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氏見丈夫反對,知道不能再說下去了,匆匆進了內室,在床頭雕了牧童吹笛圖案的擋板裏摸出個黑色素漆的匣子,把山頭的地契找出來遞給了俞敬修。


    俞敬修拿著地契去了書房。


    範氏坐在羅漢床上給女兒打著扇,腦子裏卻亂糟糟的,想著俞敬修拿去的地契。


    他們成親的時候,俞家給他們置辦了八千多兩銀子的私產,每年有二千多兩銀子的進帳。加上她是高嫁,父親怕俞家的人看輕她,踮起腳來給她置辦了陪嫁,一年也有八、九百兩銀子的收益。平日嚼用都是公中的,他們每個月還有五十兩銀子的月例,俞敬修平日公事上需要打點,也都走了公公的帳,他們根本不用動用自己的銀子。


    丈夫雖然什麽也沒有說,但她心裏卻明白,俞家出了這麽大的事,肯定是花銀子上下打點一番的。


    俞家立族百年,富貴顯榮,俞夫人的娘家束氏也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戶,據說當年的陪嫁不不金,怎麽家裏就難到了這個地步,丈夫竟然寧願賣地也不願意讓婆婆知道?


    或者,婆婆那裏也捉襟見肘?所以丈夫才不好意思開口······


    想到這種可能,她心裏就有些浮躁起來。


    丈夫不會是有什麽事瞞著她吧?


    傾巢之下,安有完卵?


    可別到時候她兩眼一抹黑,什麽也不知道,連個應對之策都沒有!


    思忖間,手裏的羽扇不由扇得「呼哧呼哧」地響。


    端著西瓜進來的墨篆「哎喲」一聲,忙道:「大奶奶,您這是怎麽了?小心嚇著了大小姐!」


    範氏這才回過神來,將扇子交給了一旁的小丫鬟。


    墨篆遞了西瓜過來:「山東那邊送來的西瓜,您嚐嚐,甜不甜?」


    範氏接過西瓜,卻沒有吃而是遣了身邊服侍的,低聲吩咐墨篆:「你留個心,大爺這幾日都在幹什麽呢?」


    墨篆很是意外,道:「可是大爺那邊有什麽事?」


    範氏也沒有瞞她將俞敬修要把山頭賣了事告訴了墨篆。


    墨篆心裏咯噔一下。


    她從來都聽說富貴之家買田買地的,未曾聽說過賣田賣地的。


    「我知道了。」她凝聲應了範氏,「大爺那邊有什麽動靜我就來稟了您。」


    範氏點頭。


    眉頭卻不由自主地鎖了起來。


    ※※※※※


    傅庭筠那邊卻是歡聲笑語。


    「……沈閣老任吏部尚書十幾年,朝中大大小小官員的任免皆出自他手,現在沈閣老致仕了,這朝中的格局隻怕要變一變了。」七姐夫興奮地道,「不說別的就說這通政使經歷、都察院禦史的空缺,原本走沈閣老門子的人現在恐怕要欲哭無淚了。」


    相比七姐夫,三姐夫顯得沉穩很多。


    他微笑著點頭,道:「我當時就納悶,怎麽今年的幾個空缺遲遲沒有定下來,原來是因為沈閣老自顧不暇了······」


    傅庭筠聽了不由笑道:「原來三姐夫那些讓我『別急,的話全是說給我聽的——原來您心裏也沒有底啊!」


    三姐夫一愣,隨後笑了起來:「到底是瞞不過九妹妹!」


    七姐夫則在一旁道:「三姐夫的事,應該很快就有眉目了吧?」


    「未必。」三姐夫笑道「朝中有了這樣大的變故,要做的事多著呢!我等之事在我們眼中是天大的事,在閣老們眼中卻是微不足道。隻怕這件事還要拖上一、兩個月了。」


    「這麽久啊!」七姐夫很是失望。


    「一、兩個月之間能定下來就是好的了。」三姐夫很沉得住氣笑道,「正好我這日子也沒什麽事做,你們不是弄了個什麽『詩會,的,這時候正是賞荷的好時節,哪天你們要是出去,把我也叫上吧「好啊!」七姐夫調侃地笑道,「我們正差個湊分子的人。」


    大家都笑了起來。


    三姐夫看著時候不早了,起身告辭。


    傅庭筠想著三堂姐這幾日都歇在自己這邊,也勸了三堂姐回去:「……滿月禮也做了,我也能下炕了姐夫那邊總不能孤零零的沒個照顧的人吧?若是有什麽事,我自會差了婆子去找你。」


    三堂姐想想覺得傅庭筠的話有道理,收拾好東西,領春餅和元宵,和三姐夫、七姐夫一起出了門。


    呦呦就問傅庭筠:「春餅哥哥什麽時候再來?」一副捨不得的樣子。


    傅庭筠不免有些好奇。


    童媽媽就笑著解釋道:「沈家大表少爺不知道從哪裏學著用草編蚱蜢,大小姐喜歡得不得了。這幾天大小姐、沈家二表少爺都跟著沈家的大表少爺學編蚱蜢呢!」


    「是嗎?」傅庭筠笑著把女兒摟在了懷裏道,「那你學會了沒有?」


    呦呦直點頭:「我不會,大表哥就一直教我。」然後趴在母親的耳邊道,「我悄悄地告訴您,您誰也不能告訴······二叔讀書讀錯了,大表哥跟他說,二叔臉比我身上穿的小襖還紅。」


    傅庭筠愣住。


    難怪阿森遇到春餅有些不自在。


    她還納悶著最喜歡小孩子的阿森怎麽不太理睬沈家的兩個孩子……原來是這麽回事!


    傅庭筠就和女兒拉勾:「那你也不能告訴其他的人!」


    呦呦忙和母親拉了勾,捂了自己的嘴巴道:「我誰也不告訴。」


    傅庭筠不由失笑。


    呦呦就歡歡喜喜地撲到了母親的懷裏。


    自從傅庭筠懷了旭哥兒,偶爾抱抱呦呦也會小心翼翼的。


    傅庭筠回抱著女兒,親了親她的小臉,晚上就留了呦呦在自己屋裏歇下。


    曦哥兒知道也嚷著要跟母親睡。


    傅庭筠索性讓人把旭哥兒也抱了來。


    呦呦和曦哥兒一會拉旭哥手,一會兒去摸旭哥兒的腳,把旭哥兒鬮得真哼哼,呦呦和曦哥兒卻快活得不得了。


    傅庭筠就抱了旭哥兒,不讓呦呦和曦哥兒鬧騰他。


    兩個孩子就趴在傅庭筠身上看旭哥兒睡覺。


    呦呦就問母親:「我小的時候也像小弟一樣總是睡覺嗎?」


    童言童語,一直嘻鬧到了亥時才睡著。


    傅庭筠看著睡熟的女兒、兒子,心裏隻覺得滿滿特別的踏實。


    第二天安頓好了孩子,她坐下來給趙淩寫信。


    珍珠卻匆匆地走了進來:「太太,三姨太太過來了。」


    傅庭筠愕然。


    三姐姐昨天剛才,怎麽今天又跑了過來?


    她放下筆吩咐珍珠將三堂姐迎到內室來。


    珍珠高聲應「是」,腳步輕快地出了內室。


    傅庭筠也沒有收拾筆墨,迎了出去。


    三堂姐正好撩簾而入,姐妹兩人在廳堂裏碰了個正著。


    「三姐姐快屋裏坐。」傅庭筠說著,三堂姐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九妹妹,」她滿臉掩飾不住滿臉的喜悅,「今天一大早吏部就打發人叫了你姐夫過去說是你姐夫補了吏部左給事中的缺,讓你姐夫去吏部填寫錄選本……」


    「真的?」傅庭筠又驚又喜,「怎麽這麽突然?消息準確嗎?」


    「準確,準確。」三堂姐忙道,「來報信的是吏部的一個主事,親自來的,帶了個胥吏,說話十分的客氣……你三姐夫讓我來這裏等你他從吏部出來,直接到你這裏來。」


    傅庭筠連連點頭,問三堂姐用過早膳沒有。


    「哪裏還吃得下!」三堂姐不以為意地笑道「我就怕這是我在做夢。」說著,讓傅庭筠捏一下她的胳膊,「看我痛不痛?」


    惹得傅庭筠哈哈直笑,吩咐雨微給三堂姐端些早點來。


    三堂姐就在那裏和傅庭筠絮叨:「……你姐夫常跟我說,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他一心想做番大事……本滿腔壯誌準備一展鴻圖,誰知道他那科卻不點庶吉士了……好不容易謀了大興縣主薄一職,還沒有到任,婆婆突然病逝了······他雖然看上依舊一副勤勉的樣子,我卻知道他心裏不好受……」


    沒想到三姐夫還曾點了大興縣主薄一職的!


    傅庭筠安慰著三堂姐:「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至。現在三姐夫得了吏部左給事中的缺,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三堂姐不住地點頭,拉了傅庭筠的手:「這全是你的功勞。要不是你,他怎能得了這樣的好缺!」又道,「就算是他當年順順利利任了大興縣的主薄,三年的功夫他未必能升到吏部左給中的位置上來。正是應了你那句『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至,。」


    兩人說著話,很快就到了晌午。


    三姐夫從吏部回來了。


    「怎樣?」三堂姐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


    傅庭筠見三姐夫滿麵春風的樣子,知道這件已經塵埃落定。


    果然,三姐夫笑著對三堂姐說了句「吏部讓我歇兩天就去上任」後,上前就對傅庭筠行了個禮:「事情成了!」然後道,「這件事,多虧了九妹妹的援手。等九妹夫回來,我再和他好好的喝一盅!」


    「三姐夫太客氣了!」傅庭筠忙還了個福禮,笑道,「三姐夫本就有這資歷,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九妹妹也太謙遜了。」三姐夫還了一禮,笑道,「若不是九妹妹,那缺怎麽會由我補。」他說著,露出幾分愧疚,「還累得旭哥兒提早出了世······」


    「孩子早些晚些本就沒個定數,」傅庭筠忙道,「何況我們母子平安。三姐夫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兩人你一句的我一句的,越說越客氣。


    三堂姐聽著「撲哧」一聲笑,道:「你們不累,我可累了。」然後道,「本是一家人,何況這樣多禮。」說著,轉頭問三姐夫,「你快去洗把臉,今天我們就在九妹妹這裏用午膳吧!」又對傅庭筠道,「你說,我們要不要去趟潭柘寺,給先生報個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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