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榆山湖,酒過三巡。


    華、八從局入道,一切尚未論完,有人舉起手中掌杏,高呼了一聲:


    “快看,倒佛塔出世了!”


    這頓時又惹起一陣騷動。


    倒佛塔,時至此刻,誰都知曉那是封禁魔祖之地,為數十年前有怨佛陀所為。


    突然出世,會和眼前華、八拖時論道之舉有關嗎?


    不少人湊近去瞧,但見掌杏畫麵中,十字街角中心處地麵坍陷,金光從中噴薄而出。


    虛空中凝出了一座恢弘高大的十八層金光佛塔虛影,塔底在上,塔頂在下,時而莊重威嚴,時而邪意凜然,充斥著濃濃的矛盾感,震人心魄。


    “這就是十字街角?”


    “這就是倒佛塔!”


    太多人一輩子沒進過死浮屠之城,更遑論城中心的十字街角了,這會兒也算是沾了掌杏的光,可以遠程觀摩一二。


    十字街角中心處地陷之後,化出巨大空間漩渦,看一眼都像是要把人隔空攝進去。


    周圍密密麻麻擠滿了人,和一些看上去不成人形的生物,水泄不通。


    一個個都有共同特征,那便是長得獰首惡麵,煞氣逼人,看著就不像是好東西,都是犯了大罪躲進那法外之地的。


    “閻王麵具,橙色長袍……”


    “大家快看,那是天人五衰!”


    東麵人群分流,從中走出來一道微顯佝僂的身影。


    天人五衰在五域也算名人了,半年前受爺與蒼生大帝一戰,他正麵出現過,還質問了蒼生大帝一番,言語間更提及了聖帝北槐。


    這樣不怕死的勇士,真不多了!


    走在橘子人後麵的,是一道窈窕倩影,身材高挑,雙眼一黑一白,化作陰陽漩渦徐徐旋轉,時不時有霧氣氤出,極為惹眼。


    “瞳!是受爺的師妹,那個淚家餘孤,淚汐兒!”


    “他們都去了……原來在十字街角嗎,我就說受爺不會原地靜止,果然他的人出來了。”


    “從東麵來,是東街的人嗎?”


    “十尊座神亦、香姨呢,怎麽沒看到,我想看這一對,太好奇了!傳道主快點播一下‘神香眷侶’……”


    倒佛塔虛影下,空間漩渦的北麵,不多時同樣趕來另一撥強大的人馬,人數極多。


    為首的是一個長相平凡的老者,身側跟著一個著靈陣師長袍的老巫婆,看上去便很邪惡。


    “北街的人,這我知道!”


    “那是新上任的桂芬大帝,還有手下一字號人物,巫四娘。”


    “別看這倆長得像人,手段都極為邪惡、殘忍,聽說敢生吃小孩。”


    “……”


    “快看,南街、西街的人,也來了!”


    群龍聚首,十字街角傳道畫麵一轉再轉,可謂是將五域觀戰者想看都播出來了。


    南麵走來的家夥,一個個死氣沉沉。


    為首的渾身纏著染血的白色繃帶,包得密不透風,像是一具幹屍。


    類似打扮的,還有他身後的九個,以一字長蛇陣排開,整整齊齊像是要去投胎。


    “南街街首,纏屍人!”


    “這可是百來年前,就上了三炷香最高黑金懸賞的老頹然屍了。”


    “對,我還聽說,纏屍人以前解開過繃帶,他的肉身是不知道哪位半聖的軀體,似乎還不止一具?”


    “後麵那九個同樣打扮的,好像是他的化身……咦,以前不是隻有六個嗎?”


    “嘖,聽著都有點恐怖,不會是十大半聖屍體吧?十字街角果然惡人齊聚!”


    南麵來的,其實隻是陰森,談不上恐怖。


    當畫麵給到另一邊,給到那人群如鳥獸散的西麵時,所有人嚇了一跳。


    西麵走來的隻有一個人……應該是人?她太龐大了!


    她長得像是一棵樹一樣,足有丈許高,明明很幹瘦,隻有胸脯處鼓起了兩坨表明了性別,背後卻密密麻麻生有上千隻手。


    手臂長短不一,形態多變,有似嬰兒幼臂,肌膚水嫩,有似枯水老藕,氣息腐朽。


    “噦!太惡心了!”


    “西麵的人?這是西街之主,千手裁縫!”


    “靠,以前隻是聽說,真有人長一千隻手啊,這看著像是一個‘人手樹冠’……嘔!”


    西街之主千手裁縫,每一隻手中,都捏著一根狹長的銀色繡花針,在背後忙碌著。


    細看之下,那竟是在用人皮線,織出一匹匹詭異的異獸繁衍進行圖,這更讓人作嘔了。


    關鍵她織完人皮圖,也不是自用,隨手就扔給了路邊的幸運觀眾,一被砸到,人直接腐蝕成血水,屁都嘣不出一個。


    “神亦呢?”


    千手裁縫靠近了,“倒佛塔的熱鬧,等了這麽久卻不來湊,不會是在床上被香姨榨幹了吧?”


    她兩顆銅鈴般的黑色大眼睛閃爍著盯向了東街的人,聲音出奇的清脆悅耳,十分好聽。


    “倒佛塔已開,‘鑰匙’也來了……”沙啞之聲源於南街的纏屍人,像是一百年沒說過話了。


    明明他臉上包裹得密不透風,全是血色繃帶。


    眾人愣是能感覺得到,隨著此聲,那纏屍人的眼睛,該是盯上了淚汐兒:


    “萬事俱備,隻欠神亦,他倒是這個時候冷靜得下來。”


    千手裁縫聞聲掩嘴,咯咯輕笑,身子也微微一軟,體態語言顯得極為嬌羞:


    “說不定,人家現在十分火熱呢~”


    五域觀戰者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十字街角這麽惡心的嗎,單是這些登場的家夥,一個個看著就不好對付。


    相較之下,北街的劉桂芬、巫四娘,東街的天人五衰、淚汐兒,可太正常了。


    畢竟,至少是個人!


    “別針對我家汐兒呀。”


    “他娘的,千手女妖,還有那繃帶人,都給老子退退退。”


    “哎喲喂擔心死我了,淚汐兒快躲到天人五衰身後去,這裏交給那橘子衰人去對付,衰人也不算人。”


    顏之有理。


    這一刻五域立場竟極為統一。


    沒有一個站東南西北四街的怪物,全站淚汐兒一人,沒有理由。


    天人五衰確實也能抗事,一步當先,站了出來:


    “神亦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他說一個時辰後到。”


    “在此期間,因由等待給各位造成的一切利益損失,老夫在這裏,先給同道們賠個不是。”


    說著就要彎腰。


    畫麵光速一抖,再是一花,全模糊了。


    十字街角那掌杏傳道主,本來是正對天人五衰在拍的,突然成了側景,距離也拉開了約莫百丈遠。


    掌杏一遠,畫麵自然縮小。


    遙遙看過去,此時空間漩渦旁百丈範圍內,居然一個人影都沒了,全部閃走。


    就連方才還在拿捏姿態的千手裁縫,以及南域的纏屍人和他的九具化身,通通飛到了高空上。


    “天人前輩,莫要折煞我等……”


    千手裁縫立在虛空,麵上滿是餘悸。


    十字街角進不來半聖,但規則是死的,人是活的。


    正經半聖進不來,總有人騷操作頻出,如以血世珠封聖的天人五衰這等偽聖。


    偽聖,她千手裁縫是,南街之主纏屍人也是,方式不同罷了。


    但同是偽聖,戰力或許不分高下,要論詭異和驚悚程度,全場加起來,都不認為自己能贏過天人五衰。


    誰敢承天人一拜?


    五衰之相,不請自來!


    “桀桀桀……”


    天人五衰詭笑著。


    半拜清場,他負手於腰後,至此身上連聖力波動都還沒露半分,清了清嗓子道:


    “既然無人反對,那便都候著吧。”


    ……


    “神亦在幹嘛?”


    五域所有人心生好奇。


    就連靈湖石桌前的華長燈,都不免揣測起來,然以那家夥的腦子,應該是用不出計的……


    “華兄,你出神了。”


    湖上風聲一凜,令人瑟索。


    華長燈回過神望去,八尊諳鬢發微揚,胸前衣襟微敞,臉上有著朦朧醉意,雙目含合間,寒光凜冽,儼是在醉意中找回了當時三分年少輕狂。


    一盅接一盅,一盞接一盞。


    已是不知幾壺入喉,到了這個時候,八尊諳是舍了金樽,玉壺對嘴,在大口狂飲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華長燈依舊保持著絕對清醒,他需要冷靜處理一切變數的發生,他身後還有太多未知。


    與之截然相反,八尊諳當下之表現,則有些步入極端。


    他竟真似將自己當成了某人局下之棋子來使用,在往一個最極致的方向走去,不給自己回頭路。


    局論完。


    古劍道論完。


    一切清晰明了,然於二人此時境界而言,提升微乎其微。


    要想互為金石,往上更進一步,有一個問題,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開的。


    “我!”


    風聲一急。


    八尊諳手中玉壺,重重砸在石桌之上,壺口、壺嘴,皆有酒液濺出。


    這一異響,頓時也將五域眾人從十字街角的等待中,拉了回來。


    但見一襲白衫,酒酣耳熱的八尊諳,伴聲長身而起,腳步卻有些踉蹌。


    在蹣跚了兩下後,他腰一彎,用雙手撐住了靈湖石桌,俯身往下。


    而後醉眼微合,盯了華長燈許久,才唏噓作聲,說話都斷斷續續:


    “華兄,我尋道,三十餘載了……”


    這話一出口,五域各地觀戰者,皆笑了出來。


    “八尊諳也喝大了!”


    “可不是嘛,從頭到尾沒停下過,這得三十多壺了吧,他又沒有靈元、靈力可以解酒,喝大了正常。”


    “但沒靈元、靈力,凡人之身,如何撐得住三十多壺?我覺得吧,八尊諳是給尿憋的,他憋壞了!”


    “小解呀,靈湖都是水,不差他八尊諳這一泡,快給姐姐看看小八尊諳……”


    不同於局外人的輕鬆,靈湖周遭之人明顯能感覺得到,氣氛變了。


    同樣的天地黑白二色,同樣的石桌論道不休,空氣中此時多出了些凜冽之意。


    伴隨八尊諳這一醉,那封藏至老的劍,似有些壓不住,要出鞘了。


    “三十餘載,華兄!”


    八尊諳雙目陡而瞪圓,頭頂有白煙騰起。


    忽而身子一歪,險些軟倒在地,他撐住自己,異象消失,言語又有些模糊了:


    “你方才說……說什麽來著?喔,對!”


    “你說古劍道困囿於劍,劍祖合道,隻能開出玄妙,未竟門後造化之全。”


    “於是古劍道分為九術,九術衍生十八劍流,十八劍流,半數糟粕,修之……修之,雜而不精,嗬,哈哈!”


    不論是淚雙行、顧青們,還是終歸醒來的蕭晚風、笑崆峒,亦或者一直佇立後方的苟無月、風聽塵。


    所有人靜靜聽著。


    聽著八尊諳發笑。


    那是方才華長燈親口道出的話。


    可以說“大逆不道”,完全悖逆了劍祖之路,將九大劍術接近一半,貶得一文不值。


    幻九萬、莫無心、鬼藏情。


    在他話語中,在他的古劍道裏。


    其他劍術尚可以修,可以互通有無,獨獨隻有第一境界的“藏劍術”,獨立此外,格格不入。


    藏劍術,不該屬於古劍道!


    什麽“溫劍”、“養劍”、“蘊劍”、“劍啟”,通通都在第一境界出鞘劍之下。


    青出於藍,遜色於藍。


    既未能企及第二境界的高度,那撐死了,這些也都隻能算作是“古劍法”的變種,談不上更進一步。


    古劍法,類煉靈之靈技,即柳扶玉曾施展過的“劍步五十四殺”。


    “古劍道,因此而錯了嗎?”


    八尊諳抄起玉壺,一轉身,張目望向了四下古劍修。


    無人應答。


    苟無月知道八尊諳三十餘栽所謂“尋道”,其實修的便是“藏劍術”。


    藏劍術的真義,封劍至老,老我成聖。


    華長燈之言,等同於否了他的道。


    奪道之戰,這,便是伊始。


    自然八尊諳接下來,便該自問自答,道出“沒錯”二字。


    哪曾想,八尊諳玉壺對嘴,又是灌了幾口入喉,嗬嗬一笑:


    “我也不知道……”


    所有人聽樂了。


    確實像一個人在酒後發瘋。


    不知八尊諳酒醒之後,知曉自己當著五域人之麵發酒瘋,會是何等感想。


    可他話鋒一轉,又對向了靈湖周邊數量更多的煉靈師,聲色一厲,喝道:


    “又因古劍道出錯,至劍修末法,時代演變,迄今五域才尊煉靈?”


    眾人一愣,若有所思。


    “當真如此麽?”


    八尊諳複喝一聲。


    所有人才開始深入思考個中利害。


    可這玩意,又豈是泛泛之輩能想得到答案的?


    五域諸多目光,便又定格到那開始狂話妄言的第八劍仙身上,等待他的準確答複。


    “我也不知道……”


    八尊諳氣勢一餒,聲音也緩和了下來,五域頓時噓聲一片。


    華長燈看不下去了:


    “八尊諳,你醉了。”


    道至此論終,他懶得和一醉漢搭話,伸手便要抓上狩鬼。


    醉翁之意不在酒。


    八尊諳閃電出手,居然一掌拍向了石桌。


    轟的一聲,石桌分崩離析,那置放於桌上的銅燈、狩鬼,往高空一左一右飛去。


    “要來了嗎?”


    五域眾人,翹首以盼。


    華長燈麵色一變,起身後左右伸手,各自要攝回銅燈、狩鬼。


    八尊諳欺身往前,同時並指一點,點向了華長燈眉心。


    “十段劍指!”


    靈湖周邊,有煉靈師驚呼出聲。


    這當然不是普通的十段劍指,在那一瞬,連華長燈似都看到了當時古今忘憂樓幻境中,八尊諳所謂“劍我”一指。


    他及時收袖而來,雙手掐印於胸前,幾乎要召喚出百鬼壇。


    “嗝……”


    八尊諳卻隻是打了個酒嗝。


    一指軟軟停在半空,那連十段劍指都算不上,遑論劍我的十段劍指。


    銅燈、狩鬼,從高空墜落。


    他一左一右,兩邊都抓了上,看得華長燈瞳孔一凝,幾乎要大打出手。


    八尊諳卻隻是提來銅燈,不受侵害,自掃一眼。


    又看向狩鬼,將之高高舉起,舉至華長燈身前,像是要歸還。


    “我有一個方法,可劍開玄妙,先你一步驗證古劍道傳承至今,是對,是錯。”


    八尊諳望來,雙目微合,似夢似醒:


    “華兄,你想看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有一身被動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熬夜吃蘋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熬夜吃蘋果並收藏我有一身被動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