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路上稀稀拉拉的幾個小販在擺攤,石中流在一個賣炒板栗的攤前停下來,他的妻子李玉芬最愛吃炒熟的板栗。板栗在鍋裏不停地翻炒,冒出陣陣的香氣,石中流買了一大包,其實他早準備了一罐奶油太妃糖果。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衝過來撞上了他,大概被撞疼了哇哇大哭起來,石中流摸著他的小腦袋,摸出幾顆糖塞到他的手中,他立即破啼為笑,兩條從鼻孔裏掉出的清鼻涕也被吸了回去。


    穿過狹窄的巷子,石中流敲響了古琴路164號的院門。


    腳步聲響,然後院門打開,一名相貌清秀的年輕女子出現在石中流的眼前,她的頭發十分油亮,全部梳至腦後,眉毛描得很細,塗了口紅,當她瞧見石中流時眼中陡然一陣驚喜。


    “中流,怎麽是你。”她有些不敢相信,身體往後退出幾步,然後飛快地撲到石中流的懷中,雙手擁住他的腰。“中流,真的是你,我日盼夜盼你,沒想到真的把你盼回來了。”


    石中流抬起她的臉,清亮的淚漬正在從她的眼角滑下。“玉芬別哭,不然會把妝弄花的。”說著,他伸出手指擦去她淌下的淚痕。


    李玉芬哪裏肯聽,越高興越要哭,眼淚撲簌地落。


    石中流眼中詭笑,忽然伸手去撓她的腋下,果然從李玉芬嘴裏發出了令他期待的笑聲,這招是百試百靈,誰不怕撓胳肢窩,就是大羅神仙也會忍不住笑。


    “你好壞。”李玉芬嬌羞地噘起嘴。


    “我真的壞嗎?那你為什麽還要嫁給我。”石中流捉住她的雙肩。


    李玉芬更加羞澀起來,回過頭朝屋裏喊道:“媽,中流回來了,你快出來。”


    沒一會從屋裏傳出噔噔的響聲,一名年逾五旬的老婦人跑了出來,石中流鬆開李玉芬向她走了過去,頓時就雙膝跪在她的麵前。


    “娘,我回來看你了。”


    “我的兒,你可算是回來了,為娘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說著,石母抱住他的頭也放聲大哭起來。


    “媽,你別太傷心了,中流這不好生生地回來了。”李玉芬勸慰石母,石母是她的姨媽,也是婆婆,兩個感情比親母女還要融洽。


    石母比李玉芬哭得還要久,石中流費了半天勁才把母親哄好。


    “中流,你和玉芬去屋裏說話,我來做飯。”石母也識趣,知道兒子和媳婦有許多的話要說,反而推他們去房間裏。


    在臥室裏,石中流拿出了板栗和奶油太妃糖,這時板栗還是熱乎乎的。石中流幫她剝著殼,剔出板栗肉,一粒粒地送到李玉芬的嘴唇邊。


    “中流,你真好,能嫁給你是我的福氣。”


    “能娶你也是我石中流的福氣。”


    兩人擁在一起竊竊私語,石中流看著李玉芬的腹部,這時李玉芬仍穿著旗袍,腹部還不明顯,他將耳朵貼在李玉芬的腹部傾聽,可哪裏聽得到。他體會著那溫香的軟流烘烤著他的麵頰,將他的整顆心都沸騰起來。


    “中流,你這次回來了還要離開嗎?”李玉芬雖不知石中流的工作具體是什麽,但從丈夫的言行中知道他是個有大抱負的人,她從不過問石中流在滬市的事情。可能,她隱約知道一些,但不能問,如果真是她所想的那樣,如果哪天有人來逼問她,她害怕自己受不住刑會招供出丈夫。


    如果她不知道,就算是打死也招不出什麽,也就不會威脅到她丈夫的安危了。


    “玉芬,滬市的工作我辭了,我打算近日去江城。”


    “那什麽時候再回來呢?”李玉芬愣了愣。


    “這個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現在時局太亂了。”


    李玉芬又愣了許久,才道:“男人是應該誌在四方,留在家中隻會蹉跎你的意誌。中流,給咱們的孩子起個名字吧。”


    “好。”石中流皺眉苦思,忽然他想起自己最喜愛的一首詩,遂念道:“玉漏斯須即達晨,四時吹轉任風輪。寒燈短燼方燒臘,畫角殘聲已報春。明日便為經歲客,昨朝猶是少年人。新正定數隨年減,浮世惟應百遍新。玉芬,如果生女孩就叫石玉漏,是男孩就叫石惟應。”


    這是唐朝詩人方幹的一首詩,方幹因偶得佳句,歡喜雀躍,不慎跌破嘴唇,人呼“缺唇先生”。方幹擅長律詩,他的詩清潤小巧,且多警句,石中流中學時便熟讀他的詩篇。


    “石玉漏,石惟應,這兩個名字真好聽。”李玉芬咀嚼著這兩個名字。


    “以後我們要有兩個孩子,一個女孩,一個男孩。”


    石母在門前偷聽,她早就做好了飯菜,但不想打擾到兒子和媳婦說話一直隱忍著。“中流,玉芬,出來吃飯,別等飯菜涼了。”


    客廳餐桌上擺放著幾碟素菜,這個時局普通人家也吃不起魚肉。


    石中流的碗中夾滿了菜,但他又將菜分別夾到李玉芬和石母碗中,這是他最關心的兩個女人,也是最擔心的兩個女人,還是對他最好的兩個女人。


    吃完飯,石母攆兩個年輕人出去散步,石中流扶著李玉芬的腰,兩人坐在古琴路口的銀杏樹下。這株銀杏樹有幾百年的樹齡,傳說每到深夜時銀杏樹就會化為人形,在古琴路的街道上閑逛。如果凡人遇到它,向它祈求願望,它便會幫人實現。


    滿樹青翠的銀杏葉在風裏發出嗚嗚的響聲,灑下一片濃蔭,李玉芬轉過身看著粗壯的銀杏樹樁,笑道:“中流,你說一棵樹能活多久?”


    “如果有陽光,有雨水,沒有人砍伐,一棵樹可以活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


    李玉芬歎息一聲,道:“一百年後銀杏樹還在,但我們已經不在了,我真的好希望自己可以變成一棵樹,我不是怕死,而是希望能夠永遠地想著你,念著你,像這株銀杏樹一樣,日日夜夜守在古琴路口,等待你回來。當你出現在這個路口,那樹葉發出的響聲,就是我向你發出的呼喊。”


    石中流凝視著近在咫尺的妻子,這番話讓他感動,他想說些什麽,但感覺那些話都很蒼白無力。想了想,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把小刀,在樹樁上刻下八個字,然後又留下了時間。


    “情比金堅,至死不渝。1927年4月17日。”李玉芬念道。


    “一百年後即使我們化為煙灰,但我對你的情義就如同這銀杏樹上刻的字,經曆世事變幻而永不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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