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沁見她不語,低笑一聲,說道,“你回府大半年,前邊那位方才雖然見過,卻未必知道她的為人,別看如今那個樣子,可真真兒是一位人物,要不然,前皇後也不會栽在她的手裏。”


    “莫皇後是栽在她的手裏?”莫寒月低問。


    莫家的罪名,是內外勾結,把持朝政。想不到,謝沁一個深閨少女,竟然瞧的如此清楚。


    謝沁點頭,冷笑道,“雖說皇上畏懼莫皇後三分,若不是她一心要奪皇後之位,恐怕皇上也下不了如此的決心!”


    莫寒月默然。想到這五年來,明裏暗裏的爭鬥,潛邸後宮的血雨腥風,心底不自覺感到幾分疲憊。


    謝沁下巴輕抬,向上指了指,說道,“上邊那位,這幾年我也曾有耳聞,說是狠毒不下其姐,卻怕沒有那一位的手段。”


    莫寒月聞言,想到衛盈毓為了攀上高門,能裝病三年不嫁,斷不是一個沒有心機之輩,不禁暗暗搖頭。又忍不住問道,“那莫皇後呢?”


    “莫皇後?”謝沁挑眉,輕輕一歎,說道,“若說這莫皇後,當真是一位女中豪傑,光明磊落。隻是,女兒家,總要有些女兒家的樣子,她卻事事和男兒爭先,連皇上也畏她三分,豈有長久的道理?”


    倒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莫寒月默然。


    是嗎?隻因為自己太過強勢,所以,到最後,讓他再也容不下她,竟然讓莫、季兩家招禍,是嗎?


    想到這裏,眼前不禁閃過宇文青峰麵對她時,時時帶著的小心,不由心頭震動。


    是啊!她一直以為,他對她的那種小心,是敬!此刻被謝沁一言點破,才恍然驚覺,那分明是帶著些畏懼。


    他在潛邸時,或者要依賴她的強勢助他奪取高位。如今,他君臨天下,一代帝王,又豈能放一個自己畏懼的人在身邊?


    可是……


    刑場上,那滿眼的屍體和輔天蓋地的鮮血,又撲麵而來,莫寒月咬牙,霍然抬頭,向上方怒視。


    縱然如此,除掉她莫寒月一人就是,決不是他滅掉莫、季兩家的理由!


    宇文青峰唇角含笑,剛剛飲下麗妃送到唇邊的美酒,突然間,心底寒意驟升,頓時如芒刺在背,一口酒嗆在喉嚨裏,忍不住連連咳嗽。


    “呀,皇上,怎麽了!”麗妃忙放下酒杯,用握著帕子的手在他胸前揉撫,替他順氣。


    “不打緊!”宇文青峰緩過一口氣來,目光不覺向殿中掃去。


    剛才,為什麽突然之間,會感覺到一股淩利的殺氣,那樣冷銳,那樣讓人畏懼,又那樣……熟悉!


    熟悉?


    這個詞在腦中冒出,宇文青峰整個人愣住。


    是熟悉嗎?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分明,在他的記憶裏,沒有一個仇敵有如此淩利的氣勢。


    除了……


    眼前,突然冒出一張女子清麗的麵容,宇文青峰心裏打一個突,不禁向右側的女子的席上望去。


    大殿上,歌舞聲聲,眾臣仍在歡呼暢飲,眾夫人雖有所收斂,可是也都顧自與身畔的人輕言說笑,沒有人留意到皇帝的異樣。


    而他神情的變化,盡數落在莫寒月的眼裏,見他目光自左向右掃來,不禁眉端微微一挑,垂下眸去,向謝沁低聲道,“那位莫皇後也倒罷了,妹妹今日見鳳藻宮那位,想來並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謝沁冷笑,說道,“她縱然再有手段,可那是後宮,一個沒有鼻子的女人,沒有打入冷宮,想來也是皇上顧著衛……顧著衛丞相!”


    二人這裏輕聲低語,那裏宇文青峰的目光已從小姐們的席上掃過,隻見大殿上,一片歌舞升平,一片喜氣,並沒有什麽異樣。


    宇文青峰微微皺眉,垂眸略思,又向階前諸王望去。


    兩年前奪位,朝中已經過一番清洗,如果說,這殿上還有人對他存著殺機,恐怕就是離禦座最近的諸王了。


    而其中……


    目光不自覺的落在諸王之後,那單薄的少年身上,隻見他醉眼歪斜,桃花眼微眯,正伸手去抓最近一名舞娘揚起的彩袖,又不禁輕輕搖頭。


    雖然說,五年前的宇文峻被宮裏的西席譽為神童,可是,在皇室中,又有哪一位皇子皇孫不被臣屬奉為天人,受到各種誇張的讚譽。


    不是他,那麽……


    目光再次掃向最上首的四王,自己的四位兄長,眸光驟然一寒。


    兩年前奪位,雖然說,這四人也和宇文青鬆一樣,對自己伏首稱臣,可是,骨子裏當真如此嗎?


    想到剛才的爭執,宇文青峰不覺冷笑。


    澤州府民亂,澤州府知府左天意失責,左中行因為是同族兄弟,替他遮掩,也倒罷了,可是洛親王宇文青桉竟然出言為左中行開脫……


    這其中,恐怕,另有原故!


    在這滿殿的歡聲笑語、歌舞升平中,高居帝位的宇文青峰心裏,已經是一片殺伐。


    窮數年之功,好不容易爭奪到的帝位,豈容旁人覬覦?


    沒有人察覺到宇文青峰的變化,就連他身邊的衛盈毓和眾妃,也不過是知道他嗆酒,見他無事,很快又再恢複原來的歡笑。


    而坐在眾臣之首的衛東亭,卻頻頻向禦階上望來,見自己的女兒雖然坐在離皇帝最近的位置,可是旁的嬪妃對她竟然沒有絲毫顧忌,不由微微皺眉。


    宴至中途,漸漸有夫人、小姐耐不住,悄悄離席出殿,各自去淨手勻妝。衛東亭眼見皇帝正與洛親王說話,側過頭,向衛盈毓使一個眼色。


    衛盈毓會意,款款起身,向皇帝施禮,說道,“皇上,臣妾不勝酒力,暫且失陪!”


    宇文青峰回頭向她淡掃一眼,不以為意揮手道,“皇後自便!”說完,仍轉頭與洛親王說笑。


    衛盈毓微微抿唇,轉身扶著宮女退出殿去。


    衛東亭略坐坐,應付過兩個來敬酒的大臣,也起身向殿外來。


    旁人沒有留意,這一切卻都落入莫寒月的眼中,不禁微微抿唇,舉酒在唇邊淺啜,眸底卻閃過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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