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三去了南房的廳堂,傅庭筠坐在了臨窗的大炕上,借著窗的光看起信來。


    不過幾息的工夫,她就臉色大變。


    旁邊服侍的雨微不由大急。


    九爺曾說過三月初就回來的,算算日子,應該這幾天就應該到了。有什麽話不能回來了見了太太再說卻要托位大人給太太帶了封信來······


    她的腦袋飛快地轉了起來。


    難道是九爺在外麵有人了?如今要回來了,隻好稟了太太過了明路……


    雨微不由仔細地觀察起傅庭筠來。


    隻見傅庭筠黛眉緊鎖,原來紅潤的臉龐像被霜打了似的,越來越蒼白,額間還有細細的汗珠沁出來……


    她再也顧不得主僕尊卑,急切地道:「太太,太太,九爺在信上都寫了些什麽?」


    傅庭筠抬起頭來,眼角閃爍著水光:「他說,他們年後在宣府附近發生了韃子的行蹤,陌毅幾次親自帶兵出剿都無功而返,他和陌毅都覺得這事透著蹊蹺,怕他們不在的時候韃子趁機進犯,決定推遲進京的時間……」


    原來是為這個!


    雨微不由長長地透了口氣。


    傅庭筠訝然,不悅道:「宣府那邊可能要打仗了!」


    雨微這才後知後覺地道:「那,那九爺不會有什麽事吧?」


    「誰知道呢!」傅庭筠說著,心又緊緊地繃了起來,「九爺那個人……對我從來是報喜不報憂的。你看他去了宣府這兩年,什麽時候說過打仗的事?這次若不是不能如期而歸,恐怕和從前一樣,也不會告訴我……」說到這裏,她心裏一酸,淚珠就在眼眶裏打起轉來。


    「九爺一定不會有事的,」雨微忙安慰她道,「九爺的身手那麽好就是皇上都讚不絕口的,有幾個人是他的對手啊?何況陌大人才是總兵,若有韃子來犯,陌大人應該是總領兵才是······」


    「你在這家裏已經有幾年了」傅庭筠道,「九爺的脾氣你難道沒看出來?他是那種遇到了危險就躲在別人身後的人嗎?他不主動迎敵都是好的了!」


    雨微仔細一想,還真是這麽回事!


    「那,那怎麽辦?」她不安地道。


    鞭長莫及……傅庭筠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她的眼淚籟籟落下來。


    珍珠隔著簾子稟道:「鄭三來了!」


    傅庭筠忙擦了眼淚,由雨微扶著,起身去了廳堂。


    鄭三正在那裏團團轉,看見傅庭筠他忙迎了上去。


    「太太,」他拱手行著禮,表情顯得有些凝重,「何大人說,宣府可能要打仗了……」


    「我已要知道了。」傅庭筠示意著鄭三坐下來說話,「九爺在信裏已經寫了。何大人還說了些什麽?」


    鄭三待傅庭筠坐下後,也半坐在了太師椅上:「何大人還說,按慣例甘肅總兵府換了總兵,那些蒙人、韃子少不得要集兵嘉峪關,試試新任總兵能力。可這次何大人去了張掖之後嘉峪關卻一直沒有什麽動靜,反而宣府、大同不時發現蒙人或是韃子的行蹤,皇上已命陌將軍為宣大撫府,節製宣府、大同兵力…···」


    傅庭筠由咬了牙。


    這個趙淩,已是劍拔弩張的局勢,偏生他還在信裏寫什麽「若是一切順利,說不定可以趕在曦哥兒周歲禮之前回去」······


    她不由狠狠地道:「那何大人還說了些什麽?」


    鄭三對傅庭筠的惱怒覺得有些莫明其妙-,但還是恭敬地道:「何大人的父親三年去世了,何大人是長子,想承了父親榆林衛指揮使之職。原本想讓穎川侯幫著出麵在吏部和兵部打個招呼誰知道穎川侯卻婉言拒絕了,還說,若實在是不好辦,不如請我們家九爺出麵。何大人就去了宣府。正好遇到這件事,九爺就托他給家裏帶了些東西來,還給了張自己的名帖給何大人讓何大人有什麽為難的事,可以找秦大人……」


    傅庭筠微微一愣。


    何家是世襲的指揮使,何秀林是長子,按律應由他繼承。隻是這襲職分帶差和不帶差兩種。帶差,就是實職,不帶差,隻是享受襲職的待遇。如果想襲帶差的職,那就得走吏部和兵部的門子。


    對穎川侯來說,這完全是舉手之勞。


    何秀林從前是甘州衛的僉事,是他從前的手下。他竟然都推了……可見是下定了決心偏居一隅,再也不管外麵的這些事了。


    秦飛羽是皇上的寵臣,趙淩把何秀林介紹給秦飛羽,秦飛羽多半會稟明皇上······這樣也好······成與不成,那都是皇上的恩典了。


    傅庭筠吩咐雨微:「你去趟陌夫人那裏,看陌夫人那裏有沒有什麽消息?」


    雨微應聲而去。


    傅庭筠依在大迎枕上想著心思。


    陌夫人出身將軍,陌家在軍中子弟眾多,宣府那邊有什麽變化,她若有心,應該很快就知道才是。


    沒過幾天,陌夫人那邊遞了信過來:「宣同打起來了······」


    這樣的消息對於傅庭筠來說,自然是夜不成寐,可對於京都的百姓來說,不過是早膳的時候多了個話題,而對於那些深閨的婦人們,則是件完全可以忽視不計的事情。


    範氏讓墨篆熄了燈,放下了羅帳,羅帳內變得黑漆漆的,她這才打開手裏紫檀木的小匣子。


    一道蒙蒙的團光出現在帳子裏。


    「啊!」墨篆低低的驚呼,「真漂亮啊!」然後艷羨慕道,「大少爺可真疼少奶奶啊!」


    範氏不作聲,掩了嘴笑,眉宇間盛滿濃濃的喜悅:「是朋友送的,他本不想要的,後來想到我這些日子在家裏養胎,挺無聊,就拿了回來,說給我把玩······」


    「少奶奶,」墨篆再一次驚嘆,「天底下沒有比大少爺待少奶奶更好的人了!隻因怕少奶奶無聊,就拿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給您把玩……」


    範氏眯眯地笑。


    外麵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範氏眉頭微蹙。


    墨篆看著大聲喝道:「什麽人?我不是說過嗎少奶奶要養胎,誰也不準擅自闖進來!」聲音裏充滿了濃濃不悅。


    「墨,墨篆姐姐,」小丫鬟的聲音就顫顫巍巍地充滿了惶恐「是,是後院的吳姨娘,媽媽們問,這衣服該什麽做好?」


    已是三月了,按例,府裏的人應該添夏衣了。而姨娘比一等的丫鬟是要多兩套衣裳的。


    範氏聽著臉就垮了下來,「啪」地一聲關了匣子。


    帳子裏立刻變得指手不見五指。


    「真是掃興!」帕子裏傳來範氏淡淡的聲音「把帕子撩起來吧!」


    「是!」墨篆不敢怠慢,忙爬起來掛了帳子。


    明亮的光線照了進來,襯得範氏肌膚勝雪。


    她伸出手來。


    墨篆忙攜她下了床。


    「走,我們去後院。」


    墨篆愕然地看了範氏一眼,忙垂下眼瞼應了聲「是」。


    來示下的小丫鬟卻急得哭了起來:「少奶奶,少奶奶······」


    「你哭什麽?」範氏柔聲笑道,「你要是不放心,就隨我一道來。」說完轉身出了內室。


    小丫鬟進退兩難,望著範氏遠去的背影,想了想跋腳追了上去。


    範氏並沒有進吳姨娘住的廂房,而是站在廂房門前的台階上,望著垂手站在台階下神色有些茫然、小腹平平的吳姨娘,又望了望被墨篆叫過來,低眉順眼地站在院子裏的丫鬟、媳婦、婆子,聲音不高卻凜然地道:「規矩就是規矩。不管怎麽說,吳姨娘也是俞家用轎子抬進來的,是俞家正正經經的妾室,按例應該有什麽就有什麽。今天竟然有人問我吳姨娘這邊的衣裳該怎麽做?」她說著,目光從一個穿著丁香色繭綢褙子的婆子身上一掠而過「從今天起,我再也不想聽到有人問這樣的話了!若是還讓我聽見,你也不用在我的院子裏當差了。大家可聽明白了!」


    所有的丫鬟、媳婦、婆子曲膝應「是」,站著的吳姨娘就顯得格外的突兀。


    範氏的目光就落在了吳姨娘的身上。


    「你如今懷著大少爺的骨肉,應該靜心修養才是。」她的表情肅然,透著些許的淩厲「不過是兩套衣裳罷了,你用不著這樣費盡心思地來打探我,我也不是苛刻人的人。以後再有這樣的事,你隻管讓你貼身的丫鬟問墨篆就是了,切不可再做出這等小家子氣的事來。不僅丟我的臉,也讓大少爺不喜。」


    吳姨娘驚訝地望著範氏。


    她是在說那媽媽去問她按什麽樣的配製給自己做夏衣是因為受了自己的指使嗎?


    「少奶奶,」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裏說,不過是自己出身卑微眼皮子淺,往大了說,卻是自己仗著懷孕爭強邀功,吳姨娘忍不住辯道,「我沒有讓人去問做夏衣的事……」


    她的話還沒有說話,那穿丁香色衣裳的婆子已一個激靈跪在了範氏的麵前:「少奶奶,都是老奴蒙了心,看著吳姨娘身邊沒個服侍的,這才受了吳姨娘的鼓動到少奶奶麵前搬弄口舌。還請少奶奶原諒我這一回吧!」說著,就咚咚咚地磕起頭來。


    「你······」吳姨娘隻是覺得自己做了別人的妾室,羞愧難當,有什麽事不敢理直氣壯地說話,並不是傻。她望著給範氏磕頭的婆子,頓時氣得渾身直哆嗦,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範氏的身上。


    範氏正在感嘆這樣機靈的一個婆子怎麽混了大半輩子還在針錢房裏當差,卻感覺到了一道洞察世事的目光。


    她不由回過頭去,與吳姨娘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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