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人煙便越稀少,放眼望去皆是連綿不絕的青山,偶爾可見一個小村莊坐落在山坳間,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一座像樣的小鎮。蘇瀲陌風餐露宿了幾日,那臉色已經不大好看,奄奄的騎在馬上,打不起精神來。沈昀早已經習慣這種奔波勞碌的日子,對他來說每夜能歇上一歇,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事。


    日頭正烈,蘇瀲陌聽見潺潺聲,臉上一喜,忙翻身下馬,嚷嚷道:“快聽,有泉水!咱們就到那處歇一歇吧!”


    沈昀無奈道:“蘇公子,二個時辰前你剛歇過。”


    蘇瀲陌可不管他同意還是不同意,一邊把馬往那處拽一邊說道:“那也是二個時辰前的事了!我告訴你,出塞之外可是荒蕪的很,半天都遇不上一戶人家,我們要是不多準備些水,怎麽趕路?”


    沈昀也不跟他爭辯,隨著他來到泉水邊。原來那是一道從山頭垂掛下來的瀑布,飛流直下,衝進水潭,飛珠濺玉,頗有幾分氣勢,很是壯觀。蘇瀲陌從潭裏掬了把清水洗臉,那水冰冰涼涼的撲在臉上,分外舒坦,水麵倒映出沈昀四下張望的警惕表情,蘇瀲陌起了捉弄之心,掬了把水在掌心裏,偷偷靠近沈昀,想往他脖子裏倒。


    沈昀過了這麽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任何時候都會保持警覺,在蘇瀲陌靠近的時候,他的身體已先於思維做出反應,轉身一掌擊過去,等看清楚蘇瀲陌,已經收勢不住。蘇瀲陌本來就是想惡作劇,完全沒有想到沈昀會這麽大反應,肩膀生生中了一掌,整個人都往水潭裏摔去。沈昀箭步上前將他拉住,忽然聽到利器破空而來的聲音,心頭一駭,雙手摟住蘇瀲陌淩空踏水,落在了水潭的另一邊。


    蘇瀲陌白白捱了他一掌,肩頭疼痛不已,正想破口大罵,忽見他們剛才所站的地方湧出來十數人,為頭者身形高大,不怒自威,竟是唐門門主唐震!唐震指著他們大聲喝道:“沈昀,你今日休想再逃出生天!”


    蘇瀲陌上下掃了他一眼:“唐門主千裏迢迢追來,莫不是也瞧上了我手裏的赤霄劍?”


    唐震往地下唾了一口,罵道:“無恥宵小休在這裏血口噴人,你等所做所為人人得而誅之,我今天便替天行道,為武林除害!”


    蘇瀲陌在他後麵接了一句:“然後再拿著赤霄劍獨吞寶藏?”


    也不知真被蘇瀲陌說中了,還是覺得受了侮辱,唐震的臉漲得通紅:“沈昀,枉你有幾分俠名,居然勾結此等江湖敗類與武林同道為敵,今日你若將他擒住,我尚能在各大門派麵前為你說幾句好話,否則的話,你們二人都隻有死路一條!”


    蘇瀲陌渾然沒有將這位唐門主放在眼裏,挑眉說道:“唐門主呀,你也算是江湖前輩了,怎麽不是在背後偷襲就是幹這些威脅人的勾當呢?我知道,你就盼著不費吹灰之力拿到赤霄劍,然後再獨自去尋寶,成為真正的武林第一人,隻可惜話說大了,難免閃著舌頭,像唐門主這把年紀的人,還是趁早回去睡個回籠覺,少做些白日夢吧!”


    唐震雖說算不得泰山北鬥,但好歹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今日卻被這毛頭小子這般嘲笑,哪裏還能忍耐得了,怒叱一聲,數枚暗器朝蘇瀲陌飛來。蘇瀲陌不慌不忙的用手中扇了一揮,將那些暗器盡數收在掌中,用力一擲,大笑道:“這些上不了台麵的東西,還是還給唐門主吧!”


    那些暗器啪啪幾聲打入岩石,唐震通紅的臉色轉為鐵青,他兩次與蘇瀲陌交手,均被他壓製下去,當著這麽多弟子,他如何還能掛得住臉麵?


    “你究竟是何人,為何會懂得我唐門的暗器?”


    蘇瀲陌不屑地說道:“不過就是些三腳貓的功夫,有什麽稀奇的,也就是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麵的人,才拿它當寶。”


    唐震冷笑兩聲:“好狂妄的口氣,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本事!”


    他抬手一揮,那十數名弟子手持兵刃從左右飛撲而來,將沈昀與蘇瀲陌圍在中間。唐門雖是以暗器見長,但內家功夫絕對不弱,這十數人更是個個身懷絕藝,各據方位,斷了沈昀、蘇瀲陌的退路,隻可惜單憑身手,便是他們全部加起來也不及沈昀一半,蘇瀲陌倒是樂得清閑,幹脆站在一旁觀戰。


    唐震見蘇瀲陌落了單,眼神一狠,一柄軟劍如銀蛇一般刺向蘇瀲陌。蘇瀲陌方才捱了沈昀一掌,肩頭正是酸麻的很,否則的話剛才那幾枚暗器便不會隻釘在岩壁上,他見到唐震撲來,身影變換,像林中跑去。


    唐震雖說口口聲聲喊著要擒住沈昀為武林除害,但看到蘇瀲陌逃跑,想也沒想便追過去,其目的顯而易見,待沈昀擊退那十數名唐門弟子時,附近已看不見他二人的身影。蘇瀲陌確實是個奇才,但沈昀很清楚他手上的功夫並不強,若當真與唐震交手,未必能占得上風,那些唐門弟子躺在地上哀嚎不已,沈昀也顧不上他們,向蘇瀲陌消失失方向追去。


    此處雜草從生,很是茂密,沈昀觀察地上的腳印,可明顯看見打鬥的痕跡,看來他們確實是往這方向去了。蘇瀲陌是個絕不會吃眼前虧的人,逃跑起來從不猶豫,看來他也是知道自己不敵唐震,跑得倒是痛快。想起他方才那些囂張的話,沈昀不禁失笑,此人啊,虛張聲勢倒是頗有一套。


    沈昀繼續往林中尋去,一道人影忽然從灌木叢後閃出,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愣住。站在麵前的人青衣墨發,風塵仆仆,眉宇間疲態盡現,明亮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詫異,過了許久才開口說道:“陳兄猜得沒錯,你們果然是往這個方向去的。”


    他憔悴的模樣令沈昀心頭抽緊,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問:“雲擇,你近來還好嗎?”


    慕雲擇身體僵了僵,終是沒有推開他的手:“好或不好,如今已經不重要了。”


    沈昀拂開那幾縷垂落在他額前的發,低聲問道:“你怎麽會獨自在此處,另外那些人呢?”


    慕雲擇道:“我來此處探路,方才似乎看見了唐門的人,你……你小心一些吧。”最後幾個字幾乎輕得不可聞,可沈昀卻聽得十分清楚,他心頭狂喜,一把將慕雲擇摟進懷裏,柔聲說道:“多謝你,到了此刻還願意相信我。”


    慕雲擇輕抿嘴唇,問道:“當日……你為何不肯解釋?”


    沈昀輕歎一聲:“我隻是不希望你去涉險。”


    慕雲擇將他推開,嘴角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赤霄劍被盜,家父身中劇毒,你覺得我還能置身事外嗎?”


    沈昀道:“慕莊主與慈遠大師一事,確實並非我所為……”


    慕雲擇打斷他的話:“但是那日你卻不肯告訴我是誰,寧願被我誤會,也要維護那個人。”


    沈昀撫摸他的臉,執著的說道:“不,我要維護的人,自始至終都是你。”


    慕雲擇激動道:“那你便該說出實情!”


    好不容易能讓他相信自己,沈昀不想再為這些事爭辯,他笑了一笑,點頭道:“好,是我錯了,我不該瞞著你,所以現在就罰我為你找回赤霄劍與解藥,好嗎?”


    他的聲音實在太過溫柔,甚至帶了一絲戲謔,慕雲擇心頭漏跳一拍,轉頭說道:“此事不止關係到無瑕山莊的聲譽,更關係到我父親的性命,不管怎麽樣,我都不能袖手旁觀。”


    沈昀一笑道:“我知道,你也不必覺得為難,想做什麽便仍舊去做什麽,而我,會守著對你的承諾,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慕雲擇看著他的胸口,伸手撫了上去,低低問道:“那日……你為何不躲?”


    沈昀怔了片刻,才明白他指的是在陳家別苑裏的那一劍,他低歎一聲,說道:“在江湖上行走,少不得要被人誣陷誤解,旁人的話我都可以不放在心裏,但唯有你,倘若那一劍能讓你心中好受些,我又何必要躲?”


    那隻放在沈昀胸口的手不自覺收緊,慕雲擇抬眼望向麵前的人,那雙深邃的黑眸裏,就隻有他的身影,那般清晰深刻,從來沒有改變過。湧動的情愫最終戰勝了理智,他伸出手擁住沈昀,輕聲說道:“好,我便相信你這最後一次……”


    沈昀動容地將他緊緊抱入懷中:“這一番路途十分艱險,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慕雲擇問:“你要去找那人了嗎?”


    沈昀歎息道:“我與他之間,有一場交易,這件事,我不得不做。”


    慕雲擇沉默片刻,方道:“那夜我聽馮師兄提起二十多年前的一樁舊事,似乎便與那人有關,隻是馮師兄似乎有所隱瞞,我也未能細問。”


    沈昀有些疑惑:“二十多年前?”


    慕雲擇道:“不錯,聽他們所言,二十多年前發生的那樁事,當事人也是姓蘇,你可有聽過?”


    沈昀想了片刻,搖搖頭道:“他那時恐怕都尚未出生。”


    慕雲擇想了想道:“這件事我會再找機會再問一問馮師兄,時候不早了,我該去跟他們會合了,否則馮師兄便該尋來了。”


    他轉身準備離去,沈昀想起一件事,將他喚住,問道:“雲擇,你為何會知道我們是往這個方向去的?”


    這句話叫慕雲擇心頭一跳,道:“我們所行的方向一直都是由陳兄決定的,他說陳家在沿途安排了眼線,會將情況匯報過來。”


    沈昀眉頭一皺:“眼線?”


    慕雲擇突然想起來,倘若沿途當真有人在監視沈昀他二人,以他們的能力,怎麽會察覺不出來,況且,怎麽單單就隻有慕雲擇他們跟來,其餘人皆不知所蹤?慕雲擇的臉色變了幾分,驚道:“你是懷疑陳家……”


    沈昀道:“我沒有與你們在一起,不敢斷言,不過你今後還是要小心此人。”


    慕雲擇有些不屑道:“陳兄再有私心,也不過是想利用我得到赤霄劍罷了,不會害我性命,但與你同行的那人,手上的血腥恐怕要比你我加起來都多。”


    沈昀知道他十分介意蘇瀲陌的存在,再說下去隻會激化彼此間的矛盾,況且他現在也確實不能與蘇瀲陌為敵。沈昀不跟他為此事爭論,叮囑道:“我先走了,你切記要多加小心。”


    他心中擔憂蘇瀲陌安危,畢竟有諾在先,在尋到寶藏之前,他都有責任保護蘇瀲陌的安全,待找到寶藏之日,便也是了結他們恩怨之時。他沿著地上的痕跡追去,慕雲擇在他身後久久佇立,凝望著那身影消失在樹叢深處,風拂落葉,掩不去他眼底的眷戀與糾結。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竟對那個人,深刻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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