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


    “會使劍的厲鬼,一劍梟了金叔?”


    “好白的鬼,嚇老子一跳……等等,這是人吧,人臉?”


    “金叔太虛啊,就這麽沒了?”


    “人都黑了,該不會靈魂都給斬了吧,還是說被這白臉鬼吃掉了?”


    “在做效果?”


    “快看,金叔胸前,好像真有塊疤……”


    “這鬼不簡單,很明顯,鬼佛界異變,即將誕生聖級,行道主聽本聖一聲勸,回家吧。”


    “符老速速護駕!”


    “紅娘快上!”


    “……”


    金杏畫麵在短暫的停頓過後,閃過了一條又一條評論。


    它們飄在額前,紅娘一句不看。


    與隔著畫麵觀戰,有了緩衝的煉靈師們截然不同,紅娘的正麵感受可太衝擊了。


    金叔被梟首,白臉突掛前。


    當那鬼口吐人言時,她甚至還能聞到一股腐爛的腥臭味,思緒都凝固了:


    “金叔死了……”


    “厲鬼負劍……”


    “還通人性,會說話……”


    白臉鬼下頜還杵在金叔的無頭屍體上,與紅娘不過一個身位的距離。


    它貪婪而迷醉地嗅著,長長的舌頭探出,幾乎要舔到紅娘的麵頰去。


    “跑!”


    遠處傳來急切的大喝:“小姐!紅娘!清醒一點,跑!”


    紅娘調頭就跑。


    “嘶嘶嘶……”


    白臉鬼很享受這種狩獵的快感,不急著追殺,隻雙唇咧到太陽穴,笑眼眯成一條縫。


    它用下巴輕推。


    金叔屍體,應聲倒地。


    金杏畫麵固定的方向是往後。


    觀戰者這才後知後覺,金叔好像不是在開玩笑,他也許真回不來了。


    符老的著急、紅娘的驚慌,更不是在做效果。


    他們這個太虛小隊,遇上能滅隊的恐怖厲鬼了——這在半年來聞所未聞!


    “姑娘……”


    那白臉鬼穿著青衫舊袍,手上提著一把黑色長劍,“在我劍下,誰都跑不了。”


    他雙手持劍,徐徐一劃,極為寫意。


    “靈斬。”


    刷一聲,幽青劍光綻放。


    紅娘人跑在前,劍光後發先至,一瞬切向了她後脖頸。


    落到金杏視角中,劍光便是由小到大,像如要從畫麵中斬出。


    “紅娘!”


    關鍵時刻,遠處符老高拋一符,敕血成令:“金元罩!”


    紅娘腳步一踉,身周多了個金色的靈元護罩,安全感十足。


    那幽青色劍光斬來,砍在金元罩上,甚至連一縷淺白劃痕都沒有。


    額前瞬間飄過一眾信息:


    “好!護住了!”


    “這白臉鬼看來不過如此,可惜金叔死了在它的偷襲下,但它肯定打不過有所防備的符老了。”


    也有清醒著看出了什麽:


    “不對!如果金叔死前毫無察覺,符老和金叔一個水平,如何救得了紅娘?”


    “快看,那鬼……在笑?”


    “壞了,會用計的鬼,符老危!”


    紅娘於劫後餘生的慶幸中回過神來,將金珠稍稍一側,給到符老畫麵後,整個人跟著一震:


    “符老……”


    她發出一聲痛呼:“不!”


    畫麵中,蓄著山羊胡的符老,毫無任何前奏,此時已七竅流血,僵立原地。


    他的額前、頸前、胸前、腹前、跨前,雙肩以及膝蓋部位,不知何時,已被留下九個血洞。


    黑劍進攻完後的殘影才堪堪消逝。


    白臉鬼已是騎到了符老肩上,咧嘴跨坐著。


    它手中劍由上至下,像是貫那烤全羊的棍,狠狠刺入了符老天靈蓋中。


    “嗤!”


    劍身貫體,血色四濺。


    金杏畫麵前,已暴漲至近百萬的觀戰者,看得齊齊心悸。


    “這鬼,什麽時候過去的?”


    “它又是什麽時候出的劍,怎的完全沒看清?”


    “九道劍傷,鬼劍九釘?這不是狩鬼之術嗎,老夫記得,是上一代七劍仙那個……叫啥來著?”


    評論淹沒評論。


    大家隻顧著發,沒多少人挑著撿著去看。


    實際上,發表評論的人大抵也是關了其他評論,隻顧著專注畫麵。


    金杏畫麵是廣角畫麵。


    符老和白臉鬼從頭到尾沒出過畫,隻不過一個是居中,一個是在側邊。


    而隻是在符老出手護住紅娘,畫麵主次交換的那個一個瞬間,他身上就被刺出來了九個血洞?


    “真是聖級?”


    評論中一直有個自稱“本聖”的家夥在裝,本來也沒多少人理會它。


    但一直刷屏,看得多了,也就記住了。


    現下看來,若非聖級,怎可能滅殺太虛如同殺雞?


    “符老也死了?”


    “假的吧,肯定是他們在演,金叔也沒死!”


    “快看!符老手指還能動,他捏出了一張符……”


    有眼尖者看到了肉身有多處貫穿傷的符老,在袖子的遮掩下,顫顫夾出了一張雷霆紫符。


    其上,隱約有聖力波動。


    這其實令人絕望。


    符老嘴裏發著無意識的“呃呃唔唔”聲,殘軀抖若篩糠,連聖力符紙都掏了出來。


    如果這是演,代價不小。


    且他的演技,該要在受爺之上。


    “嘶嘶嘶……”


    萬眾期待中,符老手中符紙甚至還沒祭亮,跨坐在他肩上的白臉鬼戲謔而笑。


    它連片刻遲疑都無,嗤啦一聲,又將從頭貫腳的黑色長劍,自符老軀幹一下拔出出,譏諷道:


    “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想保人?”


    風一揚。


    符老渾身染黑,砰的倒地,再無生息。


    白臉鬼便伸出它那如同蛇信子般的長舌頭,從黑劍的劍尖,一路舔舐而過。


    它品完了血、吸完了魂,肉身微微發亮,煞白的臉都紅潤了半分。


    “美味。”


    “但畢竟老了,有一股子臊臭。”


    刷的一下,那蘊著鬼火的兩隻眼,應聲盯向了紅娘,盯向了金杏畫麵前上百萬觀戰者。


    鬼佛界妖風嗚嗚。


    四下狼嚎鬼泣之聲不絕於耳。


    迷霧籠罩著中元界石碑之地,哪怕是隔著金杏,上百萬觀戰者都不免看得頭皮發涼。


    “死了!”


    “真死了!”


    “符老就是靈魂被吸幹了,金叔也是,那接下來就是……紅娘快跑!”


    上百萬人,齊齊意識到這事壞了。


    而今戶外傳道界,一哥風中醉沒這麽拚,隻偶爾跟大家聊聊天。


    紅娘這個一姐,雖說比不上風中醉,好說歹說也是後來居上。


    關鍵花容月貌,身段窈窕,說話聊天還很符合大家口味,財力、背景、護衛等都遠超過其他人。


    她要是倒了,傳道界痛失一擎天柱!


    “我……”


    紅娘真心想跑,卻發覺自己已經拔不動腿。


    她的雙腿形如灌鉛,裸在冰冷的寒風中,在飛揚雪花的激打之下,都有刺骨的疼。


    “我動不了……”


    她帶著哭腔,不知道這是半聖威壓,還是恐懼作祟。


    當白臉鬼歪頭謔笑視來時,她左右無依無靠,孑然一身,如那孤舟將覆,更是淚崩。


    “跑啊!”


    “先動左腳,再動右腳,這你不會?”


    額前飄過了一大片評論,紅娘根本動不了。


    她隻能眼睜睜望著那白臉鬼在失去了興趣之後,遙遙拔出了劍,淩空指來:


    “點道……”


    一點寒芒驚豔。


    金杏前上百萬人屏住呼吸。


    便這時,“叮當”聲動,四下霧靄沉浮,傳來了陣陣遙遠的鐸鈴聲。


    伴隨而來的,還有車軲轆碾過地麵發出的“嘎吱”響,以及一道飽含惆悵的詩吟聲:


    “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


    ……


    “誰?”


    “哪來的夯貨,這個時候不跑,還往火坑裏跳,沒聽到方才符老的慘叫嗎?”


    “聲音有點耳熟?”


    “馬車?還駕馬車?笑死,這是哪家的紈絝大少來鬼佛界曆練了,一出門遇半聖級厲鬼,好啊!這些生來命好的家夥,統統該死!”


    “等等,這香桂馬車,怎的也有點耳熟?”


    “沒人分析這句詩嗎,有一種思鄉之情……”


    “紅娘現在確實該想家了,她杏界都沒怎麽住呢,一直在鬼佛界耍,這下好了,終日打雁,終被雁啄。”


    額前又是飄過一長串信息,滿滿的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甚至有些仇富。


    畢竟隔著一個虛無縹緲的金杏畫麵,再想介入,他們幫不了忙。


    紅娘不指望這些人中真有半聖,能突兀瞬身過來,救下自己。


    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隻有那輛緩緩從迷霧中駛來的香桂馬車,隻有香桂馬車背後代表著的太虛世家傳人……的護衛:


    “救我!幫幫我!”


    “我是紅娘,我可以給你很多東西,給你所有,我甚至可以幫你入住杏界!”


    入住杏界。


    這四個字,在當今五域,那可真不要太炙手可熱。


    哪怕是殺父仇人,當他瀕死時麵對麵說出可以幫忙“入住杏界”,並且發下毒誓時。


    報仇者說不定還真會還以一句“冤冤相報何時了”,然後放下屠刀,回頭上岸。


    “咦?”


    白臉鬼劍指紅娘,嘴裏發出了疑惑之聲。


    它本來一劍都施出去了,當那句“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出來後,忍不住心聲一種……


    好想知道下麵是什麽內容,的感覺。


    於是忍著一劍反噬,白臉鬼硬生生將那劍憋了回去,將頭顱扭向了另一邊,望向那掛著“征鐸”的馬車。


    “嘎吱、咯吱……”


    緩緩駛來的古銅色香桂馬車煞是奢華,就連車軲轆都透著一股造價昂貴的氣息,這起步太虛世家傳人。


    聖神大陸實際上能出來行道的,鮮少真正的紈絝子弟,大多有素質、有教養。


    就算有的愛玩,在修道天賦麵前,都是些瑕不掩瑜的小事。


    可這輛馬車不同。


    從配置人員看,就頗有些外強中幹的味道。


    因為就連馬車前坐著的那個老瘦的車夫漢,看著都稍顯猥瑣,張口更是極為不雅:


    “公子,前麵有位弱女子,生得花容月貌,長得窈窕多汁,還剛好落難,說什麽都給,要停車嗎?”


    “李老漢,別試了,這就是你今天的任務指標嗎?”車來傳來輕嗽聲,是病公子音。


    “嘿嘿,公子,老奴回去也是要交差的咧,您就給個薄麵回答下吧……救,還是不救?”


    “不救。天下多是薄命人,世間幾個愛蒼生?一個一個救,誰忙得過來?”


    “好咧,駕!”


    嘎吱、嘎吱……


    馬車緩緩駛遠,留下一地死寂。


    紅娘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這一切的發生。


    活了二十多年,她從未見過任何一個男人……正常男人,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時間,短過三息。


    可這一對馬車組合……


    那李老漢瞄一眼就收回目光,仿佛每天見的,都是什麽絕色榜上的美人。


    那病公子從頭到尾,更是連車廂簾都不曾掀開一下,話裏話外全是敬而遠之。


    你這聲音一聽就腎精虧虛,你不救我,是趕著去投胎嗎?


    紅娘咬緊下唇,淚眼婆娑,一聲不吭。


    她其實明白,不救,才是對的。


    給自己一個台階下,說不得就可以繞開那個白臉鬼,活著走出中元界。


    這馬車主仆,是聰明人。


    可是……


    我呢?


    你們走了,紅娘我呢?


    紅娘不語,金杏評論卻一下沸騰,顯然個個都忍不住了:


    “誰啊這是!口出狂言,目中無人!還張口閉口‘愛蒼生’,那是‘蒼生大帝’!你以為你是受爺嗎,居然自比大帝?”


    “他救個屁他,這聲音一聽就弱到手無縛雞之力,也就瞧見紅娘是金杏,知道有幾百萬號人看著,麵上過不去硬裝罷了,實際上在車廂裏頭,都嚇尿了吧?”


    “不救就不救,我家紅娘哪裏需要你救,太虛傳人,不得好死!紅娘跑!”


    “這白臉鬼也是傻了,怎的愣住不動?我要是那鬼,現在上前一人一劍,先殺惡仆,再斬病少,以泄心頭之恨!”


    “諸位冷靜,沒發現白臉鬼不大對勁嗎,它好像也被控製了……”


    無人冷靜得下來。


    甚至沒人注意得到,為什麽那病公子一開口,連白臉鬼也停了下來,恭敬的行注目禮。


    “呲……”


    白臉鬼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他提著劍,嘴裏齜著寒氣,感覺麵上有些掛不住——方才居然自己中斷了攻擊,還承受了反噬!


    可白臉鬼不愧為白臉鬼,對戰鬥有著最敏銳的直覺,從最原始的感知中,它覺得放過那輛馬車,或許比追上他們要好。


    不知道為什麽,這種感覺的出現,更加令鬼煩躁,想狠狠剁碎些什麽。


    “殺!”


    白臉鬼揮斬了一下黑劍。


    它竟是遵從了心的指引,不再去盯那馬車,而是回頭瞟向紅娘,一舔嘴唇道:


    “那兩個廢物,吃了也隻會玷汙吾人靈魂,便放予他們走罷。”


    “而你,美人兒,你的味道,無比鮮……嘎?”


    白臉鬼話音一頓,背後有些發毛。


    後方,本該遠去,駛進迷霧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車上傳來李老漢的聲音:


    “公子,它罵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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