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


    “清華學報那邊有何反應?”坐在編委會主編位置的胡適,右手兩指夾著一根已然點燃的香煙,抽了一口,吐出白色煙霧,目光看向出刊編輯。


    此時,編委會內的會議,已經到了尾聲。


    約三十歲左右的出刊編輯回應道:“回主編,清華學報沒有反應,仍在繼續發行。”


    “好吧……你先下去。”胡適聽聞,點了點頭,揉了揉微微頭疼的額頭,示意出刊編輯先出去。


    “是。”出刊編輯沒有停留,轉身離去。


    很快,會議室內陷入安靜。


    “大家就這件事,談談自己的看法吧。”胡適中指輕輕敲了兩下香煙,煙灰落在煙灰缸內,目光看向副主編及眾位編委。


    北大學報月刊編委會全體成員齊聚於此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最新發行的四月第二期北大學報,同清華學報撞稿了。


    這是一個令人尷尬且頭疼的事情。


    身為北大文學院院長、文學係主任和教務長的胡適,乃是北大學報月刊的主編,整個北大沒有誰比他更適合這個職位。


    不過,饒是胡適,對於張三先生的一稿多投行為,也感到頗為棘手。


    不好處理。


    這件事,真的不好處理。


    不處理,違背學報規定。


    處理,對不起這本著作。


    若換作其他文章,胡適毫不猶豫按規矩處理,大手一揮,直接中止期刊發行,剔除其文章。


    然,這本張三先生之《機械製圖》,分量之重,連胡適都不得不掂量一二。


    此書,經過北大學報全體編委和校長蔣夢麟的認可,對中華工業有著不可估量的幫助。


    雖非任何先進技術,但標準之重,即便連注重文學領域的胡適,亦然知曉幾分。


    從某種意義上講,張三先生能給北大學報投稿,這是整個北大學報的榮幸,正如同愛因斯坦和諾貝爾之間的關係。


    北大學報說是月刊,事實上,由於高質量文章稀少、外界環境因素等等影響,導致學報出刊日期並不穩定。


    大多數時候,要麽三個月出一期,要麽半年出一期,時間並不固定。


    當然,若是稿子多的話,偶爾可以月刊發行,甚至一月出刊兩次。


    坐在一旁的副主編錢玄同推了推眼鏡,環顧四周,說道:“清華學報沒有反應,我想,他們的意思應該是……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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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在乎?


    此話一出,頓時吸引辦公室內眾位編委的注意力。


    “哦?德潛,你的意思是……”胡適聽聞,若有所思。


    “他們不在乎,我們也可以不在乎,事已至此,我想張三先生定是為了讓他的機械製圖盡可能傳播推廣,所以才會一稿多投,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友三兄亦是如此想法。”錢玄同緩緩說道。


    別看北大和清華互相競爭,事實上,兩所大學的教授們私下裏關係極好,昨天錢玄同才從清華園裏出來,同聞一多和陳寅恪等好友聊了聊對國家和民族的事情。


    胡適點頭,目光看向其餘編委:“大家還有其他意見嗎?”


    眾人紛紛搖頭。


    “那就照德潛的意見辦,撞稿便撞稿吧,為了我中華,犧牲學報一點名氣不算什麽,望張三先生嘔心瀝血之作,能推廣全國,使之為我中華工業機械之標準。”胡適放下還未燃盡的香煙,站了起來,正聲道。


    眾人起身站立,鄭重點頭。


    “沒想到張三先生會一稿多投,害得我以為本期學報會成為全國第一,哈哈,過兩天去找友三兄聊聊,看看是他們清華先收到稿子,還是我們北大先收到稿子。”正事談完,胡適笑了起來,打趣道。


    錢玄同微笑點頭:“是的,昨天我還和友三兄聊天,沒想到他們藏得這麽深。”


    ……


    學術期刊領域的兩家頂級學術期刊,極為默契的忽略‘撞稿’這件事,最新一期的學報期刊仍舊在發酵之中。


    滬市,《科學》雜誌。


    民國時期的《科學》雜誌,屬於綜合性學術期刊,涵蓋多個學科和領域,隸屬於中華科學社,由任鴻雋、趙元任、秉誌、楊銓等早期中華留學生回國創辦,其核心運行模式完全參照大洋彼岸的美國科學促進會轄下雜誌——科學。


    是的,沒有看錯,《科學》和後世鼎鼎大名的《sce》,這是學術期刊領域的李逵和李鬼。


    在國內,《科學》雜誌的影響力和地位,毫無疑問站在學術期刊金字塔最頂端,絲毫不亞於清北學報,絕大多數的科學論文和研究成果,都會投稿科學,一旦過稿,那便意味著名氣和榮譽。


    而中華科學社,乃是民國時期民間規模最大和技術最雄厚的綜合性科學研究團體,中華第一部無線對話機便由中華科學社研究而成。


    當然,無論是中華科學社,還是《科學》,與美國科學促進會和《sce》之間還是存在相當大的差距。


    全球範圍內隻認愛迪生同學創辦的《sce》,而不是任鴻雋等人創辦的《科學》。


    此時,《科學》雜誌編輯部內,主編趙元任正在頭疼一件事。


    “確認了嗎?”趙元任彈了彈煙頭,眼睛有些血絲,詢問道。


    “經北平支會、天津支會確認,北大學報和清華學報最新發行的期刊,核心內容和我們即將出版的第四期雜誌一模一樣,北大學報取名《民國機械製圖》、清華學報取名《中華機械製圖》。”立於旁邊的助手打開文件,正聲報告道。


    聽到報告,趙元任眉宇微皺,腦海陷入思索。


    助手安靜不語,靜靜等候。


    不久之前,科學雜誌收到來自於平安裏郵局寄來的製圖原稿,身為主編的趙元任敏銳察覺到了這份稿子的重要性,采用前期保密的手段,準備在《科學》第四期發行。


    然而,《科學》發行日期一般在四月十五日左右。


    原本極為期待今年第四期雜誌的趙元任,現在隻感覺到……尷尬和頭疼。


    兩家學術期刊撞稿,本就尷尬,結果這他娘的直接撞了三家。


    情況能不能再尷尬點?


    重要的是,《科學》雜誌第四期落後於前兩家,等下個星期發行日子,讀者一看,還以為《科學》抄襲清北學報的核心內容。


    學術抄襲,這種行為的嚴重性,遠超任何情況,乃是學術領域的大忌諱,僅次於搶占他人成果。


    “第四期按時出版,不過,我寫封信告知廣大讀者,加印在第四期前麵。”良久,趙元任思考完畢,放下香煙,向一旁的助手說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趙元任做不到撤稿,所以……幹脆不管。


    當然,為了避免學術抄襲的嫌疑,他得告知基本情況。


    “是。”年輕助手轉身離去。


    ……


    北平城,東交民巷,日本館。


    “掘越君,近來玩的如何?”館內陽台,設有食宴,身穿淡灰色精致羽織的土肥原賢二,跪在左側,手握一瓶清酒,緩緩斟滿,麵含和藹的微笑,向坐在對麵的掘越二郎關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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