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練的獵人都懂得欲擒故縱的道理,正如漁夫會故意放鬆釣線讓大魚掙紮消耗體能。


    兔子被逼急了都會咬人,何況是七八名正值壯年全副武裝的人類男性——因此說是追蹤,實際上亨利反而要眾人不緊不慢地先解決完餐點,再留下一部分人整理行裝做好準備,最後才準備帶著裝備出發。


    從這行人誤打誤撞闖入他們的就餐現場到他們決定撤退不過30秒不到的時間,但賢者不愧是賢者,這麽短的時間他也足以從目視信息之中獲取足夠多的情報:


    這一行忽然躥出來的洛安人是一副典型的奧托洛行頭——他們的服裝在袖口和大腿褲上帶有花瓣形的開口,這是奧托洛帝國軍人中流行的一種風潮,名為切口裝。它差不多與東海岸帕德羅西帝國的緊身褲一樣特色鮮明,裏加爾出身的人大多能一眼從服裝辨認出來出身。而他們所攜帶的武器雖大多是裏加爾人慣用的長劍卻也相當有特色——


    較為貧瘠且混亂的裏加爾西海岸小王國的劍總是最樸素的,平平無奇的圓餅配重球與直護手最容易製作也便宜又足夠達成目的。鐵匠將金屬燒紅軟化放入型砧敲打按照模具塑形,即便是學徒工都能做好;富裕的東海岸帕德羅西人則喜歡花式護手,工匠會費心敲打加上側麵的護手環甚至是與手柄平行的護手,且通常具備銼工,在上麵用銼刀細細刻出樹葉紋理花鳥風月。就連握柄也通常會以螺旋鐵絲抑或銅絲裝飾,絕非西海岸簡單以羊皮或小牛皮包裹那麽樸素。


    西方大國奧托洛風味的長劍可以說介於兩者之間——它們沒有東海岸那種複雜的花式護手,是單體的,卻又不是單純的筆直。奧托洛式長劍的護手總是帶有S型彎曲並且有一些立體塑形。簡約優雅,輕巧而實用的特點並不僅僅局限於劍本身上——傳承了甚至比帕德羅西都更為正統的拉曼帝國軍旅思維的奧托洛人,往往喜歡‘複合鞘’這樣的概念。


    ——即長劍鞘在製作過程中往往會在表麵再粘合固定兩個小鞘,在上麵再附加一把小刀與一根磨刀棒,用以雜活和維護長劍。


    我們的洛安少女近日所得的長劍便是這樣一把標準的奧托洛式,而她一經上手便十分喜歡。


    ——但讓我們話歸原處,行頭上如此奧托洛風情的這一幫洛安人自然是洛安亡國時歸順了奧托洛的。因為洛安人尚武的天性,許多留在西方的人後來都加入了奧托洛軍隊。所以這些人著裝扮相都有明顯的奧托洛軍隊風格,但與過去曾經在亞文內拉遭遇到的所謂“奧托洛誌願軍”相比又略有區分。


    奧托洛的軍隊體係較為獨特,與帕德羅西相似的是它也具備常備軍體係,軍人都是專業人士,較少像西海岸小國那樣大量依賴民兵。但作為一個新興大國並且內部民族眾多,奧托洛的軍隊整體卻是分成了兩個部分的。


    純種奧托洛人以及拉曼裔組成的正規軍團沿襲古拉曼帝國的製度,以成規模成建製的步戰軍團為主。基本上就是經典拉曼重步兵的現代版本。在此之上再佐以奧托洛貴族擔當的地龍與飛龍騎士軍團,便組成了奧托洛的“帝國軍”。


    ——但這其中顯然還少了些什麽。


    裏加爾西海岸和東海岸流行的傳統騎兵,以及亞文內拉與草原地帶的弓箭手,在奧托洛傳統社會之中相對少見。龍騎士雖然強大,甚至有“一龍頂百馬”的說法,卻數量稀少因而總是駐紮在首都和各大軍事重鎮極少出動。


    過去國土渺小的時候單純依靠步兵也已足夠,但在將洛安王國滅亡又進一步擴展了版圖之後,步兵軍團的機動力短板很明顯地暴露了出來。


    擴張的帝國國土以及相對安穩的國內環境使得奧托洛人麵臨的戰爭不再是數萬乃至十萬人的軍團正麵大規模衝突,而是一些暫且無力觸及的邊境地帶微小的反叛。麵對這種距離遙遠而規模較小的衝突,早期的奧托洛帝國做法是仰仗冒險者公會,與專項對人戰爭的傭兵團簽訂合同讓他們幹事。


    但冒險者公會抽成5成的費用加上對傭兵團缺乏直接調動管轄,每次有什麽事情都要繞三繞從公會渠道聯絡溝通的低效率最終令奧托洛皇帝決定成立自己的傭兵團。


    以奧托洛語發音念作“蘭施涅特”的“國立傭兵團”,通稱“國仆軍”便由此建立。這支新建立的軍隊吸收了許多外來人口作為組成,而它的底子就是最早合作且雙方都非常滿意的冒險者傭兵團,當傭兵當到最後成為了正規軍也算是一種出路。


    因為這些因素影響,國仆軍整體的軍事風格也更偏向於裏加爾其它地區的樣式。與“帝國軍”相比更為年青的這支軍隊在洛安亡國許久的如今,算是奧托洛境內少有的戰功較為顯赫的部隊。


    ——那麽這些洛安人是代表了奧托洛帝國的意誌前來這裏的?


    繼帕德羅西帝國以後,就連奧托洛都要插手新月洲的事宜了?


    這個想法剛剛冒頭便被賢者自行否決——他們的構成太純粹了,即便被招安歸順了奧托洛,帝國也絕對不可能派遣出一支純洛安人組成的隊伍作為自己的使者。


    過去亞文內拉內戰時派過去的誌願軍是帝國軍而非國仆軍,就是因為帝國對國仆軍的信任程度不足,擔心他們反叛反而壯大了對手的實力。


    多民族的“眾人的國家”,到最後終歸是以一個主體民族的強勢作為底子的。若是奧托洛人自身失勢那麽其他民族反叛也是極為正常的。正因如此,足夠重要的事情帝國絕對還是會讓本民族的人經手。


    這是原因其一,而其二則是新月洲對於奧托洛帝國而言非常、非常缺乏價值。


    曾經就餐過的拉曼裔店鋪夥計為什麽在提到奧托洛菜係的時候說是也有西邊的客人——若是按地理位置的話,奧托洛其實是在如今新月洲的東邊才對。


    原因非常簡單,奧托洛人不是直接從奧托洛帝國乘船登陸新月洲的。而是從西邊先來到東海岸的南部,再從拉曼人的港口與拉曼人一起往東。所以對店鋪的拉曼裔夥計而言,奧托洛人就是西邊的人。他們甚至可能並不知道以新月洲的概念而言奧托洛應該在東邊。


    而即便這樣繞道,實際上都比從奧托洛本土直接乘船前往新月洲要來得高效省時。


    因為穿過西海岸與莫比加斯內海的路線十分成熟而又相對安全,即便是北黎伽羅海的航線的危險性也遠沒有橫穿整片汪洋來得可怖。


    從奧托洛向西前往新月洲的道路上,沒有任何人類已知的島嶼、大陸。能指望的補給僅有船舶自身攜帶的以及海裏捕撈的生物;而除了指南針以外能指望的隻有群星的導航,這種距離限製本身就成為了最大的阻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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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洋大海上前後都是一樣的景象,你無法辨清方向會有一種極度無助的感覺。如果說北黎伽羅海走上十天半個月都是這幅模樣已經夠讓普通人發瘋的話,那麽從奧托洛到新月洲長達5個月的旅途就足夠讓經驗最豐富的水手膽寒。


    更不要提中途的海域還會有讓指南針都失靈的區域,加上塞壬與克拉肯的傳說,足夠勇猛的船長們挑戰的結果往往都是有去無回。


    也正因如此,奧托洛人將自己西麵的這片大洋命名為奧普托姆洋——意為“噩夢”。


    一片直達無望的遙遠土地,唯一可行的登陸方式隻有通過東海岸人把控的港口。如此諸多因素注定了奧托洛帝國即便知道月之國的存在也對於與其達成商業貿易以及各種其他交往興趣缺缺——所以這些奧托洛出身的洛安人注定不是代表了帝國的立場。


    但這是件好事嗎?


    賢者尚不確信。


    他看著自己的弟子,有些擔憂。米拉是一個同情心很充足的孩子,亨利對此感到欣慰。但她在尤其是自己脫離了原先那種生活以後,時常會對洛安同族抱有一種幾乎是基於愧疚的同情心。


    用通俗點的話來說,她覺得自己被拯救了,因此必須做更多,必須拯救其他人。在涉及到與洛安人相關的事情時她會比以往更拚命。


    他有些擔心白發的女孩兒會失去冷靜的判斷。


    但不論結局如何,他們得先找到這些人。


    ——這對亨利以及獵民出身的璐璐而言,絕非難事。


    這群國仆軍出身的洛安人是軍人,興許還是相當老道的那種。他們具備一定程度上隱蔽行蹤的能力,這也是一開始他們能夠接近亨利一行以到目視距離才被察覺的原因。


    但這種事情會發生,是建立在雙方都沒有偏離新月洲輔道太遠的基礎上。


    平整的夯土路中間高而兩邊較低的好處是雨水會順著地勢衝刷掉雜物,在這種道路上行走隻需要注意將自己身上的武器裝備係好不要踩踏太用力然後不交談的話聲音是可以幾乎不怎麽發出的。


    但這群人在遭遇到一行人後轉身逃離,做了一個符合常識卻又基於對手的能力錯得離譜的決定——逃入森林之中。


    偏離主幹道進入複雜的野地地形,是具備基本軍事常識的人會做的甩掉敵人的決策,這也又一次證明了這些人確實是老兵。


    可他們也隻是老兵。


    他們不是獵人。


    人類是無法在森林中徹底隱蔽行蹤的——若你問獵民出身的璐璐的話,她一定會嘲笑那些認為獵人所謂的“偽裝”是“徹底靜音”的家夥是沒見識的城裏人。


    時值初秋,一夜微風過後如今森林的地表已滿是枯葉。一米多高普遍重幾十千克的這麽一個大活人想要走進這樣的環境一丁點聲音都不發出,是絕對不可能的。


    可獵人們仍舊能夠在不驚動獵物的情況下靠近到足以一擊斃命的距離。


    ——正是因為,森林從來都不是完全寂靜的。


    風聲、樹葉擺動的聲音;鬆鼠從樹上躥下來,迅速地一蹦一跳從落葉堆中穿過的聲音。野稚一步一步在地麵遊走,不時翻找著陰暗處小蟲的聲音。


    狐狸與郊狼到處嗅嗅,小跑著尋找獵物或者其它食物的聲音。


    野鹿與野豬行走的聲音。


    充滿生機的大自然之中會發出聲音的動物乃至自然現象為數眾多,如果像鹿或者野豬這樣的獵物要對每一個聲音都起反應的話,那麽它們的覓食與休息乃至繁衍都勢必會受到極大的阻礙。


    ——所以野生動物都懂得過濾掉那些“無害”的聲音。


    一隻鬆鼠不可能對鹿或者野豬造成傷害,所以鬆鼠躥過落葉的“沙沙”聲是安全的。


    風聲和樹葉擺動的聲音也沒有多大的危害,不必過於警惕。


    但是。


    “哢嚓——”與落葉一並遍布林間地表的枯枝被踩斷的聲音從左前方傳來,璐璐在前麵擺了擺手,亨利等人伏低了身體。


    鬆鼠踩不斷枯枝,因為它太輕了。野稚也幾乎做不到,狐狸或者郊狼也很難如此。


    能夠一腳踩斷枯枝的生物意味著體型龐大到足夠對野鹿與野豬造成威脅——或是老虎,或是熊,或是人類。


    所以老練的獵人會避開地上的枯枝,因為這正是森林動物們聽覺係統中最響亮的警報。


    “沙沙唰——”的聲音緊隨著枯枝折斷的聲響傳來,這是不習慣在落葉遍地的林間無聲行走的人類會發出的習慣——習慣走被鋪好的道路的人走路常常會拖著腳,也就是邁步的時候腳離地麵不會太遠。這種走法省力也輕鬆,但在落葉遍地的林間就會踢開一大片的落葉發出與鬆鼠野稚走過林地截然不同的聲響——他們的方位被進一步確定了。


    “阿謔(白癡)。”璐璐輕聲細語地鄙視了一句,若是與那些人一同前往打獵的話,怕是獵物此刻已經跑到了百米之外。


    老練的獵民少女時刻注意著地麵的枯枝,每一步都是把腳抬起來再落下去。他們並非不發出任何聲音,但卻融入了背景音之中,將一個一米多高數十千克人類的存在感降低得像是一隻無害的小鬆鼠。


    森林是獵人的主場,這些人妄想逃進去能甩掉對手。


    卻不曾想他們在這裏邊的方位幾乎一覽無餘。


    ——亨利一行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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