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仍處於裏加爾時作為冒險者的那些歲月裏一樣,盡管它們總是故事當中最吸引人眼球的部分,但出行在外之時可以用刀劍與戰術去戰勝的敵人往往少之又少。


    十天半個月的旅途之中更多的危險來自於周遭環境——突然的降溫或是高溫;雨雪風暴;山洪滑坡。或是保存不當導致的食物變質引發中毒,缺乏幹淨的淡水與適當的醫藥。眾多以為自己將踏上一場非凡冒險的年青人總會被所有這些細碎瑣事弄得煩不勝煩,在迎來他們幻想中充滿榮耀的戰鬥之前便體能消耗殆盡變得奄奄一息。


    而老練的冒險者則永遠不會小瞧自然的偉力。


    一場山洪可以淹沒一整支訓練有素裝備最好板甲的騎士部隊,而一次滑坡也足以讓千人規模的部隊減員三分之一並且被隔斷阻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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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來在驚濤駭浪之中銷聲匿跡的艦隊不在少數。人類引以為傲的軍隊在自然現象麵前是如此弱小,正如人類本身置於山林之中亦變得渺小而難以找尋一般。


    這些古老的樹木與土壤安靜地見證著一批又一批的人類來來往往宣稱自己乃此地的統治者。若大地能說話它們又會訴說一個怎樣的故事,我們無從知曉。


    或許對它們而言。


    此刻正在因為雨水而變得泥濘的山道之中艱難前行的那一小撮人,與身後緊追不放的另一支規模更大的人類部隊,都並無不同吧。


    車輪深深地陷入了泥土之中。


    不論是裏加爾式的還是新月洲式的,馬車這種存在向來都不是擅長在荒野行動的。扁窄的木製車輪為平整的石板路而生,夯實的泥土路它也大體上堪用,但當天氣連日以來都大雨瓢潑,高昂的降水量滲過表麵開始使得泥土深層也變得濕潤時,問題就變得十分嚴重。


    雨已經斷斷續續連續下了5日有餘。


    中部開始變得常見起來的常綠闊葉林遮擋了直接的日照,讓這幾天內難得的一小會放晴也未能起到任何蒸發作用,道路難以幹燥。


    敵人是否緊追不放他們尚且未知。投奔他們這邊名為阿誠的南方足輕不過是最低等級的,盡管他擔當了信使的職責,但這種頭腦簡單會臨陣倒戈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會將信息牢記於腦。


    他是一個典型的底層人員,沒有野心也沒有思路和規劃,老實——或者說有些敷衍地——遵循上級的指令對方叫他幹嘛就幹嘛。因此盡管因為就發生在當下所以亨利將他俘虜後確實得到了至關重要的關於部隊規模和大致部署這些重要信息,要想知道更詳細更有深度的比方說領導者姓甚名誰是否有什麽功績,那他們就問錯人了。


    和人民間有句俗語叫“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而這位阿誠顯然就是典型代表。加入亨利一方一周以來,他在團隊內部並沒有多麽受人待見,而看他走得毫不留戀恐怕原先隸屬於那支武士部隊時他也是如此。


    他不是完全不肯做事,但總是糊弄了之。以自身為優先的態度他或許自以為藏得很好,但實際上一開口便暴露無遺。


    能偷懶的時候必定會偷懶,稍微做些事兒便會去纏著隊伍中的女性賣弄功勞,而同時嘴上又用非常脆弱隨便即可戳破的言語進行掩蓋,仿佛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某種更偉大的事業與榮耀。


    別人做事他吹牛,吹完還要裝作謙虛一下,10句話裏9句自吹自擂最後再來一句“哎呀但是我也沒那麽厲害我很普通啦”


    庸俗又聒噪的存在極大地增加了隊伍中戰士們保養刀劍的頻率,所幸他們還有櫻這位在應對蠢男人一事上如手到擒來的前花魁。


    瑣事帶來的摩擦和不滿是任何長期同行的人之間都會出現的,哪怕沒有這位阿誠他們隊伍當中本身也存在有別的矛盾與摩擦。但專業人士總是能把控好自己情緒和完成任務哪個更加緊要。


    ——他們很明顯地被拖慢了。


    兩輛馬車不停地輪流陷入泥土之中,盡管有強而有力的鬼族勇士一再將它們從中抬出,但過不了一會兒就又會在另一個地方陷進去。


    幾乎像是從土地犁過去的車輪在粘了越來越多的濕潤泥土以後越發沉重難以轉動,而地麵上留下的深刻痕跡也在積水逐漸彌漫填補後變得顯眼不已。


    這都不需要一位叢林追蹤專家,隨便一個有點腦子的人都能跟著這清晰可見的痕跡追蹤在他們身後。


    焦慮與不安逐漸彌漫在對事態有所感知的人心頭,但他們沒有將這些事說出口。因為在這種情況下的抱怨甚至是指責無濟於事,它隻是一種逃避責任通過找出凶手來令自己內心變得輕鬆一些的軟弱做法。


    越是沒能力解決問題的人越是喜歡找出製造問題的人。


    所幸他們這支隊伍總體上磨合程度已經足夠避免這種人的出現。


    安靜,冷靜,解決問題。


    即便是瓢潑大雨連續下,道路也不見得一直都會是如此。造成如此嚴重問題的原因其實是他們處於較低的窪地,新月洲大地起起伏伏,雖說大部分有人活動的地方都多少會有道路存在,但陡峭的石質台階一類的山路顯然並非馬車可以通行的。


    而平整的可以行車的道路則多處於山腰與山腳,這種臨近低地更加平緩的地形讓積水更不容易排掉,並且道路連通兩座山峰之間的窪地溝穀部分往往是積水匯聚成山洪的多發地。


    但你無法要求大地按照你的意願去改變,至少無法立刻改變。


    艱難穿過這一片地帶再度上坡的話問題也許就會變得輕鬆一些。


    冰冷的雨水打濕了四肢末端的衣物也浸透了鞋襪,每走一步都像是把濕透的衣服往地麵上甩一樣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大弓被小心地收了起來放到車內保管,盡管和人的弓箭因為潮濕氣候的緣故完工時有許多針對性的處理,也還是經受不住接連不停的雨水。


    隱藏在鬥篷等防水衣物之下的刀劍得到了較好的保護,但寒冷的雨天帶來了另一項麻煩——劍士們的手掌普遍都發涼,冰冷麻木的手指在寫記錄時握筆都難而操控武器的靈活性也會有所下降。


    難以行動的輜重部隊,寒冷天氣帶來的知覺麻痹。


    這是絕對不希望接敵的局麵,而也正因如此,敵人才反而會攻來。


    緩慢的車隊就好似荒野中受傷的獵物,虛弱而遲鈍的氣息引誘著敏銳的獵手尾隨而來。


    傾盆大雨之下泥土之中揮發出的刺鼻氣息掩蓋了鬼族作為頂級掠食者優越的嗅覺,磅礴的雨聲也遮蓋了本就是輕裝行動的對手靠近的聲響。


    他們仍舊維持警惕,但沉重的馬車一路以來不停陷入泥地之中搞得許多人都心力憔悴精疲力盡。


    所以對方差點就得手了。


    差點。


    當裏加爾風格的油蠟帆布鬥篷被張開用來阻擋雨水的一瞬間,厚實帆布張開的巨大表麵積接著落下的雨水發出了清晰可聞的“噠噠噠噠”聲。


    而緊隨其後響起的是一聲微不可聞的“哢噠”。


    這一切本該被遮掩在馬車行駛的聲響、雨水聲、馬兒打響鼻的聲音、隊員們溝通的話語甚至是歎息之中。


    因為它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以至於對手都專心致誌地將那沉重到需要兩個人抬著的八麵型長管對準目標而忽略了鬥篷正發出來的“噠噠噠噠噠”聲。


    但它已經足夠引起亨利的警惕。


    強化魔法從來都不隻是強化了肌肉,這個高大的男人全身的知覺都能在德魯伊的高等魔法下被增強。夜間視覺的原理是通過魔力覆蓋使得人眼能看見原本看不見的光芒。


    那麽。


    熱量是否也能以光芒的形式呈現呢。


    散發著藍光的雙眼掃過,他眼中的世界變了樣。蒼藍色的冰冷雨水背景之中一個橘黃色如同小丘一樣的輪廓以及隱約探出來的某種正在雨水中迅速變淡的長管狀物體於側麵的山坡上顯現了出來。


    他立刻知道了那是什麽,又瞄著誰。


    “照月,趴下。”鬼族領隊是整支隊伍中最顯眼的目標,她的體格以及護甲都最為出眾。


    她沒能明白亨利的意思,對於鬼族而言閃避這種概念幾乎是不存在的,但作為頂尖掠食者的直覺讓這位同樣身經百戰的戰士寒毛倒立察覺到了某種危機。


    “啪!——”修長的蛇形杆扳機被扣下了,昏暗的鬥篷之下發出紅光燃燒著的火繩與粗大的藥孔接觸。


    短短的1秒時間。


    僅僅是因為受潮的火藥多花了這1秒的時間才點燃,就決定了生與死的區別。


    “嘭!!!!”耀眼的橘色火光伴隨著發潮火藥燃燒不完全散發的巨量煙霧遮蓋了整片上坡,重達15公斤的巨型手炮射出的30毫米鉛丸呼嘯著飛出,從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照月身前堪堪滑過,重重地砸在了泥土地上釋放出力道形成了一個幾乎有30厘米直徑的大洞。


    “全體備戰!!”煙霧尚未消逝,身經百戰的鬼族領隊已經從發愣之中拉回了思緒。她沒有浪費時間開口感謝賢者,而是大聲地下令。


    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戰鬥開始的訊號。


    “呆子,盾!”米拉催促著咖萊瓦而人高馬大的蘇奧米爾青年立刻舉起盾牌護住了旁邊暴露的同伴。武士們停下馬躲到了馬車後方準備把收納在裏邊的大弓拿出來。


    他們的反應不可謂不及時。


    因為緊隨著那一發手炮的發射“咻咻咻——”地便有十來發箭矢穿過濃重的煙霧落了下來。


    “奪——奪奪奪——!”沉重的箭矢射在車廂板上深深地紮入,人抓住時機躲了開來但馬兒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被牽引杆固定住無處可去的馬被箭矢射傷發出悲鳴並且開始掙紮,血水混入了雨水之中,而一行人齊刷刷地抽出了雪亮的刀劍。


    “討奸伐逆!!!”半坡上的輕裝部隊發出了呐喊聲,因為煙霧的阻絕他們一定覺得自己的伏擊起到了相當不錯的成果——擊殺鬼族領隊又趁著混亂放箭殺死一些武士。


    所以他們也拔出了武器,放棄了這段側麵斜坡高地衝了下來。


    而這是他們所犯的最後的錯誤。


    煙霧在高速前進之中消失的一瞬間,視野中迎麵而來的是一道細長的閃光。


    “啪鏘——!!!”觸其鋒芒者,一分為二。


    皮膚、肌肉、骨骼。在克萊默爾的劍鋒麵前沒能起到一絲一毫的阻攔能力,失去了半個頭顱的輕裝武士衝鋒的勢頭還沒停下又跑出幾步然後滾落著摔下了山崖,而他的同伴尚且來不及驚訝就被亨利反手一記袈裟斬從右肩到左腰劈成了兩半。


    “諾恩-伊斯特波姆-闊特迪西(和說好的不一樣)!!”


    “勒婁得!勒婁得!(裝彈,快裝彈)!”


    “普拉斯-誇姆-烏姆(不止一個)!”滿是慌張情感的南部拉曼語,手忙腳亂試圖給粗重的手炮進行再裝填的,拉曼傭兵三人組。


    飛躍而起的鬼族女性一頭長發在大雨淋漓的空中飄散,照月擲出了手中的短矛把槍手從鎖骨穿到後腰釘在了地上,緊接著落地的一瞬間抓起另一個人的腦袋在空中用力一甩斷了脖子之後順勢丟掉,緊接著她拔出腰間以凡人標準算得上腰刀的短刀從背後反手一刀紮穿了脊柱把最後一個人摁在了地麵上。


    勢如破竹。


    粗重的鬼族金棒作為破甲的硬木鈍器足以把一名重裝武士連人帶馬砸成爛泥,而麵對這些輕裝步兵她們的殺傷力更是極為驚人。


    武士和裏加爾的其餘人等甚至沒來得及衝出去,除了帶頭的亨利以外在所有鬼族加入以後不到20秒內戰鬥就結束了。


    如同破娃娃一樣帶著血跡飛出去的人體隻占了二分之一,剩下的人則是被大劍變成了許多平整的切麵。


    但戰鬥還沒有結束。


    由10名弓兵,一組3人手炮傭兵以及12人劍士組成的這支隊伍哪怕偷襲成功實際上也不可能戰勝他們這樣一支隊伍。


    他們是斥候也是誘餌,是用來纏住本就前進速度緩慢的他們一行人的。


    朦朧的雨幕之中,遠處出現了更多人的輪廓。


    浩浩蕩蕩的騎兵部隊出現了,而同一時間被箭矢重創的馱馬也終於流血過多不支倒地。


    三分之一的車輪陷入了泥土之中,馱馬死了兩頭,滿載物資和巫女們的最大號馬車動彈不得。


    敵人隻有數十米遠,來不及了。


    隻能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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