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跋涉並不是輕鬆的事,何況還要時時小心追蹤而來的人,所以蘇瀲陌跟沈昀隻能盡量挑選人煙稀少的小路以避人而耳。天山遠在西域,路途十分遙遠,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蘇瀲陌並沒有計劃好要走哪條路哪些方向,對他來說,隨心所欲才最能讓那些虎視耽耽之徒難以捉摸。


    這一日他們到了河南洛陽的地界,沈昀原想避開這座熱鬧的城池,但蘇瀲陌並沒有要改道的意思,反而大搖大擺牽著馬從城門從走進去。洛陽牡丹花傾絕天下,現在又正是四月花期,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售賣盆栽牡丹的花販,來來往往的人流中不乏千裏迢迢為賞花而來的文人雅士。


    蘇瀲陌時不時停下腳步觀賞擺在攤上的牡丹花,遇見稀有品種還駐足許久,頗有要花大價錢買下的意思。沈昀不得不提醒他:“蘇公子,這裏人太多了,我們不宜久留。”


    蘇瀲陌倒是神情輕鬆,笑道:“來都已經都來了,何必在意這麽多,走,我帶你去一個有好酒的地方。”沒等沈昀說話,他便拽著他穿過人流來到一間名為“醉霄樓”的酒館前。這座二層樓閣朱門紅漆,雕梁畫棟,極是華麗,連站在門口招呼客人的店小二都穿是特別體麵,陣陣酒香從裏麵飄出來,光聞這味道便合是人間極品。


    蘇瀲陌問店小二要了一間雅房,等盛在玉壺裏的美酒被端上來時,沈昀才明白他的用意。這種用玉壺盛著的酒,他隻喝過那一次,而那一次也是因為蘇瀲陌的緣故。蘇瀲陌將酒倒進白玉杯中,舉杯笑問:“沈兄還記得這酒的名字嗎?”


    這股濃鬱醉人的香氣,沈昀自然不會忘:“百花釀。”


    蘇瀲陌點頭道:“不錯,天下隻有這醉霄樓才能做出百花釀。”


    美酒雖好,沈昀卻心不在焉:“蘇公子應該知道,現在並非賞花品酒的時候。”


    蘇瀲陌執著那枚晶瑩流光的白玉杯,溫潤的顏色將那手指襯得愈發修長白皙。這是一雙極好看的手,不管是撫琴時的優雅,還是殺人時的決絕,它都完美無瑕,而這雙手的主人正麵帶笑意,似醉非醉的眸子望著沈昀,說道:“為何不是時候?難道為了那些跟在後麵的鼠類,連這最起碼的樂趣都一並不要了?”


    沈昀無奈說道:“若想平安無事,總還要避人耳目的。”


    蘇瀲陌將手裏的杯子遞去給他,百花釀滿滿盛在裏麵,隨著他的動作蕩漾,酒香四溢,泌人心脾氣。他說道:“即來之則安之,沈兄若是耿耿於懷,往後的路途又怎能愉快。”


    沈昀將杯子接來一飲而盡:“我從不覺得這條路會愉快。”


    蘇瀲陌嘖嘖歎氣兩聲,說道:“即來之則安之,今朝有酒今朝醉,沈兄原也是個灑脫之人,怎麽今日反倒扭扭捏捏起來了,如此不痛快,可當不起遊俠二字啊!”


    沈昀不再說話,一杯接一杯飲著那價值不菲的百花酒,仿佛放在他眼前的隻是市井裏隨處可見的燒酒,他手裏所拿的也並非晶瑩剔透的白玉杯。蘇瀲陌搖著折扇說道:“沈兄如此喝法,豈不暴殄天物嗎?”


    沈昀舉杯說道:“再好的酒,若喝不進肚子裏,那也是枉然。”


    蘇瀲陌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這話應該換一句說法,再好的酒,若是解不了沈兄心頭的憂愁,那也是枉然。”


    沈昀一怔,仰頭喝幹杯中的酒,站起來道:“酒即喝完,我們也該走了。”


    蘇瀲陌並不著急,坐在那裏悠然自得的問道:“走去何處?”


    沈昀望著他道:“走去蘇公子來洛陽的目的。”


    蘇瀲陌唇邊勾出一抹笑意:“原來你這般了解我。”


    並非是沈昀了解他,而是在這危機四伏的當口,若非有必要的原因,蘇瀲陌不會冒險出現在這市集之中,而蘇瀲陌沒有去反駁沈昀的話,恰巧也證明了他的猜測。離開醉霄樓之時,正值日落西山,擺於街道兩旁的攤位盡收,行人的神色匆忙了許多,他們牽馬緩步而行,漸漸遠離了鬧市,來到偏僻的東郊。


    一座宅子在暮色中出現在他們視線範圍,青石砌成的圍牆內露出飛簷卷翹的亭台樓閣,門前即沒有擺放鎮宅石獅,簷上也沒有懸掛紅燈籠,但那扇開闊的大門卻是用名貴的楠木製成,雕花匾額居於簷梁正中,那上麵的字竟是用價值連城的白玉鑲嵌而成,通體流光,華美非常。


    ——飛羽閣。


    沈昀默念這三個字,想不起來江湖何時出現了這樣一個地方。蘇瀲陌上前輕叩銅把手,等了片刻,門後傳來一陣響動,大門在吱嘎聲中開啟,露出一張老態龍鍾的臉。


    他竟然就是那日在山野中拖行慕雲擇的老者!


    沈昀終於知道蘇瀲陌為何要來這裏,這飛羽閣,原來就是他的居所……


    老者見了蘇瀲陌,垂首恭敬地說道:“主人回來了。”


    蘇瀲陌也不答話,回頭望向正處於愕然之中的沈昀,笑言:“山野陋室,沈兄可願進來一坐?”那老者聞言便將大門拉開,站於一旁等候。沈昀望見院中那條通往樓閣的青石板路,愈加摸不準蘇瀲陌的用意,這裏既然是他的住所,難道不應該盡量掩人耳目,不叫外人察覺嗎,為何偏要帶他前來?


    蘇瀲陌見他半晌沒有動靜,又道:“怎麽,沈兄是覺得我在裏麵安排了埋伏?”


    主人都不避諱,他身為客人又何需介懷?沈昀搖頭一笑,抬腿坦然地走進去,老者將大門關上,聽見身後傳來的上栓聲,再看看那在前邊領路的白衣少年,沈昀更加覺得自己一腳踏進去的是個請君入甕的陷井。不過蘇瀲陌剛才有句話說得著實不錯,即來之則安之,按他現在的處鏡,難道還能更慘一些?


    沈昀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院落裏幾乎沒有裁種任何花木,隻砌有一座假山,山旁挖有一汪池水,水麵飄浮著翠綠的荷葉,花期未至,荷葉上水珠滾動,夕陽似揉碎的金緞一般灑下粼粼波光,微風輕拂,竟是莫明的寧靜動人。想到蘇瀲陌乖張的行事作風,沈昀實在無法將他跟眼前的環境聯想在一起,那般諸事講究之人,不是應該住在華亭美閣之中,享受仆役美姬的侍奉嗎?


    蘇瀲陌並沒有走進眼前的樓閣,而是穿過那道回廊,拾階而上,來到更為僻靜的後院。這裏幾乎看不見任何綠色,輕若薄煙的白嬋紗垂落在亭閣,隨風輕輕舞動,舉目望去,收進眼底的隻有這一片純白的顏色,清冷如雪,飄散在風中。


    這樣一個冷清的地方,蘇瀲陌便住在此處?


    沈昀有些訝異,那個張狂的少年,怎麽會奈得住這鋪天蓋地的雪白與寂寞?蘇瀲陌伸手推開那扇花欞門,回眸對沈昀笑道:“我有些事要做,今夜隻能委屈沈兄住在此處了。”


    青灰色磚瓦在夕陽下顯露出歲月的靜寂,陳設簡潔的房屋隨著沈昀邁進去的腳步映入視線,沒有太多奢侈華麗的裝飾,可每一件物品都極盡考究。黃花梨製成的家具幾乎沒有雕刻任何花飾,格子櫃靜立在牆角,上麵擺放著若幹書籍與古玩,連沈昀這般從不研究瓷器珍寶的人,都認得出那隨意放在角落的霽藍釉白梅紋梅瓶價值千金,那用於焚香的銅鎦金獸首三足香鼎當世罕見,現在卻一並出現在了這間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屋子裏。


    老者提來一壺新茶,用上好的紫砂壺裝著,未言半句,轉身便離開屋子。他走得很快,佝僂的身影像是馬上就要栽倒在地上,但他卻走得那樣穩,顯然就是個內家高手。蘇瀲陌倒了杯茶遞給沈昀,這杯子同樣是紫砂做的,籠統不過兩根手指大小,用來飲茶頂多就能濕濕嘴唇,但那隨壺嘴傾倒出來的撲鼻茶香正驗證著這小小一杯茶的價值不菲。


    蘇瀲陌微笑問道:“沈兄不妨猜一猜我為何要回到此處。”


    沈昀想,這杯茶絕不會比醉霄樓的百花釀便宜,他能分得清好酒劣酒,卻對茶湯一竅不通,就像此刻這個問題一樣,不會有答案。


    “蘇公子想做的事,在下猜不了,也猜不到。”


    蘇瀲陌走到格子櫃前,不知移動了何物,牆上咣啷一聲出現一個暗格,他從裏麵取出一個黑木匣子放在桌上。沈昀還記得這種黑木,在傳劍大會上時,無瑕山莊便是用這種木料製成棺材,將赤霄劍護在裏麵。那不過就是近在眼前的事,再憶起卻恍如隔世,早已物是人非,沈昀目光一黯,低眉飲茶掩飾著神色裏的波動。蘇瀲陌並未去在意:“沈兄還記得陳家的藏寶圖嗎?”


    沈昀搖搖頭道:“如今它已經是你的寶圖。”


    蘇瀲陌笑起來:“不錯,它確實應該是我的。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陳家雖然富甲一方,可這金山銀山有誰不愛,為何這麽多年陳家都未曾去尋找寶藏?”


    沈昀道:“赤霄劍並不在陳家。”


    蘇瀲陌點點頭:“這是原因之一,而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陳家隻有半幅寶圖。”


    此言一出,叫沈昀愣住,半晌才說道:“蘇公子倒是將一切都料準了。”他沒有問蘇瀲陌為何會知道得這樣清楚,因為答案已經顯而易見,這黑木匣子裏所裝的,定然就是另半幅寶圖。蘇瀲陌並不急著打開匣子,而是支著下巴問沈昀:“沈兄信還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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