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其他大部分古典時代的城邦,卡蒂加利古城的整體結構也是以四邊形這種簡潔高效的結構作為基礎。


    若非表麵蔓生有大量粗壯綠色植被覆蓋的話,它從空中往下俯瞰看起來便是一個大的四方形套著一個小的四方形。形狀上當然不至於如此標準,但大抵還是以這樣的結構組成的。


    大的四方形是外圍的城牆,它的四個邊上各開有一道城門。而坐落在正中央占地麵積最為巨大的那個小的四方形,則通常是兼顧有城主貴族和議員等達官顯貴們住所功能,集法庭、市政廳為一體的城邦中心樞紐。


    以它為中心,周遭的建築物會以其重要性為評定標準呈漣漪狀擴散開來。


    城邦駐軍的指揮部通常不會離城主府太遠,而它的另一側要麽是宗教的祭祀神殿要麽就是負責管理商業的商會所在地。再擴大一圈則是相對重要一些的城邦骨幹人員,在當地擁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中產階級所的居住區。


    再往外去是市場、工匠工坊和普通市民的居住點,而駐軍軍營、馬廄以及旅店則會被安排在角落之中,與他們接壤而與貴族們的居住地區涇渭分明。


    至於貧民和乞丐,進城也就隻能在討飯或者工作的時候,居住點通常是位於城外缺乏保護的簡陋石屋木屋之中。


    以古典時代城邦的標準而言,卡蒂加利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大城了。


    可容納兩千人居住的城邦,亨利他們一行人若是要全麵探索的話隻怕會花上相當的時間。加之以覆蓋在城牆和各種古舊房屋上,掀開了破碎的石板從那裏頭鑽出來的各種巨大植被遮擋了陽光阻攔了去路,明眼人都可以判斷得出來要深入調查不會容易。


    實際上若非遭遇地龍,他們一開始是並沒有打算進入城邦的。城牆雖然可以提供一定的防護,但兩千年的時光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在外遭遇敵人若是打不過至少可以想辦法撤離,被包圍在城牆之中並且還不知道哪裏可能倒塌,一旦出了問題隻怕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可打算歸打算,眼下已經進入了其中,即便地龍因為受到重創而暫時離開,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判斷它是否會回來。


    如果這頭龍沒有被感染那麽賢者興許還能通過一些行動結合知識來判斷,甚至於一開始可以避免陷入到這種損失慘重的境地。但這世上沒有如果,已經被毒素侵蝕的地龍做出來的行動是毫無規律可言的,因此左右考慮下來,現在留在卡蒂加利反而是最為保守的決定。


    但留下來又要怎麽辦?——這個問題在被提出來之前,位於他們所在的東城門入口處附近,被各種粗壯藤曼所覆蓋的地區當中就傳來了明顯不屬於他們這一行列的聲音。


    不過這對於騎士和傭兵們而言,或許不盡是壞事。


    傭兵和貴族騎士,乃至於大部分的平民和商人們的思維和想法都是簡單的。


    他們太累了。


    這一路所經曆的顛簸所遭受的災難已經是太多太多,以至於他們都幾乎沒有空閑沒有精力去思考接下去要怎麽做。而正如戰場上的許多士兵一樣,當你已經疲憊而又麻木的時候,最好的方法最容易做的方法,便是丟掉自我,遵從命令。


    不需要自己去思考,不需要自己去決斷。


    責任是由上麵下達命令的人擔負的,決定也是由上麵的人幫忙做好,你所需要做的,就僅僅隻是按照他們的指使去前進而已。


    這是區別領導者和被領導者的真正要點,誠然武勇與才略也占據份量相當,但真正決定出發點不同的,還是思維上的獨立性和承擔責任的覺悟,以及在困難當中找出前進方向的行動力。


    現在麵臨的情況十分困難艱險,但在再度於卡蒂加利城內出現了疑似威脅的動靜時,騎士和傭兵們感覺到的卻是一絲寬慰和輕鬆。


    換在其他戰場上,這也是常有的畫麵。


    殺紅了眼,在疲憊不堪的情況下放棄了思考。


    他們的眼中沒有對錯沒有善惡甚至連一開始為了什麽而戰鬥也已經忘記,隻是將一切以簡單的敵我劃分,不需要去考慮接下去的出路,不需要去考慮那些壓力巨大得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問題。


    隻需要拿起劍,殺,或者被殺。


    這聽起來像是一群嗜血而凶殘戰鬥力強大的戰士,但事實上越是不專業的隊伍就越容易出現這種情況。


    地龍的強悍是壓倒性的,而他們的後勤部隊在之前也已然全滅,再加之以魔女的威脅,再三遭受挫折即便是內心強悍的帝國騎士也難免出現了動搖。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也不免陷入到了與之前羅諾他們那一群高地人暴徒一樣的心理處境。


    他們急需找到自己的存在價值,存在意義,通過其他一些什麽事情來令自己覺得好受一些。


    暴民們在自己的生活受到威脅的時候選擇了將痛苦施加在別人的身上,而騎士和傭兵們雖然比這好一些,但在幾乎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們也選擇了放棄思考。


    隻是劃分敵我,接著與之戰鬥。


    “停——!”康斯坦丁好歹是具有大將之才的人,盡管情況混亂又麻煩他仍舊注意到了這一跡象。因為拋棄羅諾他們一行人的事情,再加上商人載貨的馬車與戰馬產生的些許摩擦,隊伍已經隱隱有要分裂成貴族和平民兩個集團的跡象,在這種情況下若是放任他們將這種劃分敵我然後戰鬥的思維慣性持續下去,必然會以極其血腥又暴力的方式分裂。


    “冷靜!”


    長期養成的個人威望在這種情況下起到了非凡的作用,康斯坦丁出現的一瞬間劍拔弩張已經開始打算朝著內裏探索過去的貴族騎士們就收手了下來。


    而傭兵們因為沒有直接接觸到地龍本來就心理方麵遭受到的壓力稍小一些,此刻在看到他們停手以後沒有人帶頭了也就隻好默默地收起了武器。


    “我們經受不起更多人員的折損了,探索的風險太大,設立周邊防衛。”康斯坦丁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解開腿甲和肩甲的帶子。帕德羅西的板甲樣式再如何優秀終究也隻是為了和人型生物戰鬥而設計的,在麵對幾噸重的地龍時即便是穿著四肢護甲也完全抵禦不住,加之以這一路一來多數時間都是入不敷出的補給問題,這會兒隻留下軀幹部分的防護其它地方的護甲暫時取下減小負擔才是正解。


    就算騎士們已經算得上是相當的精銳,長時間穿戴全身護甲行動也隻有少數極端情況會發生。大部分時候他們都隻會在上戰場的時候才穿,而其他時間就隻穿著常服和簡便的武裝衣。


    二十公斤出頭的重量換做營養條件和身體素質稍差的人怕是幾個小時就足夠累趴下來,但即便是這樣的精銳到這會兒也是有些遭受不住。


    因此在康斯坦丁的帶頭下,不少人都除下了盔甲的部件,減輕負擔。


    你不需要成為一位賢者也可以列舉出他們目前所做的事情到底有多愚蠢,身處的地點是剛剛經受過血洗的魔獸領地,並且在十幾分鍾前才擊退了一頭可怕的地龍。而這棟古城到底有多少結構是不牢靠可能隨時崩塌的不說,還明顯有著他們一行人以外的某種東西在活動。


    若是一位自視甚高誇誇其談紙上談兵的年輕一輩帕德羅西貴族在這兒的話,多半會將康斯坦丁的決策諷刺得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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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倘若你反問他那這時候該如何做,他必然會因此變得啞口無言,支吾半天而吐不出一個字節來。


    斷絕補給,人馬皆是疲憊不堪。剛剛經曆一場血戰,輕重傷者及折損人員都有不少。但這些都不是最大的麻煩,最大的麻煩是。


    他們找不到,下去的路。


    “設立周邊防線,就地取材,其他人照顧傷員。教官閣下。”康斯坦丁轉過頭看向了費魯喬:“請您帶領傭兵和商人們當中體力較好的部分人員出去檢查馬匹和騎士們的下落,若仍有生者必然不能放棄。”


    騎士長這樣說著,而老管家點了點頭,就回過頭帶著菲利波朝著馬裏奧和莫羅他們幾人走去。


    老練又成熟的真正指揮官和那些隻會紙上談兵指責他人的年輕貴族差距在此時此刻顯現充分,正如我們的賢者常常做的那般,康斯坦丁在遇到問題以後沒有一味地隻知道把問題提出來去指責別人,而是迅速地安排,在絕境之中也仍舊保持冷靜,調解指揮。


    有他和亨利二人在,隊伍也因此不至於陷入徹底的混亂和無序。


    但即便是這樣,道路這個問題卻是我們的賢者先生也沒有辦法解決的。


    誠然,他們是必須盡早離開這兒。


    但卡蒂加利古城到底是兩千年前的城邦了,縱然在那個時代算得上是輝煌騰達,巴卡古道在歲月的侵襲下也已經破敗不堪。


    地龍走後在傭兵和商人們戰戰兢兢地收拾殘局時亨利外出去探索了一下,然而麵前唯一可行的道路隻有那頭地龍朝著山下下去的地方,而有著強壯四肢和鋒利爪子的地龍下山所走的道路,很明顯不是拉著幾百公斤重貨物的馬車能夠行駛得了的。


    說服商人們放棄自己的貨品這件事情不可能是個輕鬆的差事,帕德羅西國內普遍存在的平民對於貴族的不信任感使得即便是康斯坦丁或者瑪格麗特給出“丟棄商品,到達城鎮以後盡數以金錢補償”這樣的條件,他們也會固執地否定,甚至起反效果更加堅定地護著自己的貨物。


    若是在交涉過程當中有商人將舍棄羅諾他們的這件事情拿出來作為爭辯的論點,那麽兩方人馬即便不徹底鬧翻,隻怕氣氛也會非常尷尬。


    這是一個最好不要輕易去觸及的點。即便是友人,若是在政治、宗教甚至人生方麵的觀點有所不同,也可能會就這樣鬧翻。更別提他們現在隊伍當中已經隱隱出現了分裂了跡象,若是在這種時候還將商人們賴以為生的東西拿出來作為交涉的要點,早就隱隱約約有爆發跡象的矛盾便會就此徹底鋪開。


    人們常說禍不單行,這很大程度上便是由於人類各個個體之間的思想和性格差距所導致的。


    當一切都十分平衡,能夠沒有什麽波折地順暢進行的時候,社會上各個階級的人也都能和諧相處。但當因為某些問題人們開始要受苦受難,無法順暢地達成自己所想的事物獲得自己所需要的東西時,出於不滿、心理不平衡等等一係列因素,矛盾就會產生。


    現如今他們所處的境地便是這樣,盡管如同小米拉這樣善良的人兒總是期望著大家能夠齊心協力共同克服困難,但實際上遇到困難的時候反而開始互相指責推卸責任,才是這世間常有的模樣。


    這光景令人感到無比諷刺——亨利回過頭望著那些忙碌著的貴族和平民們,盡管已經麵見過類似的場景無數次,他卻還是不由得如此感歎。


    矛盾之所以沒有爆發,不是因為雙方還在隱忍,而恰恰是因為有平民們最為討厭的強權在壓製。


    傭兵和商人不敢把矛盾公開化,是恐懼貴族騎士的武力。而貴族騎士將心中對於商人們死死不放棄自己的貨車這件事情懷有的不滿也強壓下去,則全靠康斯坦丁一人的威望。


    若是騎士長是個懦弱又無能的角色,或者騎士們的人數和戰鬥力進一步地折損傭兵和商人們認為自己擁有了與他們同等的話語權,那麽這種尚且能夠勉強維持的和睦關係,就會徹底結束。


    擺在麵前的問題,還有許多許多。


    但最重要的他們還是要解決傷員和補給以及最為緊迫的安全問題。


    兩千年的光陰,就算石質結構沒有徹底崩塌,卡蒂加利卻也是決計不可能還保留有大門的。


    地龍不知是否會回歸,而食屍鬼的威脅也依然存在,再加上那些死而複生的行屍。雖說他們裝備完善的情況下造不成多大威脅,但在已經受到重創時就連這些家夥也有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再度檢查了米拉的傷勢,確認她隻是有些發昏並沒有真正遭受到什麽致命傷以後,賢者與康斯坦丁等人繼續規劃著防守的計劃。


    而騎士長在細思之後,決定將被地龍咬死的戰馬用作烹煮。


    對於騎士而言這是一個極為恥辱的決定,因為戰馬對於他們而言是可靠的戰友和信賴的夥伴,這種將戰死同伴的馬匹用以烹煮的行為與啃食他們本人的死屍無益,但他們實在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那些魔獸馬已經被食屍鬼啃噬殆盡誰知道裏頭的毒素一陣烹煮是否能消滅幹淨,能夠用以就餐的就隻有被地龍甩斷了脖子拍死的自己人的戰馬。


    鬥轉星移,當這以上的一切全部都處理完畢以後,坐在篝火堆旁邊,眾人撕咬著並不算好吃的馬肉。


    “嗝——好久沒吃這麽飽了!”粗俗又讀不懂氣氛的一名傭兵笑著說出來的話語令許多騎士對他投來了痛恨的目光,但他們雙拳緊握,即便味如嚼蠟,為了能夠保存有體力繼續生存下去卻也隻能繼續進食。


    星光透過卡蒂加利城牆和房屋上遍布的藤曼和大樹枝葉投下來,盡管沒有任何人有心思前去欣賞,但這份美景也這樣默默地存在於此。


    “嗬——”在躺了一整個下午和大半個晚上以後,米拉和米哈伊爾兩人總算是先後醒了過來。


    除了他們以外還有兩名受傷更為嚴重的騎士也還活著,其中一人正是被地龍甩斷了右側大腿的騎士。但他們二人的傷勢過重,在這樣的荒郊野外幸存機率會極其渺茫。


    “還好麽?”亨利關切地詢問著二人,與騎士副官一樣,米拉在醒來以後就感覺到了頭腦發脹和酸痛的感覺,她還是有些迷糊,但萬幸的是這也是唯一被傷到的地方了。相較之下有頭盔保護的米哈伊爾雖說更快地恢複了清醒,因為騎槍命中地龍的巨大反衝力而受傷的虎口以及產生肌肉撕裂和骨挫傷的右臂,短時間內卻也令他無法再加入到戰鬥之中了。


    情況無比慘烈,而在這種局勢下,自己還失去了戰鬥能力變成了拖油瓶。


    這令米哈伊爾在醒來稍加觀察周遭情況以後就陷入了沉默,但這道心裏的坎也隻能由他自己來邁過了。


    眾人各懷心思,許多的事情需要處理和解決。


    但最吸引到賢者注意的,卻是白發少女在醒來的一會兒以後,忽然朝著月光下鬱鬱蔥蔥呈現出一股子深青色的卡蒂加利古城內部望去,久久發呆,最後輕輕說出口,隻有二人能聽見的一句話。


    “好像有什麽,在呼喚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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