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喜歡以猛獸自居的和人武士們,在碰到形容某人在戰鬥上極具天賦的時候,也往往會傾向於稱其為某種天生戰士,如野獸一般生來就懂得捕獵。


    但這話要是給真的有見過接觸過,對於猛獸們更為熟知的山野獵民聽見,怕是會對這些城裏裝模作樣的大老爺們嗤之以鼻——至少在背地裏會的。


    凡間的野獸是有傳承的,盡管並非以人類好理解的言語那種方式,但教育後代本就是身教的影響大於言行——人類親代也常常責怪自己的幼崽不聽話,卻在這種時候選擇性忘卻或者忽略自己樹立了一個糟糕榜樣的事實。


    口頭上講一百次“你得做個勤奮認真的孩子”也比不上每天在自己幼崽麵前顯露頹廢怠惰模樣的影響力強悍,在這點上,野生動物恐怕都比許多人類懂得做父母。


    野獸們確實擁有更強的本能,能更快地學習接受那些自己與生俱來的技能。


    但初生的雛兒仍舊需要養育者來教導認知這個世界,它們的成長比起人類會更加迅速,但也仍舊是需要成長絕非生來便懂得所有一切。


    有兄弟姐妹的,會從與彼此的玩鬧打鬥中練習學會捕獵技巧;父母會帶它們走過好走的路,會活抓筋疲力竭的獵物讓它們訓練殺戮的技巧。


    在成年以後被趕出家門遊走四方時,又會運用這些技巧,在陌生的叢林、山脈、草原甚至沙漠之中找尋自己的位置。


    什麽獵物好得手,什麽氣味是自己惹不起的生物留下的。它們不會說話,但學習能力和擁有的知識絕不遜色於任何其它生靈。


    生命。


    是會前進的。


    這不是一個死氣沉沉代表永恒與不變的詞匯,它們是時刻活動著,變化著的。所以哪怕是野獸也絕對不會永遠處於同樣的狀態——它們自然不是生來就擁有一切懂得一切,也並非直至老死都隻有同樣的方法。


    盡管西海岸有句老話叫“你沒法教一條老狗新技巧”,但哪怕是老技巧在常年使用的過程中也會愈發熟練。


    所以。


    當那些可憎的麵目全非的異類出現在周圍之時,盡管說不上也解釋不通,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股發自心底的不快。


    如同指甲剮蹭粗糙表麵發出的尖銳刺耳的聲響;如同你即將入睡卻忽然聽得床底傳來的不知名響動。一股沒來由的發毛感覺令營地刹那間陷入了極其協調的沉默,本來因為燥熱而遠離烹飪篝火的人都不自覺地靠近了一些,而察覺到大約是發生了什麽的我們的賢者先生,抓起了克萊默爾。


    “食屍鬼。”他一個簡單的詞匯,就讓米拉和其他人都活動了起來。


    洛安少女看向了米提雅,她不確定是因為拉車訓練的疲憊還是其它什麽原因敏銳的獨角獸未曾注意到危險的靠近,這讓她多少有些擔心,但眼下卻也並非把它放在心上的好時候。


    “上車!”早已備好用油布包裹的火把打開固定帶便可取用,由一名足輕迅速分發給周圍眾人過後,已養成良好默契的一行人在經過篝火時便接二連三地點燃火把。接著米拉與兩名武士登上戰車,其它人則是爬上馬車取得相對的製高點優勢便於開弓。前衛們或持刀或持矛在前方呈扇形散開,用火把提供視野的同時也阻礙敵軍的靠近。


    如此混雜的部隊構成卻具備這樣的默契令大巫女顯得相當欽佩,她與其他的巫女們匯聚起來圍在了馬車的旁邊。雖已經失去神力,她們也仍拿起武器做好在必要的時候近戰的準備。


    “在哪邊,老師?”米拉對著賢者發問,但意外的是他卻皺起了眉——源自德魯伊法術賜予的夜間視野能力難以捕捉到對方的存在,盡管這裏確實灌木茂密,但這種情況過去還從未發生過。


    但賢者畢竟仍是賢者,稍加思索過後他便理解了原因。


    德魯伊的黑暗視覺能力不是萬能的,它本質上是通過激活術式與符文施加一層特殊眼膜,來使得人眼能瞧見原本瞧不見的光線,如同微弱的星光與月光,乃至於凡人所不可視的魔力光輝。


    賢者的眼睛仍具備普通的視力——或許同樣被強化過的視力本身用‘普通’這個詞匯並不恰當,但總而言之,他通過魔力照亮環境來看清周圍景象實際上與凡人用火光、日光月光獲取視野沒有區別。


    隻是彌漫在世界上各地之中的魔力遠比火把更加持久也存在更為普遍,它照明的環境不如最明媚的月光或者大晴天的陽光,但卻足以令擁有此類視覺者辨清周遭環境。


    但若對方本身擁有某種吸取魔力的能力呢?


    星光與月光在密林之下本就不甚強悍,而這裏的魔力又相當淡薄。鉑拉西亞的人毀壞神龕與神社破壞了節點導致裏界與表界的區分不再分明,這樣引發的後果有點兒像是在牆壁上開了一個洞——裏麵會出來什麽東西他們不清楚,外麵會有什麽東西誤入他們也不清楚。


    野外魔力的存在有些像水,灌溉過田地或者有過一個池塘飼養魚苗種植蓮花的農民大多知道,將水從較高的地方引到較低的地方時,若是距離允許那麽無需費力以人力畜力搬運。隻要設法以溝渠管道引流,它會自動流到水勢較低的地方,直到兩邊齊平。


    魔力亦有類似的現象,雖然它的流動性遠不如水並且有許多複雜的尚未為人知的特性,但這種力量會因為受到某些因素影響而削弱或者增強,是確確實實的。


    高階魔法師,魔獸,龍,像這樣的個體就像是可移動的磁石,他們在一片區域內停留的時間長了這裏會更容易凝聚魔力——雖然這種時間長度是以人類所無法想象的百年千年為最基礎單位的。


    如同滴水穿石一樣累積起來的魔力,卻又因為鉑拉西亞的人的行動而流向了相對貧瘠的彼岸。


    這片區域內淡薄的魔力貧瘠到就像是在沙漠裏找水一樣,哪怕是精靈法師到了這邊釋放的魔法威力也會大打折扣,人類魔法師的話則極有可能成功率會大打折扣。


    由此帶來的自然是仰仗於魔力的感官——如同賢者的夜間視覺能力以及獨角獸對於周圍威脅的感知能力被削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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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因這一前提條件,亨利對於周圍的樹林在他雙眼中看起來更加陰暗了是知情的,但也因為這種知情,他未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食屍鬼的靠近。


    習慣的力量是強大而可怕的,一旦你對某件事物習以為常,往往就會對其放鬆警惕。


    即便是他,在這個層麵上也依然不能免俗。


    但在察覺到了問題之後,隻需要改變應對方法即可。


    傭兵和冒險者是經常麵對突發危機的存在,他們並不能像騎士和武士那樣隻是精於戰鬥。冒險者通常都是多麵手,判斷局麵攜帶各種應對器物是常識,做不到的人就會死,這個行業就是如此殘酷。


    每一個揚名立萬的冒險者腳下踩著的都是數以千計不夠謹慎、不夠強悍、不夠富有、不夠聰慧的同行們在同一場冒險中失敗喪生的亡骸。


    故事往往隱去風險隻會告訴你美好的一麵,因為無力維持龐大軍隊的貴族領主們希望有人自發地為他們解決那些獸患叛亂亦或者探索未知之地,而他們雇傭的遊吟詩人自然也隻會鼓吹冒險的美好和豐厚的回報——但讓我們話歸原處。


    外界缺乏魔力的話就以人工替代,存儲了高濃度魔力的德魯伊符文石有兩種使用方法:一者是正常使用,激發內裏埋藏的術式,使其釋放出一個早前安排好的高等魔法;而另一種則更為簡單粗暴,通過外力破壞符文的方式使得能量逃逸出來,變成一團純粹的濃縮魔力團。


    第二種使用方式一般是在符文石內埋藏的術式不適用於當前麵對的局麵時的緊急用法。考慮到符文石用一個少一個,這實在是相當奢侈,可他們也並沒有選擇。


    “哢嚓”堅硬的特殊石頭因為刻了符文所以存在脆弱的受力點,亨利用兩根手指夾著作為支撐然後大拇指指尖用力一摁就破壞了它的外殼,內裏的魔力立刻開始逃逸,而在它們不受控製地炸裂開來之前賢者把它朝著前方可疑的區域丟了出去。


    “嘭轟——!”——似的驚天動地的響聲並未傳來,但確實有一陣微薄的光芒綻開。釋放回歸到環境之中的魔力暫時填補了其中的空缺,因為魔力濃度的上升米提雅察覺到了來犯之敵,它立刻啼叫了起來,而賢者的視野當中魔力散發的耀眼光輝裏也立刻接連出現了大量輪廓鮮明的黑影。


    ——會發生這種現象自然隻有它們會吸收魔力來避免自己被其照亮一種解釋。


    亨利立刻意識到這是又經過某種手段改造的食屍鬼,就像巨型食屍鬼之類的特殊個體,這些能吸收魔力的恐怕便是專門針對魔法師而製造出來的。


    “停下,別出去。”這意味著什麽?他立刻反應了過來並回過頭對著正準備與武士們一同乘上獨角獸戰車的米拉如是說著——這些東西針對的不一定是他們,極有可能實際上是針對巫女們專門進行改造的,但巫女的神力來自於神符,那是一種更不穩定所以會散發出魔力的符文石同類物品。而眼下她們已將神符消耗殆盡。


    賢者自身是無法成為目標的,他患有的罕見疾病使得體內即便充盈著巨量的魔力也無法像一位正常的魔法師一樣凝聚起來形成術式。


    所以他的魔力就像自然環境中存在的無序能量。再加上德魯伊符文的強大抑製作用,倘若有任何魔法師試圖通過魔力定位的方式來將他從人群中區分開來,基本上都會以失敗告終。


    並不是隻要擁有魔力就可以釋放出法術,因為世間幾乎所有的生物都是具有魔力的。成為一個施法者的必要條件是能運用這種力量,並且凝聚,使其按照自己的意願構築術式。


    用水做比方的話:普通魔法師或者具備魔法師資質者,就像是人為勞動建起水壩來利用水力——首先他們將這份力量集中並且約束起來——而第二步的法術與吟唱的部分就如同在水壩上建立水車,再將其連接至磨石或者敲打機器,用來脫穀亦或者錘打麵團。


    魔力要先凝聚起來,才能釋放出一個複雜的法術。而賢者的魔力就像是大氣中存在的水汽,哪怕你將一塊大陸上的大氣中的濕氣收集起來份量是超過普通小溪的,卻也因為太過分散而無法運用。


    也正因為‘可以凝聚與否’這一重大區別,若是食屍鬼是設計為緊盯著魔力持有者的話。


    它們必定會繞過賢者,直奔巫女們失去神力之後此地唯二閃耀的魔力存在。


    米拉和米提雅。


    “那隻能待著了嗎。”聽聞亨利的解釋過後,雖然明白緣由但還是因為沒能派上用場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需要人保護的時光,白發的女孩兒顯得相當悶悶不樂。


    但賢者聳了聳肩:“你站在陣中間就夠了。”


    “就可以派上用場,成為最寶貴的。”


    “誘餌。”


    “真是個糟糕的大人。”洛安少女給了他一個白眼,而武士們把二輪戰車從米提雅身上卸了下來,獨角獸與白發女孩待在陣中,因為人手不足他們將卸下來的戰車翻了過來用作掩體,之後在後麵放了好幾袋箭,還有備用的弓和近戰用的大槍。


    “先生可有什麽辦法讓我們也能瞧見那些妖魔!”鳴海如是說著,但亨利搖了搖頭。悶悶不樂的洛安少女想起自己曾經放出來過的照明法術,但因為魔力不足她找了好幾次感覺卻像是點不著稻草堆的打火石一樣總是沒法成功。


    “收縮陣型,從纖細的輪廓以及身姿伏得很低還有腳尖著地判斷,大約是善於高速行動的種類。備好寬刃箭頭以及破甲箭頭,因為仍不確定這個種類的表皮防禦能力如何。”賢者對著眾人如是說著,如今已經習慣了聽他意見的武士們迅速地整理出來了相應的箭頭。


    “前鋒注意,避免被攻擊傷到。該如何解釋呢,當成它們的爪子和牙齒都有劇毒。”盡管他們在沼澤村之時與三郎那邊粗製濫造的劣化食屍鬼曾戰鬥過,而算上其它一些沾的上邊的東西,武士們和其它新月洲同僚比起來可算經驗豐富。


    但這些很明顯是不一樣的。


    “劈砍的時候盡可能讓傷口深一些,它們的生命力極其頑強。瞄準四肢,截肢限製行動為優先,不要追求一擊必殺,容易把自己搭上。”吸收環境中的魔力以避免有魔法視覺者察覺,同時也針對魔力持有者。如此有針對性的改造,代表背後指使者對其懷抱有使命必達的期待。而它們也確確實實在一個微妙的時間點潛行靠近到了一行人無法輕易甩開的距離。種種跡象都標明這絕不是可以掉以輕心應對的目標——因為巫女們可是與鬼族戰士形影不離的。


    即便是偷襲,派出這些東西的人也期待它們能跟新月洲單體最強的戰鬥力集群進行對抗。


    因此他再三告誡著,正是憂心武士們會因為與之前敵人的相似性而產生大意,自以為能熟練應對。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搖曳火光難以照明的灌木之外傳來,雖然黑暗中的戰鬥已有數次,但所有人都仍舊希望現在能有些什麽東西把周圍環境一口氣照亮。


    “要來了。”陣型無懈可擊,因而食屍鬼隻能選擇強行突破。而已經靠近到這個距離並且周圍的人全都安靜了下來,聽力敏銳的目盲劍士也終於可以捕捉到行動的聲響。


    “啪嚓——”從火把能照明的距離之外一躍而起的妖物瞬間來到了他們的麵前,這仍具備人體結構卻修長猶如獵豹的魔物迅捷地避開了兩名武士的短槍突刺,就連約書亞的一刀也因為誤判距離而落了空,它直奔陣中央的洛安少女與米提雅,直到被亨利甩手丟出去的大肩刺穿了背部與肋骨釘在了地上。


    “嘶————”淒涼的慘叫聲伴隨著劇烈的掙紮,賢者跳過來一蹬一踹踩斷了它的頸椎,緊接著用大劍挑起來甩回到陣型之外。


    “對屍體射一箭。”避免它裝死詐屍因而丟出去,但賢者沒有丟的太遠,它還在火光的照耀之中。他如是說著,而其中一名武士應聲鬆弦。


    “啪——咻——”箭矢毫不費力地刺穿了瘦弱軀幹的一側,又從另一側穿出。


    “看來是速度型的,防禦並不是強項。”鳴海察覺了這一點。


    “數量可能有15頭以上,保持陣型緊密,避免被它們利用速度繞到後背和側麵襲擊。”符文石釋放的魔力已經逐漸開始消散融入到更廣闊的環境之中,亨利的視野再度變得陰暗,就連他也變得隻能借助火光,否則便無法準確捕捉到目標。


    在這樣的條件下保守作戰采取防備姿勢有可能會因為沒有視野等諸多原因陷入混亂,但卻也是他們能做的唯一選擇。


    數量劣勢,對手又來去無蹤。貿然主動進攻的結果極有可能是被各個擊破。


    “好被動啊。”


    若是鬼族勇士沒有陷入昏迷,若是巫女們仍具備神雷,若是環境中魔法濃鬱到米拉能設法作出某種照明,他們的處境都會有相當大的區別。


    但戰鬥有的時候就是這樣,沒有出奇的戰術或者特殊道具可以一口氣將天平扳倒。


    隻能穩步穩紮,盡量避免犯錯,在擊敗敵人的同時盡可能地保存己方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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