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無瑕山莊仍舊張燈結彩,燈火通明,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前廳傳來的歡笑聲,慕雲擇給慕百川添了一碗新茶,問道:“那這赤霄劍,父親是從哪裏得到的?”


    慕百川飲了一口茶後方道:“這件事你便不必知道了,你隻需記得那蘇瀲陌萬萬不能留,此人若是活著,必會成為我無瑕山莊的大患!”


    “父親是要我殺了他?”慕雲擇問道。


    “不錯,不管是用什麽方法,哪怕是暗中下手,也不能讓他活在世上!”慕百川眼中射出兩道陰冷的光,握著茶杯的手收緊,殺意迸現。慕雲擇說道:“但如此做法,傳到江湖上,豈不有辱了無瑕山莊的門楣?”


    慕百川語重心長的說道:“雲擇,欲成大事,不可拘泥於這些小節,隻要做的幹淨利落,在外人眼裏,也不過是替江湖除去一大禍害罷了。你還年輕,需要多加曆練,往後有薑家從旁協助,對你來說也是一大契機,這是你揚名立萬的好機會,切不可錯過了。”


    慕雲擇拱手說道:“多謝父親教誨,我記下了。”


    初冬夜涼,慕百川覺得身上寒浸浸的難受,緊了緊衣服說道:“你先去前廳招呼客人吧,為父有些冷,你喚下人送件袍子過來。”


    燭火在夜風下搖曳,慕雲擇低垂著眉目,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辛苦謀劃了這麽多年,確實應該好好休息了,你就放心吧無瑕山莊交給我吧。”這話聽在耳裏莫非怪異,慕百川眉頭緊皺,正欲喚住慕雲擇,突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開口說話,僵硬的感覺從雙腳往上蔓延,連站都無法站起來。


    慕百川眼裏露出無比恐慌的表情,手用力敲打著桌子,慕雲擇停下腳步,回頭望向他,燈籠的紅光映在他半邊臉上,嘴角輕勾,說不出的詭異陰冷,麵對慕百川近乎掙紮的示意,他沒有停留,徑直離去。


    慕百川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拚命想弄出動靜以引起下人的注意,但往日裏片刻不離的弟子們竟都不知去了何處,就算他將茶碗掃到地上,也沒有人過來查看。慕百川突然明白,是那“慕雲擇”傳令摒退了下人!


    恐懼的感覺占據了他的心,僵硬感已經蔓延到腰部,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他張大嘴巴喘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這時,一道人影出現在門口,慕百川眼裏浮起希望,拚命想要抬起引起他的注意,但他發現自己兩條胳膊都已經不受控製,像朽木一般耷拉下來。門口的人發現了異樣,走進屋子裏來,慕百川猛得瞪大眼睛,眼前這個青衫長劍的男子,分明就是沈昀!


    沈昀原是想來提醒慕雲擇要小心薑家小姐,方才他跟著慕雲擇來到這裏,礙於慕百川在場便沒有現身,聽到他們對話時,隱約覺得不對勁,便等到慕雲擇離去後才現身。他注意到慕百川姿勢古怪,臉色青灰,暗暗吃驚,上前詢問情況:“慕莊主,出了何事?”


    慕百川已經隻剩下眼珠子可以轉動,沈昀見他動彈不得,以為他被人點了穴道,伸手去檢查他脖子上的經脈。這一按頓時讓沈昀臉色大變,慕百川的脈博竟像垂死之人般幾乎感覺不到跳動,而這個時候,慕百川的臉色已經因為喘不上氣而變得青黑,胸口急促起伏著,卻未能緩解半分痛苦。


    沈昀終於知道方才的古怪來自何處,因為那個人根本不是慕雲擇!


    他欲去喚人來幫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呼:“你是什麽人!”


    劉通手裏端著剛熬好的醒酒湯,見到那人轉過身來,立即認出他便是當日有盜劍嫌疑的沈昀,正想質問之際,忽見慕百川神色極是不對,立即奔上前查看。他人還沒有走近,慕百川身子一歪,如一灘爛泥般倒在地上沒了動靜,劉通大驚失色,湯碗嘩聽一聲砸到地上,撲到慕百川身上急呼:“莊主!莊主!”


    他碰到慕百川的手,竟似冰塊般冷,頓時麵如土色,淒厲地叫道:“來人呀!莊主遇害了!莊主遇害了!”


    連番變故讓沈昀措手不及,他在進門的時候,慕百川明明就還活著!無瑕山莊弟子聽到響聲從四麵八方湧來,將這間屋子圍了個水泄不通,有人大喊:“快去通知少莊主!”餘下的人將沈昀堵在屋中,劉通聲嘶力竭的叫道:“別讓他跑了!是他殺了莊主!”


    沈昀看著眼前那一個個手持兵刃、虎視耽耽的人,再聽到劉通的叫喊聲,渾身猶如墜入冰窖。他忽然明白了蘇瀲陌將薑詩璃之事告訴他的原因,便是要讓他去背殺害慕百川的這個罪名!遠處傳來紛雜的腳步聲,參加喜宴的賓客陸續趕來,侍衛讓出一條通道,身穿吉服的慕雲擇從人群中走出,他看見躺在地上的慕百川,臉色已然慘白。薛皓華快步奔上前查看情況,先是為慕百川把脈,而後又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對著慕雲擇搖搖頭,悲聲說道:“慕莊主身中劇毒,已經去了!”


    慕雲擇在眾人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過去,伸手扶起慕百川,隻見慕百川臉色黑青,雙目暴突,嘴巴大張,死前似乎承受了極大的痛苦。慕雲擇的手劇烈顫抖著,眼淚決堤而下,劉通撲倒在他身邊,哭道:“少莊主,是沈昀!我親眼看見是他殺了莊主!”


    幾名最先趕來的侍衛叫道:“我們聽到劉管家喊聲趕過來時,這間屋子裏隻有沈昀與劉管家在此,定然是他害了莊主!少莊主,我們絕不能放過他!”


    “殺了他!殺了沈昀為莊主報仇!”數十名弟子齊聲高喊。


    慕雲擇放下慕百川,站起來麵向沈昀,他身上的吉服那般鮮豔,愈襯得他臉色蒼白如土:“你……為何會在此處?”


    沈昀看著他那悲痛欲絕的模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能說什麽,他還能說什麽?難道要告訴他薑詩璃是蘇瀲陌的人,還是要告訴他剛才有人假扮了他的模樣出現在此處?在眼前這種情況下,他如何會相信?沈昀望著他,眼睛裏充滿無奈,陳珩之在一旁大聲質問他:“若說先前殺人奪劍之事乃是誤會,此刻人證物證俱在,沈昀,你還有何話說!”


    沈昀望向薛皓華,隻要薛皓華能向眾人說明七香散的解藥是他所給的,便可證明他根本沒有殺害慕百川之心,然而薛皓華卻移到視線,看都不去看他一眼。


    是呀,正因為那瓶解藥,薛皓華越過“還春聖手”段巴英成了真正的天下第一神醫,他如何肯為區區一個沈昀,在武林各大門派麵前叫自己英名掃地?他自然要裝作聽不見,更看不見!沈昀自嘲的笑了一笑,他果然還是太天真了,竟然期待他為自己作證,簡直太可笑了!


    薑士銘見到他那表情,勃然大怒:“你這狗賊,入室殺人竟還不敢悔改,今日天下英豪齊聚,你便是有通天的本領,也休想逃脫!”他歡歡喜喜的送了女兒出嫁,沒想到才剛剛拜堂成親,紅燭都未燃盡,喜事便要變成喪事,要是擔上一個不祥的名聲,詩璃往後如何在慕家立足!


    唐靈靈見眾人殺意升騰,著急的不行,不顧齊辰玉的阻攔,跑到沈昀跟前說道:“各位叔叔伯伯,此事或許仍有誤會,我們且聽聽沈昀的解釋吧!”她急切地望向沈昀,示意他趕緊說話,等了半晌也沒見沈昀開口,晃著他的袖子道:“沈大哥,你倒是快說呀!你跟他們說慕伯伯的死跟你沒有關係,快說呀!”


    唐靈靈一番好心,攔在沈昀麵前,不叫其他人動手,齊辰玉上前想要將她攔回來,她也不加理會。沈昀看著慕雲擇,終於說道:“慕莊主確實不是我殺的。”


    話音剛落,人群中便響起一個充滿不屑的聲音:“沈昀,先前在陳家別苑的時候,你也說了同樣的話,怎麽這殺人害人的冤枉事,盡數都讓你碰上了?”說話的人穿了一身華麗的錦衣,眉宇間盡是輕佻之意,少了幾分沉穩,正是那七星堡的少堡主華經宇。


    陳珩之道:“華少堡主說得不錯,今日乃是慕兄大喜之日,你若是來喝喜酒的,大可大大方方從正門走進來,為何要偷偷來到此處?你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會刻意掩人耳目!”


    其餘人皆是高聲附合,唐靈靈見沒有一個人肯為沈昀說話,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慕雲擇聽著那些質問討伐之聲此起彼伏,再次開口問道:“你告訴我,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這是他給沈昀最後的機會,也是最大的讓步。


    沈昀怎麽忍心看到他這樣:“剛才有人假扮成你的模樣來到這間屋子……”


    他話還沒有說完,劉通已經迫不及待叫起來:“少莊主別聽他胡說八道,我進來的時候這屋中分明就隻有他一個人!”


    華經宇在一旁落井下石:“想替自己開罪,也該找個讓人信服的理由,慕兄一直在前廳與我們一塊喝酒,若有人扮成他的樣子,你識得出來,山莊裏這麽多侍衛皆都識不出來?”


    唐靈靈一直都瞧華經宇那玩世不恭的模樣極不順眼,不客氣的喝道:“這是無瑕山莊的事,慕大哥都還沒有說話,你這裏嚷嚷個什麽勁!”華經宇在江湖上好歹也算個有頭臉的人,被一個女流之輩當眾喝斥,自然覺得臉麵上過不去,可要是與她當眾爭執,更顯得沒有風度,況且自唐震死後,唐靈靈便是唐家唯一的繼承人,論及輩份往後還在他之上,哪怕心裏再窩火,也隻得憋回肚子裏。


    眾人皆以為沈昀是在為自己找說辭,孰不知當日便是有人假扮了慕雲擇的樣子,帶著赤霄劍大搖大擺離開無瑕山莊,若非沈昀相救,慕雲擇或許早已經死在屍香散的劇毒之下。慕雲擇沒有理會眾人的置疑之聲,嘴唇輕顫,問道:“是他嗎?”


    沈昀沉默地點頭,慕雲擇身影一晃,麵若死灰。陳珩之眼看情況不妙,出聲鼓動眾人:“慕莊主乃是受人敬仰的江湖前輩,今日卻被此人以下三濫的手段害死,此等行為,人人得而誅之!我陳家與無瑕山莊世代交好,今日便替慕莊主報了這份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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