然很想問顧連海知不知道大哥的死是顧雲生一手造成?


    是不是就算知道,他也會認為這隻是為曾經的錯要付出的代價?


    但他終還是沒有問出,他不想成為壓垮父親的最後一根稻草。


    顧連海可以把他當作是錯誤的代價,而顧子欽卻隻能將他當作父親。


    眼前的男人,在世人眼裏看似風光無限,其實也不過是個可憐又可悲的俗人一個……


    顧子欽苦澀一笑,“讓我們不顧兄弟之情,廝殺爭鬥也是你想看到的嗎?”


    “不,我不願意看到。但這不是我不願意就不會發生的,我寧願做個昏庸無情的糊塗蛋,也不願意當個心知肚明的瞎子。”顧連海猛地轉身,因急於想表達自己的意思而聲音顫抖。


    顧子欽手指握緊,挑眉問:“那你希望最終贏的人是誰?”


    顧連海雙目猩紅,嗓音裏聽不出喜怒,似乎隻是在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子欽,我知道,最後贏的那個人一定會是你。”


    那為什麽還要如此?


    為什麽不能成全了母親,成全了自己?


    為什麽?


    這樣的咆哮注定隻會死在顧子欽的腦海裏,他永遠不會問,因為答案已然在心中。


    他和顧雲生在父親心裏,都隻是配角,陪他演完畢生浮沉……


    顧子欽握緊的拳頭漸漸鬆開,手心,竟是汗濕一片。


    待他轉身離開時,身後顧連海突然問:“曾馨那丫頭,究竟是不是你大哥日記裏所說的那孩子?子欽,隻要你說是,爸爸就會相信。”


    話語裏隱帶的哀求讓顧子欽呼吸一滯。


    沉沉閉上澀痛的雙眼,他表情無波,“她是。”


    “謝謝你。”


    當顧連海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蒼桑的臉頰上,有混濁溫熱的液體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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