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丁高地每年一度的風暴,像是你那總是十分守時的戀人一樣,又一次悄然而至。


    這一天的晚上外頭果然刮起了狂風暴雨,咻嗚咻嗚的風聲即便隔著厚重的木石結構的牆壁仍舊清晰可聞,旅店的內部不少地方都發出咻咻的漏風的聲音,因為年久失修幾處外圍有裂縫的部位內裏的牆壁甚至因為持續不斷的大雨而滲出了水。


    旅館的老板在下麵放置了幾個木桶用來盛水,滴滴答答的水珠一點點落下,外頭因為風雨的緣故馬匹開始有些躁動不安,雖說有臨時加固過,但狀態還是不容樂觀。


    風雨在晚上約莫八時左右達到了頂點,擊打在牆壁上的雨點聽起來像是戰鼓的轟鳴聲,馬兒的躁動不安也顯得愈發地明顯,米拉擔憂著自己的那匹戰馬的安危,但同時也因為今天的一些事情而陷入了略微比較低迷的情緒。


    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習慣了有人死去的


    這個問題一旦開始思考,就像是怎麽也停不下來的泉湧一樣,將負麵的情緒大量地堆砌起來充斥著她腦海當中的每一處角落。


    在過去瓦瓦西卡被帕德羅西攻破,陣亡將士們的葬禮儀式上,站在他們身後的米拉曾聽愛德華詢問亨利是否在一次次的離別以後就能夠習慣悲傷,而賢者那時候的回答是:永遠都不會。


    米拉看起來好似已經克服過去,在之前費裏死掉的時候她也很快地就把這種負麵情感甩到了腦後,但人們總是沒那麽容易忘掉一個走進過自己的生命的人的。


    西海岸常見的一座中等大小的村莊通常都在數百人上下,考慮到多年的戰亂和盜匪侵襲,經商的人以及來往的旅客和傭兵,一個人正常活動。每天遇上的人,大概會在數十人到上百人左右。


    這其中完全的陌生人,不會產生任何交集的人占據了絕大多數,而人們通常對於這樣的陌生人,會擁有的也隻是一種類似於互不相交的平行線那樣的遠遠的觀望態度。


    不去在意對方的生活,不去在意對方姓甚名誰。就這樣子互不幹擾地,彼此過著自己的日子。


    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雖然知道對方是自己的同類,但也就僅僅停留於這個層麵了,沒有人能夠記得住每一個路人的長相,他們看起來都是類似的,而每一個人也都是像這個樣子活下去。


    但對於那些因為某件事,在某一天與我們的人生產生了交集的人,因為一次接觸。從而與他人擁有了聯係。這些人的音容笑貌會免不了地深深映照在心頭,甚至在熟悉起來以後碰到某件事情,你也常常會想起那個人的一切。


    與陌生人不同,曾有過真正意義上的接觸的人,即便是相處的時間相當短暫,卻也早已走入了你的生命之中。


    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是,轉過身離開,就能夠忘得掉的呢。


    這樣的離別又怎麽可能是。經曆過幾次,就能夠習慣得了的呢。


    隻是將自己內心當中的悲傷埋藏起來。因為生活的壓力不得不繼續努力去前進,重拾起正確的陽光積極的心態,這確實是正確的做法,可是這樣的東西,不就隻是個謊言而已嗎


    失去的東西不會也不可能再拿回來了,那麽隻是接受這樣的東西。隻是視而不見就可以了嗎


    自己該怎麽辦


    中午大雨開始傾盆而下的時候打掃內裏的傭兵們把自己同伴的屍體放到了旁邊等待安葬,而盜賊的死屍就直接拉了出去丟到了路旁,原本因為戰鬥的緊張感而忽略了這一切的米拉在親眼見證到那些死人毫無神采的雙眼的時候,一切被埋藏起來的情感,蓬勃爆發。


    她本就隻有十二歲的年紀。並且在這混亂的世間維持了那一份寶貴的善良,但也正因如此,米拉才並不適合去成為她現在這樣的職業。


    亨利或許對於這一切都是知道的,但是他不打算開口,因為這是女孩自己選擇的道路,所以他隻是盡責盡職地教導她如何正確地走下去,而至於是否要繼續走,那是由她自己決定的。


    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習慣他人的死亡了是從費裏死掉的那天嗎不,是更早的時候自己親手殺了人的那一次嗎也不對,從父母出去試圖出售從山上獲得的礦物,卻再也沒有能夠回來的那一天起,自己就做好了這樣子的準備了吧。


    人是會死的。


    銘刻在當初幼小的她的心目中的這一概念,或許追根溯源才是一切的本初。


    那麽,為什麽還要從事這樣的職業呢。這樣的,與死亡打交道的職業。


    是想要獲得力量,是想要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不再隨波逐流看別人的顏色。


    是啊,獲取力量,用劍來主宰自己的命運


    別開玩笑了這種東西怎麽可能能夠帶來幸福,除了死亡和鮮血以外不是什麽都不會得到的嗎


    就算再用多少的詞匯去粉飾,就算在用多少的榮譽和正義來正當化自己的行為,自己所學的東西都是殺人的技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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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附上再多的崇高的理想,附上再多的美好的願望,戰鬥就是戰鬥,它是野蠻又殘酷的,血腥又惡心的,戰場之上哪裏存在有光榮和正義啊,看看這整個場地內部的狼藉吧,看清楚吧


    那些倒在地上的死不瞑目地望著這一邊的盜匪,流淌遍地的和食物還有髒汙混合在一起的血液,隨意地被丟棄到外頭任由風吹雨打的那些盜匪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又有什麽樣的區別呢


    這雙手,以後也會沾滿血腥嗎。


    或者是自己會成為,倒在地上的那些人當中的一份子


    我不知道


    我不想死


    臉色發白的米拉,一個人獨自地坐在樓梯的邊緣。曾經在最初相遇的時候存在於亨利心目中的那個疑問,這一次由她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對著自己詢問了出來。


    這一份不合時宜的純真與善良。在這雙手沾滿了血腥以後,還能夠繼續保持著嗎


    當自己已經習慣了他人生命的逝去甚至習慣了親手奪取他人性命的時候,自己還是原來的那個自己嗎


    米拉聲音來自艾莫妮卡,自下午到現在的這一段時間內店裏的人們幫忙收拾著場景擦洗著血液。而米拉就這樣一直坐在樓梯的邊角上,沉默地發著呆。


    她依然沒有說話,隻是呆呆地盯著麵前的地麵。


    艾莫妮卡拍了拍自己的短褲。然後也坐了下來,隻是坐在她的旁邊,安靜地陪伴著白發的女孩。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除了她倆以外其他人都在忙碌。


    雨聲淅淅瀝瀝,風聲尖銳呼嘯,又過了一個多小時,習慣早睡的艾莫妮卡開始有些昏昏欲睡。


    艾莫妮卡但旁邊沉默了許久的米拉這時終於輕聲開口,金發少女立馬打起精神來興高采烈地轉過頭看向了她,。米拉沒有望向這邊,她緩緩地開口,說出來的話語令艾莫妮卡愣了一愣。


    我們到底,算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領取薪酬,然後為了這個去殺人,雖然說起來戰鬥的對象全都是盜匪之類的,但是人家也是有家人的吧


    為了家人的生計才出來進行這種行為,但是卻被傭兵殺了的話。對於他們的家人來說,我們應該就是壞人了吧


    做這樣子的事情。到底有什麽意義


    雖然說是為了生存,但是不奪去其他人的生命,難道就沒有辦法活下去嗎。


    人是不得不殺死其他人才能夠生活的嗎。米拉轉過頭看向了她,眼角帶淚。


    艾莫妮卡陷入了沉默,這個問題對她來說或許有些難以回答,米拉心底裏頭知道或許詢問亨利會獲得一個更好的答案。但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的她並不想去和賢者講話雖然知道這並不是他的錯,但對於將自己引領到如今這條道路上的亨利,陷入抵觸情緒的米拉本能地就不想去想起他。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在她看來能夠回答自己的人,也就隻有沒有經曆過任何戰鬥的艾莫妮卡了。


    抱歉。這個問題果然太難回我覺得不要想那麽多比較好。艾莫妮卡歪了歪頭,然後這樣說著:活著本來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確實那些人,也說不定有著自己的人生,愛著他們的家人,他們或許也不應該在這裏這樣子死掉。艾莫妮卡握住了米拉的手,或許是因為體質的問題,她的指尖即便在盛夏時分仍舊相當冰涼,但女孩卻再度感覺到了和那日亨利牽著她的手的時候那種相通的溫暖。


    但是呢,活著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米拉,或許你自己覺得像這樣子奪去了他人的生命是一件壞人做的事情。但是對我來說你救了我。金發少女抓著她的手,貼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然後說道:這顆心髒之所以依然還跳動著,都是因為你保護了我。


    生命是不能用來等分的,沒有那種救了一個人就能抵過殺掉一個人的說法存在。艾莫妮卡搖了搖頭: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去因為這樣子的事情而一直責怪自己。


    因為你的行為並不僅僅隻會帶來悲傷的結果,事情總是有好有壞的,不要讓單純的負罪感吞噬了你,還會有人,還會有人因為你的行為而活下來的。


    被拯救下來的生命,雖然不能抵消逝去的生命,但是這一份感激,我想也是非常寶貴的東西吧。艾莫妮卡並不懂得太多那些西瓦利耶或者亞文內拉貴族們的修辭方式,她說不出什麽華麗的辭藻,甚至措辭的方式有些錯漏,但質樸而真摯的話語直擊女孩的心靈。


    那些人將死去的敵人的屍體丟出去的事情,我也不喜歡


    畢竟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所以要更加珍惜才行。對於死去的人,也要更加的尊重才行。


    但不要這樣子對自己,你是擁有自己的選擇的。你可以試著去守護,試著去挽救更多的生命,試著去,不要再度陷入這樣的困境。不是的嗎金發少女再度歪了歪頭,然後微笑著說道。


    生命生活,本來就是一種複雜的東西,雖然說隻是盲目地覺得自己是好人也不好,但片麵地隻是自責的話,去鑽牛角尖責怪自己的話,也是錯誤的做法吧。


    試著銘記住那些,逝去的人。艾莫妮卡把另一隻手也按在了胸口的位置:不論他們曾經是怎樣的人,都是一條生命。因為種種原因而產生了交集的話,那麽作為活下來的一方,就必須背負著這份逝者的重量。


    沒有人是一開始就是作為自己存在的,正因為遇到了許許多多的人,他人的想法和情感一點一點地影響我們,我們才會成為更好的自己。


    所以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們所遇上的這些人,都是一輩子忘也忘不掉的回憶。


    不要忘記他們就好了。不管是自己目送的逝去的人,還是親手殺死的人。不要陷入自責之中。但也不要忘記他們。


    這樣子,我想就足夠了。艾莫妮卡點了點頭。米拉呆呆地望著她,不一會兒才像是終於回過了神來一樣,開口說道:艾莫妮卡,難道其實是很偉大的人嗎。


    噗,那是什麽啦~白發的洛安少女的話語換來了金發女孩的一陣哈哈大笑。位於一層大廳某處正在教導約書亞的亨利轉過了頭看向了這邊,火光搖曳,賢者輕聲地歎了口氣。


    你的那聲歎息,聽起來像是女兒有了心上人的老爹一樣,帶著一點寂寞的感覺。約書亞語帶笑意地這樣說著。盡管知道對方沒法看見,亨利還是翻了個白眼,然後聳了聳肩。


    狂暴的風雨,肆意揮灑著。


    路邊的樹木和竹子都被吹得瘋狂搖晃,樹葉和樹枝到處橫飛,旅店門口的柵欄整個被風給掀了起來,重重地拍在了門口的位置發出了讓內部所有的人都嚇了一大跳的巨大響聲。


    馬兒不安的躁動在之後也被更加狂暴的風雨聲所遮掩,接二連三的有異物被風卷起敲打在旅館外牆上麵的聲音不斷地響起,像是東海岸那邊的軍團作戰的時候常常會敲響的戰鼓,令沒有經曆過這一切的人夜不能寐。


    風暴之威,即便身處旅館當中也可見一斑。


    咻咻的風聲從木製窗口那閉合不嚴實的邊角縫隙當中傳來,即便多加了一層外在的防護,雨水仍舊滲透並且流得靠窗的這一邊牆壁的牆角全部都是。


    米拉跑去和艾莫妮卡睡在了一起,顯然相比起本地人出身的金發少女,她對於這樣子的天氣是要更加地恐懼。


    亨利和約書亞學習到了挺晚的時間,科裏康拉德本地有一種特產叫做竹葉茶,在亞文內拉那邊喜歡上了雲杉茶的我們的賢者先生從旅店老板那兒要來了不少,煮開之後倒到了竹子製成的水壺之中,攜帶到房間內一邊講字一邊品嚐。


    蠟燭的火光微微搖曳,完全封閉的木窗透不進一絲一毫的光芒,連夜的暴雨讓溫度變得舒適宜人起來,床上的兩名女性很快就入睡了,約書亞放下了筆,然後伸了一個懶腰。


    挺晚了,我們也休息吧。紅發的劍師微笑著這樣說道,亨利嗯了一聲,然後端著蠟燭走了回去。


    呼他吹熄了它。


    時間輾轉,風暴這東西來得快去得也快,呼嘯著的狂風和大量的雨水讓外圍一片狼藉,所幸即便米拉相當擔憂,強化過增加了一層厚實木板防衛的馬廄也並沒有出現太大的問題。


    雖然上頭蓋著的茅草基本上全部都飛光了,但預先把馬草拿到了屋內,所以即便失去了頂蓋也並不會因而產生太大的麻煩。


    嗚哇完全支離破碎飛到了四麵八方的籬笆,附近不少地方傾倒的大樹,都讓從未見證過這一切的米拉感到極其地震撼。


    所以說,人類的力量比起自然,真的是要多渺小有多渺小。一旁的亨利聳了聳肩這樣說道:破壞雖然看起來很大,但在之後,重建的速度也會很快,那些傾倒的大樹為新生的樹苗和竹子讓出了土壤和陽光,在這之後,又會有新的東西誕生出來。


    這就是生物本身的循環啊,因為一個個體的逝去,其他的個體才得以存續。語含深意的亨利似乎是在說著眼下的事情,又似乎是在和米拉說話,不管如何白發的洛安少女深深地瞧了對方一眼,然後再度點了點頭,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度睜開的時候已是迷茫全無。


    風暴已經過去,這之後幾天的日子就沒有太多值得提及的地方。除了那位傭兵團的小隊長孟菲斯試圖招攬幾人以外,平日裏也就是幫幫忙重建一下周圍的東西罷了。


    下一個風暴到底是什麽時候會來臨,此刻還暫且沒有人知曉,本著有備無患的心理,旅店老板暫時性地將那些加固用的木板隻是收到了內裏。


    一周的時間迎來了結束,拿過薪酬,並且接受了一部分出於謝意的半價補給物品以後,一行四人再度踏上了前往東方的旅途。未完待續。


    :  從推薦下來立馬各種掉了啊真是有夠悲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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