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目相對,陳戈無言。


    是了,如果寧洛是掌門的話,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但陳戈隻是不理解,也不能接受。


    一個在六年前重傷垂死,險些隕落道山的亡命之徒,何以重振蜀山,甚至成為眼下塵淵界的神話人物?


    實力限製了陳戈的想象力。


    他沒有懷疑過寧洛,因為他知道寧洛做不到。


    所謂的算無遺策,無非是同時考慮最好與最壞的可能。


    放在寧洛身上,就是同時計算他的上限與下限。


    下限,靈脈難愈,淪為庸常。


    上限,重新修行,奮力追趕,然卻慢人一步。


    但登臨蜀山,觸及十境,還重振山門......這合理嗎?


    陳戈自然不知道,這些事,寧洛五年前就做到了。


    “你教我的功法有問題?”陳戈眉頭一皺,反問道。


    事到如今,他也是豁出去了。


    因為他清楚自己走不掉,麵對現在的寧洛,不論反殺還是逃竄,他都沒得選。


    一旁的莫遠神色漸冷,眼中怒意隱現。


    不過寧洛卻是心平氣和:“沒啊,我教你的和教蜀山弟子的,都是相同的功法。”


    說著,寧洛轉而道:“莫遠,給他背一遍道語。”


    莫遠微微頷首,隨後高昂著下巴,朗聲道:“昆侖鎮龍脊,神庭下重樓,絳宮從雷動,萬壑始爭流!”


    這朗讀頗有些挑釁的意味。


    因為寧洛在蜀山弟子心中宛如神明,陳戈明明身為師尊弟子,竟敢這般不知禮數還輕言質疑,屬實讓莫遠心中不忿。


    陳戈麵色一僵。


    他感受到體內靈氣湧動,有種功法同源的共鳴。


    其實這也是緣何修行界會有宗門的原因。


    如果是被天道“錄入”的功法,一眾弟子群聚修煉,那修行效果會比散修好上許多。


    尤其對天賦較差的弟子而言,旁人心中默念道語,也能讓他的功法運行更加順暢。


    但這麽一來,陳戈就尷尬了。


    莫遠學的是道解,他學的也是道解。


    但莫遠是塵淵土著,而他是穿越者!


    他帶著近百天命,憑什麽修煉同樣的功法,卻比不過莫遠?


    不應該啊......


    更有甚者,土著不知道他是掛比,但寧洛是知道的。


    陳戈僵滯地抬起頭,然後看到了寧洛玩味的表情。


    寧洛:“你該不會自己擅改了功法吧?”


    陳戈:“......”


    什麽叫畫蛇添足,陳戈現在再清楚不過。


    聰明人最大的缺陷,無非是會自作聰明。


    陳戈無計可施,隻得咬牙仰頭:“嘖,我輸了!”


    然而寧洛卻並未動手,反而和氣道:“別這麽一副壯烈赴死的樣子,我還沒小心眼到這種地步,你且在山門住下吧。”


    陳戈神色古怪,他瞥了眼寧洛,又瞥了眼莫遠,心道你都起碼十境了,還擱這角色扮演呢?


    殺了我不就行了?


    犯得著再來一通放置play?


    但陳戈靜候許久,寧洛似乎真的沒有動手的意圖。


    他不解其意,也沒有回絕的餘地,隻能乖乖從命。


    “是,師,師尊。”陳戈悶聲道。


    陳戈無奈住下。


    而寧洛留他一命,也並非報昔日道山不殺之恩。


    畢竟那時隻是一場交易,而他也本就有逃生的後手。


    不殺陳戈,隻是因為不急,更是因為他還有想要的東西——


    元磁陣解。


    原先寧洛想與蕭忘一戰,僅是為了試試自己斤兩。


    而現在不同,他還看上了那本元磁陣解。


    但萬一殺了陳戈,對局就此終結,那就太可惜了。


    所以沒必要急於一時。


    不久後,中州淪陷的消息傳至蜀山。


    因為一群逃難的散修來到山門之前,嚷嚷著要尋求庇護。


    寧洛並未放行。


    他隻是在山坳處鑿了一個小洞,在山腳注入一汪靈泉,以供來客休憩。


    至於入山,想都別想!


    黑潮覆世,蜀山亦無法幸免,這裏本就不是什麽能夠庇護萬民的淨土,也不是什麽防毒的安全屋。


    弟子們沒道理在保護自己的同時,還要順帶保護這群毫不相幹的散修。


    他們沒這個義務。


    一切善舉,都得以不會招致惡果為前提。


    如若聖母心泛濫,將這群或許居心叵測的亡命之徒迎入山門,繼而在黑潮來臨之際拖了蜀山後腿,致使蜀山淪陷......


    那就不是行善,而是作惡。


    所以賜予他們一汪靈泉,已是寧洛最大的仁慈。


    不過借此,寧洛也知曉了黑潮爆發的消息。


    寧洛目光微沉。


    雖說他本就做好了和蕭忘決戰的準備,但這個時間,還是太快了些。


    ......


    終章來得猝不及防,而觀眾要遠比寧洛更為驚訝。


    因為除了開局即結局的許城,其他賽區都還在緊張刺激的發育階段,偏偏永城這個小賽區先一步迎來結局。


    風聲傳出,其他城市的玩家蜂擁而入。


    畢竟黑潮是個新模式,他們都不知道最後的結局,因此想要來永城直播間先睹為快。


    雖說黑潮覆世已成定局,但災難片裏,觀眾也都知曉最後會迎來末日。


    這並不妨礙他們對劇透的渴求。


    他們看著漫天黑潮如大浪般沒過紅塵,將原野城鎮盡數吞沒,萬裏山河溶於墨色!


    反抗的士兵被鯨穢交錯的利齒碾成碎末,奔逃的散修也被它口中萬億的觸手貫穿!


    鯨穢雖非遺蛻,但實力卻尤有勝之。


    因為它是塵淵穢群的母體,是黑潮最初的宿主,也是孕育了蕭忘的存在。


    它行於陸地,卻像是遊於瀚海。


    魚類本應生在水中,但鯨穢不同,它遊到哪裏,哪裏就是海。


    隻不過,是墨色的海。


    自媒體趕忙著手收集素材,而營銷號早已經開始錄屏。


    剩下一群觀眾瞠目結舌,癡望著眼前的絕望景象。


    【我超,這......這他媽誰能活?】


    【上級賽區那幫怪物也不可能贏吧】


    【廢話,這特麽可是真的怪物啊】


    【還真就劇情殺嗎?】


    【誒,等等,原野上好像有人還活著!】


    彈幕正驚歎著呢,忽然出現了幾個像素級觀察者。


    矩陣的機位起碼架設在幾千米高空,因為這樣才能表現出黑潮傾軋而過的壯闊之感,才能給觀眾帶來視覺上的猛烈衝擊。


    偏偏有人竟是看到了原野上奔跑的紅點。


    係統似乎是為了響應觀眾,視角居然也拉近了幾分。


    隨後觀眾便看到,那個奔逃的修士,是葉辰。


    永城的觀眾頓時暴怒起來,一個個義憤填膺!


    “畜生,給爺死!”


    “黑潮吞了他!把這狗東西殺了啊!”


    但無論黑潮還是葉辰,都沒可能聽到觀眾的吼叫。


    葉辰很慌。


    他在邊陲小鎮血屠一場,借著血脈之力勉強提升了境界,也強化了赤血巨靈,然後意圖去蜀山找尋其他穿越者。


    結果因為他沿途作亂,耽誤了時間,剛巧迎上了洶湧的黑潮。


    葉辰原本神色不屑,喚出一尊半人半蛇的血靈,揮舞著血刀迎向鯨穢。


    結果尚未及身,血靈就被觸手給纏縛住,隨後送入了鯨穢口中。


    血源斷裂,血靈失聯。


    葉辰人還沒反應過來,就突兀地失去了一部分血脈之力。


    那隻蛇人血靈可等同於他血屠一城的收益!


    就這麽沒了?


    葉辰霎時了然,這怪物,他惹不得。


    什麽超越者,什麽萬化血獄典,什麽低端局炸魚......


    在浮嶼和鯨穢麵前,都形如草芥。


    葉辰仰仗的功法和他引以為傲的實力,在麵對上那古老而禁忌的詭怪之時,卻連塵埃都輕揚不起。


    稱之為刮痧,都可謂抬舉。


    差距太大,大到讓葉辰再也生不出哪怕一絲反抗的念頭。


    他心底塵封的恐懼湧上心頭,轉眼沒過了他那虛飾的狂傲,以及用於偽裝的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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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牙關戰栗,瞳孔失焦,冷汗涔涔......


    最後,拔腿狂奔!


    萬千觸手飆射而至,本命血靈也應聲喚出!


    百丈高的血靈揮舞著接近凝實的赤血戰刀,勉強劈斷了來襲的觸手。


    而葉辰本身卻頭也不回,竭盡全力地奔逃著,拚了命地衝向蜀山!


    他不想被這種猙獰的怪物捕獲,更不想死在它的手裏!


    他得跑!他得去蜀山!因為隻有蜀山能救他的命!


    他咬破嘴唇,麵容猙獰,額角青筋暴起!


    他瞳仁間血絲密布,奔湧的氣血甚至炸爛了他的鞋履!


    矩陣很懂人心。


    祂給了個特寫。


    【我超,這人表情怎麽比詭異還惡心啊!】


    【晦氣】


    【yue了】


    【他這表情就像是幾萬億年沒開導的老癡漢,突然看到了年輕貌美的......】


    【遊客233老師退出文壇,當時我就極力反對】


    【係統切回去啊,要不咱打個碼吧】


    能讓觀眾主動要求打馬賽克,足以見得,葉辰眼下的表現究竟有多讓人掉SAN。


    當然也有觀眾注意到了葉辰所用的功法。


    那是萬化血獄典,那並不是塵淵界體係內的東西。


    大賽區觀眾都對超越者一事心知肚明,因此也大都猜到了葉辰的身份。


    【所以這瘋子是哪個賽區來的,有人認領一下不?】


    【好像是新港浮世集團的小少爺,我記得他之前非禮女下屬上新聞來著的,後來就沒消息了】


    新港觀眾臉色一黑,心裏殺人的心都有了。


    哪個賽區沒畜生?您就非得提一嘴我們是吧?


    氣氛一時變得尷尬起來。


    而光幕中時間加速,葉辰以鬼畜的動作不知道跑了多久,距離竟是和黑潮拉開了些。


    觀眾站在上帝視角,分明看到他離黑潮越來越遠,甚至他明顯有休息的餘裕。


    但葉辰卻沒敢停下。


    他臉頰漲紅,眼角淌血,但依舊手足並用,像是野獸一般竭力疾馳。


    蜀山近在眼前!


    但寧洛,早就在等著他了。


    這股熟悉的氣息,寧洛自不可能沒注意到。


    他站在山巔,看著那狼狽奔逃的身影,目光漸冷。


    這陌生的模樣,讓寧洛完全沒法將葉辰和此前暴虐血屠的形象聯係在一起。


    但細細一想,這又再合理不過。


    因為寧洛想到了他曾聽過的一句話。


    “果然,每一個施暴者,其本質,都不過是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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