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海星剛剛隻是半開玩笑得跟她說學蘇繡,結果她立刻一個太極還回來,心說:“也許是有什麽獨門秘技,不方便外傳吧,可怎麽說著說著,就要幫她找人了?”一時心裏憋著有些不大痛快。


    沈素音也是個察言觀色的內裏行家,感覺蘇海星臉色不大好,馬上解釋道:“不是我不願意教你,實在是這個行當太過繁雜,一邊人都是從小開始學的,短則三年,長則五年,才能繡個模樣出來,還要耐心靜氣的,你看,”說著纖纖玉手指了指池子邊幾十米外的兩間平房,“我工坊裏的都是四五十歲的老師傅,不信我就帶你去問問她們,你也可以隨時過來看她們做工,或者有什麽想了解,隻管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等你了解了這門手藝以後,還想來學,我說半個不字,就是棒槌。”


    沈素音在兩人麵前一直是端莊的模樣,此刻心裏一急,解釋得有些俏皮,逗得蘇海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一向是心胸大度的人,本來就沒怎麽放在心上,現在更是笑道:“你要這麽說,那我可就不拿自己當外人了啊。”


    沈素音忙道:“千萬別當外人,我回頭就跟月娥打個招呼,咱們店的後院,唯獨對你一人通行無阻,至於你先生……”滿懷羞澀歉意得看了一眼林啟,“恐怕還是隻能先知會我一聲,才能讓你進來,實在是抱歉了。”


    林啟兩隻手一起搖:“那是當然的,這後院其實也相當於半個女子閨房了,我一個大男人,怎麽著都不能隨便亂闖的。”


    林啟說完,沈素音便捂著嘴輕笑,隻見兩彎長長的睫毛眨了一下,眼睛眯起來跟柳葉似的,煞是好看,笑了一會兒才接著道:“林先生脾氣也是溫和儒雅得很,跟我那位故人,倒是很像。”


    林啟問道:“對了,你那個叫馬東來的故人,他今年多大歲數啊?失蹤幾年了?還有其他家人麽,當時有沒有報警?警察怎麽說的?”


    林啟一連串問了幾個問題,沈素音想也沒想,徑直答道:“今年虛歲三十五了,他從小也是個孤兒,與我有三分相像,一直跟著養父母生活的,他失蹤的時候,養父母早就過世多年了,所以也沒人關心他,替他報警。”


    林啟奇道:“你不是他朋友麽,你為什麽不報警?”


    沈素音突然沉默了半刻,才低聲道:“我是有家事的人,對別的男人過分上心,怕家裏那位心裏不舒坦。”


    林啟更奇怪,心想:“朋友離奇失蹤,這麽大的事,報警自然是理所當然的,怎麽會扯得上什麽過分上心的話?”想要問出來,又被蘇海星率先打斷,好奇的口吻道:“怎麽你也是孤兒麽?”


    沈素音微笑道:“那倒不是。”下麵的話卻也不說,顯然無意與麵前二位分享自己的童年往事。


    蘇海星識趣得很,也不往下再問,隻說:“你這個叫馬東來的故人,身世倒是可憐,年幼無父母,長大了也沒機會好好孝順他的養父母,子欲養而親不在,想想就讓人心酸。”蘇海星說得動容,因為這句話於她而言,也是一樣的切合。


    林啟見她有感而發,定是想起自己的父母,怕她越說越想,急忙再把話岔開,問沈素音:“這個馬東來也是從小就學得裁縫麽?”


    沈素音又是笑道:“那倒不是,不過他這方麵的天分是很好的,他從小天天幫他大哥、養父母,裁減縫製衣裳,久而久之,就學會了。”


    “他還有個大哥?”


    “嗯,那是他養父母的親生兒子。”


    沈素音這麽一說,蘇海星隻覺得心情一陣複雜,心道:“剛剛還說馬東來長大了沒機會孝敬養父母,怎麽感覺他小時候,是被養父母當傭人養著似的?”


    林啟又問道:“那他成年後就在吳縣給別人做衣裳麽?”


    沈素音微微一點頭,道:“他剛成年時在一家商行做助理,閑來給你做做裁縫,後來別人見他手藝好,手上攢得活越來越多,便專職做這一行了。”


    蘇海星道:“那跟我爸爸還是有區別的,我爸爸雖然也有這門手藝,但他是個天生的生意人,還是賺錢更加在行一點,所以後來就開廠子了。”


    沈素音立刻輕歎一聲,附和道:“他就是清高一些,覺得銅臭味會髒了他的手藝,也不想想,你要是連生存都困難,將來怎麽把你的手藝發揚光大?”


    林啟笑道:“那也不一定,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吧,你看很多藝術家晚年都是很窮困的,卻寧願守著自己的作品,過潦倒日子,抱著金飯碗挨餓的也不在少數。”


    沈素音隻得接著歎氣:“那日子過得有什麽奔頭呢?”


    每個人對生活的需求不一樣,林啟也無意跟她在這上麵爭個長短,隻問道:“他失蹤的細節能再說說麽?因為什麽原因呢?”


    沈素音沉著美額,略想了一下,才說:“具體什麽原因,我也不是很知道,他也是兩年前突然失蹤的,那會我的孩子也剛剛被人拐走沒多久,心思自然在自己孩子身上,等到很長時間以後,才想到很久沒跟他聯係了,結果卻再也沒聯係上。”


    “那他當時的住址你該有吧,我們回頭去走訪一下。”


    “這個當然有的,我寫下來給你。”當下迫不及待回店鋪裏找紙筆。


    林啟見她背影蕭瑟匆忙,對蘇海星道:“看不出來她還挺重朋友義氣的。”


    蘇海星瞪了他一眼:“你個木瓜,看不出來她其實跟這馬東來關係不尋常麽?”


    蘇海星這麽一說,才點醒林啟這個夢中人,恍然大悟道:“難怪她扭扭捏捏的有些話不願說似的,也許她丈夫也知道這一段,才說什麽擔心家裏人誤會,我就說嘛,就是普通朋友失蹤了,報警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蘇海星拖著腮道:“不過我也想不通,就算當時不報警,那個馬東林都失蹤兩年了,這中間她不能像現在這樣找個私家偵探找找麽?別說她還缺那點錢。”


    林啟笑道:“也許她老公吃著醋呢,再想想看這個馬東來也是個無牽無掛的人,就像沈素音自己說的,這樣的一個人失蹤就失蹤了,有多少人會關心呢?”


    “她不是還有一個大哥呢?總不會也英年早逝吧?”


    “對了,這個回頭可以再問問她……”


    兩人正這邊聊著,沈素音已經從店鋪裏取了紙筆過來,伏在圓幾上認真得寫下了兩行字,遞給林啟。


    林啟一邊接在手裏,一邊問道:“你剛說他還有個大哥,雖然不是親生的,好歹也是當兄弟一樣從小玩到大,也不關心他麽?他當時也沒有報警麽?”


    沈素音不知是因為天氣仍然寒涼,還是因為剛剛在外麵淋了些毛毛雨,臉色突然顯得不大好,隻淡淡說了一句:“他大哥還更加早他十二年失蹤呢,抱歉二位,我可能受了點風寒,頭有點疼,回頭讓月娥帶你們到處參觀一下,你們自便,千萬別拘束,我先回屋休息了。”說著也不管二人怎麽客套,隻站起來優雅得轉了個身,徑直向後院裏處走去了。


    林啟和蘇海星麵麵相覷,說她有禮貌,這麽待人實在有失分寸,說她沒禮貌,人家可是實實在在打過招呼,明明是自己家後院,卻留兩個陌生人自由遊覽,也顯得太過放心了點。


    蘇海星愣了半晌,最後竟“撲哧”一聲,又笑了出來,似讚非讚道:“有性格,我喜歡。”


    林啟搖了搖頭,捏著手上一片紙,兩行字看了半天,最後遞給蘇海星無奈道:“這個怎麽也跟渡邊秀和一個套路的?”


    蘇海星接到手裏一看,更笑道:“你要兩頭奔了。”隻見那兩行字赫然是:“安徽省蕪湖市無為縣八裏畔村清河灣。”


    “這……這跟在這福香街找川吉奈奈子有什麽區別?”林啟又從蘇海星手上接過紙片,連著抖了幾抖,顯然連他脾氣這麽好的人,都有些動氣了。


    蘇海星道:“人家可不像渡邊秀和那樣不知下落,你最多等她醒了再細問一遍不就得了,這檔功夫你正好可以先把車上的那些牛皮膏藥貼了再說……哈哈。”說著忍不住大笑起來。


    林啟一想也是,他本來以為所謂福香街,顧名思義,不過就是一條類似小吃一條街的巷子,長短不過幾百米,誰知竟是一條十裏大道,他帶得那點a4紙傳單一般的尋人啟事還不知道夠不夠把每個小區、大廈、公廁都貼遍了,此刻臉色極難看的、半央求著對蘇海星說:“能幫小忙不?”


    蘇海星捧著肚子笑得腰都彎了:“這活我可幹不了,我怕被城管抓,剛沈大美女已經說了,我可以自由參觀她的工坊,我就在這等你,你忙活完了,還是回來找我吧。”


    林啟隻得苦笑著答應一聲,自己一個人開車先走了,有時真心是好得不靈壞得靈,他忙活了半天,把他的“傳單”貼完才發現,連福香街一半路程都沒有掃完,隻得又去複印了幾百張。


    就這也就罷了,果然如蘇海星所言,還真被城管抓了兩次現成,罰點錢也就算了,每次都讓掃半個小時馬路,太浪費時間了,直忙活到五點多天色微微黑了,才又回到“蘭花手”蘇繡坊。


    蘇海星和沈素音正在鋪麵裏似乎說著一些手藝上的事,兩人在裏間一方案幾上拿著一塊麵料時而沉著頭品鑒一番,時而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也沒注意林啟回來,隻有林月娥看到他,趕忙給他加了一張凳子過來。


    這會蘇海星才轉頭看到林啟,又忍不住笑了出來:“怎麽樣大工程師?終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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