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剛出殿門,就聽腳步聲匆匆,月琉璃在前,夏兒在後,跟著丹楓踏入宮門。


    一看到她,夏兒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衝前就要抱莫寒月,被謝沁一把拖住,皺眉道,“你瞧她那模樣兒,撞倒可怎麽辦?”


    莫寒月好笑,說道,“我又不是紙糊的!”上前握住夏兒的手,仔細端詳,見她長高許多,也比原來豐潤,再不是原來小丫鬟的模樣兒,也不禁眼眶微澀,輕聲道,“夏兒,你可長大了呢!”


    月琉璃抿唇,笑道,“已是做母親的人,十一妹妹怎麽還當她是孩子?”


    夏兒連連點頭,又是笑又是抹淚,說道,“夏兒在草原上成日瘋跑,自然長的快些!”覺她手指微涼,忙道,“外頭冷,小姐又出來做什麽?”


    丹楓抿唇,笑道,“小姐出來,自然是迎琉璃夫人!”


    夏兒這才想起,忙笑道,“一見小姐,奴婢竟然忘記!”


    孫靈兒“咭”的一聲笑出來,說道,“你是王爺的義妹,怎麽還自稱奴婢?喚什麽小姐?該叫皇嫂才對!”


    夏兒咬唇,向莫寒月一瞧,說道,“那不過是障眼法罷了,皇上和小姐抬舉,夏兒豈能不識好歹?”


    莫寒月微微一笑,說道,“當初封你為郡主,可是行過大禮的,怎麽能夠兒戲?”知道她一時不能改口,也不相強,越過她,望向月琉璃,含笑喚道,“琉璃!”


    琉璃唇角含笑,看著這主仆相見,聽到她喚,才握住她的手,輕聲道,“你身子重,又迎出來做什麽?”扶她一道兒往殿裏去。


    莫寒月低歎,說道,“上次一別雖說隻是一年有餘,倒像是隔了半生似的!”


    這一年多來,江山動蕩,烽煙四起,朝堂、皇宮更是危機四伏。到如今,早已改天換地,再相見,當真是恍如隔世。


    月琉璃與謝沁等人本就熟悉,所不曾見過的,也隻有莫寒水一人。聽到莫寒月引見,側頭瞧她片刻,笑道,“若十一本就生的和莫二小姐相似,倒也沒有沾著衛十一什麽光!”


    幾乎所有的人,都是在峻王功成之時才知道莫寒月真正的身份,這會兒聽她一說,都是大為驚異。


    葉弄笛奇道,“咦,琉璃夫人怎麽知道?”隨即恍然,點頭道,“想來是陸家姐弟所說!”


    奇冤昭雪之後,陸如音姐弟不願在朝中為官,辭出盛京四海遊曆,第一處要去的自然是草原。


    月琉璃抿唇,含笑搖頭,說道,“峻王離京當夜,我就已經知道十一的身份。”


    說起舊話,自然要費一番唇舌,莫寒月將當初峻王出府,月琉璃以口技騙過宮裏嬤嬤的事說一回,歎道,“那夜若不是琉璃突然出現,那一關還當真為難。”


    葉弄笛抿唇,輕聲笑道,“可見皇上是真命天子,自有天助,琉璃不來,自然會有旁的際遇!”


    眾人聽她一說,都不禁點頭。


    羅雨槐向莫寒月橫去一眼,嗔道,“我們自小兒的姐妹,倒將我們瞞的嚴嚴實實,偏遇到琉璃,就沒有絲毫隱瞞。”


    莫寒月見她雖有幾分嗔意,倒是玩笑居多,含笑道,“那件事,終究驚世駭俗,若是平白無端,妹妹說自個兒是借屍還魂,姐姐們必然以為十一傻病沒好,又添臆症!”


    一句話,說的姐妹幾人同時笑起。月琉璃點頭,說道,“若不是我自個兒有不同尋常的際遇,那些話,也當真是難信!”


    姐妹幾人不禁好奇,孫靈兒忙道,“什麽際遇?難不成琉璃夫人也是借屍還魂?那你原來是什麽人?可與我們相識?”


    姐妹幾人被她說的笑起,說道,“哪裏有這許多借屍還魂?”


    月琉璃好笑,說道,“倒不曾借屍,隻是本不該與你們相遇,卻偏偏落在草原,偏偏遇到你們,說來也是緣份!”


    談說一回,莫寒月轉話問道,“當初哲加助朝廷平亂,來京時說你二人都懷有身孕,如今你們來京,孩兒留在何處?可有妥當的人照應?”


    二人聽她問起孩兒,都是輕羞帶喜,眉梢眼底滿是溫情。月琉璃道,“夏兒的孩兒剛滿周歲,我的小幾個月,本來孩兒還小,哲加不肯帶我們同來,被我們鬧的無法,隻能將孩兒一同帶來。”


    莫寒月大喜,問道,“怎麽不帶進宮來?也給我瞧瞧!”


    月琉璃抿唇,說道,“雖說是兩個小娃兒,可是胡鬧的緊,今兒我們說話兒,將他們留在驛館,改日再帶進宮罷!”


    也就是說,她們一時不走。


    莫寒月連連點頭,說道,“住什麽驛館?這宮裏許多屋子空著,你們搬進來住,過完年節再走!”


    謝沁忍不住好笑,說道,“你教她們搬進來,你倒是方便,也不管哲回和伊陽?”


    莫寒月笑道,“怕什麽,一並搬進來就是!”


    夏兒卻連連點頭,說道,“奴婢回來,就是要服侍小姐生完小皇子再走,自然是要搬回來!”


    莫寒月笑道,“這宮裏許多人,哪裏用你服侍,不過是圖個熱鬧罷了!”


    羅雨槐好笑,說道,“妹妹要熱鬧,若不然我們也都搬進來住?”


    莫寒月笑道,“旁人也倒罷了,你們三個我不留,仔細王爺和羅大哥來找我要人!”


    羅雨槐揚眉,轉向莫寒水道,“聽聽,平日謝姐姐說她嘴利,你偏不信,這會兒信了罷!”


    莫寒水抿唇淺笑,眸光向莫寒月一撇,眼底有酸澀也欣慰。


    雖然曆經劫難,終究她還在!


    被夏兒幾句話一提,話題自然而然繞在莫寒月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夏兒忙喚跟來的人送包裹進來,一層層打開,說道,“這些是奴婢閑時所做,小皇子生下來天兒還冷,這小被子是羔羊皮所做,暖和又沒有膻味!這一些,是擁月公主給小皇子備的首飾,說是可以避邪。這一些小衣裳,是七姨娘所做,托奴婢一並帶來。”


    莫寒月微微一默,輕聲問道,“姨娘可好?”


    去歲衛氏一族滿門抄斬之前,她就請墨浩林將七姨娘從女牢中提出,一輛青幔馬車送出京去。


    本來想送七姨娘回鄉,可是一問之下,才知七姨娘早已沒有家人,怕她回鄉無人照應,也就送往草原,托夏兒照顧。


    夏兒手一頓,垂頭道,“她……她知道之後,哭過一場,後來說,如此也好,橫豎……橫豎原來的……原來的小姐……”


    原來的小姐是個傻子!


    可是,傻子也是女兒,無故而亡豈有不痛?


    “夏兒!”莫寒月握住她的手,輕聲問道,“你可曾怪我這許多年沒有告訴你實情?”


    夏兒愣怔片刻,才輕輕搖頭,抬頭瞧著她,低聲道,“小姐,當初奴婢跟著原來的小姐,是因為受七姨娘大恩。後來……後來小姐待夏兒像親姐妹一樣,夏兒豈是那沒心肝的?隻是……隻是……”


    隻是,原來的衛十一,她也照顧多年,想到她早已魂歸,又豈會不難過?


    心中一陣酸澀,抬袖拭去淚珠,又揚唇笑起,說道,“七姨娘說的對,若不是小姐,原來的小姐怕連屍身也不知拋去了何處,如今就當小姐活兩個人的份兒就是!”


    莫寒月輕輕點頭,也隻能歎氣。


    依莫寒月所言,月琉璃和夏兒第二日就搬進宮裏來住。莫寒水還沒有出嫁,莫家府邸雖然歸還,可是府中已經無人,也一並帶著莫逆搬入皇宮裏陪伴莫寒月待產。


    恰在年節,軍中無事,莫寒月傳下懿旨,謝沁、羅雨槐等人都可隨時出入皇宮,就連哲加、伊陽二人也賜下通行的金牌,隨時進宮探望妻兒。


    傅飛雪得信兒,不甘寂寞,也成日帶著三歲的麟兒進宮與姐妹們相聚,蕭行山做了深閨怨夫,可也敢怒不敢言,還得心甘情願接來送往,鞍前馬後服侍。


    隔幾日,羅雨桐夫婦回朝,軒轅童聽說莫逆哥哥在皇宮,也吵著鬧著進宮。


    如此一來,宮裏頓時充滿孩童的笑鬧之聲。其間以莫逆最長,儼然是眾孩兒之首,常常將軍中學來的演兵之道在幾個孩兒兵身上試演。


    隻是夏兒之子上宜泓俊剛剛搖搖學步,月琉璃之女鄂多詩淇還剛剛坐穩,看到他一副大將軍模樣兒喝令指揮,隻會咧著小嘴兒拍著小手兒直樂,弄的莫逆大將軍極為挫敗。


    轉眼間,年節在一團熱鬧中過去,謝沁、蕭宛露等人也轉回軍中。


    二月春風如剪,裁出一樹的新綠。


    而歸去來兮閣中,無人留意禦園裏那悄然的生機,所有人的心思,全在正殿裏那一間熱氣蒸騰的屋子裏。


    早朝剛剛一半,皇帝得到消息,即刻傳旨退朝,丟下滿殿文武,火燒火燎的衝進歸去來兮閣,直奔正殿。


    候在殿門的丹楓嚇一跳,忙一把將他手臂抱住,連聲道,“皇上!娘娘還在生產,皇上可進不得!”


    “十一生的是朕的皇兒,朕為何進不得?”宇文峻皺眉,反手去掰她手指。


    丹楓連聲道,“皇上,琉璃夫人和夏兒在裏頭,還有四個娩婆,幾位嬤嬤,整個太醫院也已候在偏殿,皇上放心就是!”


    丹霞趕出來,也勸道,“皇上!皇上是主心骨,皇上若亂,要旁人如何?皇上不放心,就在外殿等等罷!”


    宇文峻急切要擺脫丹楓,哪知道這個丫頭今日力氣奇大,說什麽也掰不開,急的連連頓足,說道,“旁人再多又能如何,朕要陪著十一她才會安心!”


    有太醫趕來,連聲勸道,“皇上,產房不祥,皇上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宇文峻冷哼一聲,說道,“什麽祥不祥,朕就不信,朕進去陪著十一,是能要了朕的性命,還是亂了朕的江山?”


    太醫聽的直跺腳,但深知這位爺越勸越不知說出什麽話來,隻能與丹楓、丹霞拚力攔住。


    正在糾纏,景郡王、羅越等人也隨後趕到,聽到殿裏的叫喊,也暗暗心驚,卻隻能勸道,“皇上,你在這裏吵鬧,十一聽到,豈不是心亂?還是外殿等等罷!”


    有這幾人攔著,宇文峻再大的力氣也衝不進去,不禁急的頓足,說道,“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她這身子本不是……不是……本來與旁人不同,若是……若是……”


    說到後句,喉嚨哽住,再說不下去。


    旁的人聽的莫名其妙,知情的幾人自然知道他說的“與旁人不同”是什麽意思,也不禁變了顏色。


    景郡王咬牙,默然一瞬,搖頭道,“不會!那樣的情形,她尚且能回來,如今與皇上情篤,又怎麽會舍得放手?不會!不會!”


    話雖說的果決,終究有一些顫抖。


    羅越也不禁臉色微變,說道,“我已命人疾騎去喚寒水回來,有她在,必定無恙!”


    宇文峻連連點頭,說道,“對!對!十一最放不下的就是寒水!”壓下心頭的狂跳,揚聲吼道,“十一!十一!你撐著些兒,寒水即刻就到!寒水正趕來瞧你和皇兒!”


    話音剛落,就聽殿內一聲響亮的兒啼,頓時將外頭的人全部震住。


    有嬤嬤的聲音驚喜叫道,“是位小公主!”


    景郡王愣怔一瞬,首先回神,不禁大喜,在宇文峻肩頭一推,笑道,“傻小子,你當了父皇!”


    宇文峻這才回過神來,頓時喜笑顏開,眼淚卻落下來,咧嘴道,“是啊,朕當了父皇!朕當了父皇!”拔步就要向產房衝去。


    剛到門口,還沒碰到簾子,就又被推了出來,隨著莫寒月的叫聲,娩婆叫道,“啊喲,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


    外頭的人聽到一怔,跟著更是喜出望外,羅越道,“皇上,是孿生子呢!”


    孿生……


    一個驚喜跟著一個驚喜,隔好一會兒,宇文峻才回過神來,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她的肚子大的離譜,原來,是兩個……


    半個時辰之後,隨著莫寒月的一聲痛喊,娩房裏傳出第二聲兒啼。


    嬤嬤喜滋滋的出來,向宇文峻磕頭道喜,說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是兩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兩位小公主……


    景郡王、羅越等人大喜之後,又不禁互視一眼。


    盼了大半年,如今雖說平平安安,可是今日之後,禦史台的奏折,怕又要雪片兒一樣的飛來了!


    宇文峻卻哪裏想得到那麽多,大喜之下,再不顧旁人阻攔,徑直衝入寢宮。


    內殿裏,已經被清理幹淨,熏香裏,還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


    莫寒月臉色蒼白,無力的躺在床榻上,看到他進來,挑唇露出一抹笑意。


    宇文峻忙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輕聲問,“十一,你覺著如何?身子可好?”


    莫寒月輕輕搖頭,說道,“不打緊!”


    宇文峻聽她聲音虛弱,不禁懊惱,低聲道,“朕該進來陪著你才是,可是他們死活攔著,隻能在殿外和你說話,你可曾聽到?”


    莫寒月點頭,握住他的手一緊,提一口氣,輕聲道,“傻子,寒水有羅大哥,我最放不下的人不是她,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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