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誰生來就相互認識?」趙淩道,「傅大人也未免太拘泥這些細枝末節了!我來拜訪傅大人,傅大人不就認識我了!」他微微地笑,笑容溫和中帶著些許的灑脫,有著世家公子般的恣意瀟灑,可不知道為什麽,傅庭筠總覺得他話中有話,笑容裏也帶著種說不出來的譏刺味道。


    「傅大人,今日沐休,想必隔壁的幾位大人都會趁著這機會去西大街賣古玩的鋪子逛逛,」沒等傅五老爺開口,他又道,「我們這樣站在門口說話,不知道會不會擋了幾位大人的轎子?要不,我們進屋再說?」


    傅五老爺略一猶豫,轉身進了院子。


    傅庭見了,神色有些慌張地跟父親進了院子。


    傅庭筠看了不由暗暗嘀咕。


    不是說跟著什麽德高望重的老翰林在讀書嗎?怎麽連基本的待客禮儀都沒學好!


    心裏想著,眼睛朝趙淩望去。


    趙淩倒是神色平靜,朝著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著他,然後瀟瀟灑灑地走了進去。


    雨微想了想,細心地關上了大門。


    傅五老爺站在院子中間,神色冷漠地望著趙淩,傅庭站在父親身後,神色略顯緊張。


    「你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話吧!」傅五老爺冷淡地道。一副說完了快走人的模樣。


    怎麽能這樣?就是普通的鄰居來訪,也不帶這樣欺負人的。


    「父親!」傅庭筠怒氣攻心,上前幾步,想和父親理論一番,卻被趙淩一把拉住。


    「有事說事,發脾氣有什麽用。」他低聲地說著傅庭筠。


    傅庭筠知道趙淩說的有道理,可她就是氣不過。忍了又忍,這才退到了趙淩的身後。


    而傅氏父子的目光卻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傅庭筠被趙淩緊緊抓住的胳膊上,又像被什麽刺了眼似的,很快地移開。


    就聽見正屋的竹簾「哐當」地打在門框上。


    院子裏的人都循聲望去·看見傅少奶奶一邊放著捲起來的衣袖,一邊神色焦慮地從廳堂走了出來——顯然是聽到了動靜出來看情況的。


    發現大家都看著她,她微微一愣。


    看見是她,傅五老爺麵無表情地回過頭來。


    傅庭則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傅少奶奶不由瑟縮著朝後退了幾步·背靠在了廳堂的門簾子上。


    傅庭筠垂下了眼簾。


    嫂嫂夾在中間為難,她不想把嫂嫂扯進來,隻有裝作沒看見的樣子。


    趙淩微笑道:「傅大人,法理不外人情,從前種種,隻當是昨天黃花,頗此深究無益。隻是傅夫人一直牽掛著傅小姐·為了傅小姐的安危,還曾托我護送傅小姐去渭南。傅小姐也一直惦記著傅夫人,幾經周折才找到京都。還請傅大人憐惜她們母女情深,行個方便,讓傅小姐見傅夫人一麵!」


    傅五老爺沒有做聲,麵無表情地盯著趙淩。


    趙淩微微躬身,態度恭謙,卻也毫無怯意·任由他打量著。


    院子裏一片死寂,隻聽見雨微等人細細的呼吸聲。


    良久,傅五老爺才淡淡地開了口:「趙大人·你既然口口聲聲『傅小姐,、『傅夫人,的,這應當說是我們傅家的家務事吧?就是皇上來了,也斷然沒有插手宗族之事的。莫非趙大人覺得自己有從龍之功,又是新晉的權貴,就可以不顧朝廷禮法管我們傅家的家務事?」他說著,目光犀利地盯著趙淩,「我勸趙大人還是跟著翰林院的老先生們讀讀書,學些待人事處的禮儀,免得丟了皇上的臉!」


    傅庭筠聽著氣得胸口發悶,雙手緊握成了拳。


    她是他的女兒·他可以羞辱她。可他既然把趙淩當外人,憑什麽端著架子羞辱趙淩?


    傅庭筠正想開口申辯,卻聽見趙淩不卑不亢地笑道:「還真給傅大人說中了——我自幼失怙,沒怎麽讀書,僥倖得了皇上的青睞,這才做了羽林衛左衛指揮使的職位·的確該跟著翰林院的那些老先生多讀些書,學些宗法禮儀才是。」又道,「我聽說傅大人曾在任翰林院任學士,想必也是學腹五車,若是有機會,還指傅大人指教一二。至於說插手傅家的事務,」他語氣一正,笑道,「傅大人,大門緊閉,我們有什麽話就直說了。」他不能提自己和傅庭筠的關係,不然,僅「私相授受」這一條,傅老爺就可以把傅庭筠再整治一次,隻能含糊兩人的關係,「傅小姐知道傅夫人的身體不好,那些不高興的事,肯定是不會和傅夫人說的,不過是女兒想見見一直為自己擔心的母親罷了。你要是覺得傅小姐有什麽做得不對的,您盡管吩咐就是,我想傅小姐一定會謹囑您的教誨的。」


    他語氣真誠,態度謙遜,待傅五老爺全然一副晚輩對長輩的尊敬模樣,就是傅少奶奶看了,也不由得暗中點頭。


    傅五老爺卻臉色發白。


    「好,好,好!」他氣極而笑,「我今天總算是開了眼界。早聽說那些武將都是些隻知道動拳頭,不知道禮儀廉恥之輩,可我沒想到能無恥到這種地步,竟然理直氣壯地跑到我家哩來,滿口胡言地叫囂······」


    傅庭筠淚珠兒在眼眶裏打著轉兒。


    不行,不能再讓趙淩為她出頭了。


    他們之間的關係畢竟名不正言不順,父親隻要抓住這一點,趙淩說的再有道理,父親都能把它一筆抹了,趙淩說的再對,父親也能揪著他的身份不放。


    她早就應該知道,父親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見到母親的,哪怕是趙淩出麵也不會答應。她又何苦讓趙淩白白地受辱。


    「父親!」傅庭筠使勁地把趙淩往自己身後拽,「您用不著這樣歪曲事實,趙大人剛才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他是受了母親之託,您要是不相信,盡管去問母親好了。何必在這裏汙辱人呢?要不是趙大人,女兒早就死了。您不就是怕我見母親嗎?好,我不見就是了!左俊傑的事,我自會找大伯父討個公道。」她說著淚珠兒滾滾而下,「撲」地一聲就朝南牆廂房的方向跪了下去,「母親生我養我一回,我不僅沒有在她老人家麵前盡孝還惹得她老人家為我提心弔膽,牽腸掛肚,以後,我恐怕也不能在她老人家麵前承歡……」她說到這裏,傷心的泣不成聲,半晌才哽咽道,「娘我給您老人家磕頭了,」說罷,「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娘,您老人家保重身體,女兒不孝,您就當我病死在了碧雲庵……」


    她白玉般的額頭又紅又腫。


    趙淩看著心裏直哆嗦。


    逃難的時候他都沒讓她傷過一個指頭,現在反而讓她受這樣的委屈。


    他朝傅五老爺望去。


    傅五老爺眼中隻有冷屑。


    他朝傅庭望去。


    傅庭臉上隻有厭煩。


    他朝傅少奶奶望去。


    傅少奶奶掩麵而泣卻不敢動彈半步。


    他朝著躲在廂房、樹後的小廝、丫鬟望去。


    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響。


    趙淩臉上閃過一絲厲色。


    他撩了袍子,神色莊重而肅穆地跪在了傅庭筠的身邊。


    「傅夫人!」他的聲音平緩卻帶著奇怪的張力,好像就響在眾人的耳邊似的,「我是趙淩。您托我送令愛到渭南投親,不曾想解老爺全家遇難。無奈之下,我和令愛隻好去西安府投親。途中遇到匪徒,多虧令愛救我性命,到西安府之後,又是令愛指點我投奔明主。我愛慕令愛臨危不懼,智勇雙全,想與令愛結為百年之好。令愛卻要稟明了父母求父母做主。隻是我父母雙亡,沒有能為我做主的長輩。今日特向傅夫人提親,求傅夫人將愛女嫁與我·`····」


    「無恥之尤,無恥之尤!」他的話還沒有說話,傅五老爺已大聲喝道,「你給閉嘴別汙了我的院子……」


    趙淩不為所動,繼續道:「我定會與令愛榮辱與共,禍福同當,不離不棄……」


    傅五老爺揚手就是一巴掌朝趙淩扇去。


    趙淩卻不躲不閃,就那樣挨了傅五老爺一巴掌。


    傅庭筠一下子撲到了趙淩的身上。


    他身手高超,穎川侯甚至因此而推薦他給皇上做好貼身的侍衛,如果想躲,父親怎麽可能打得到他。他分明是把父親當成了長輩,所以心甘情願地挨父親這一巴掌。


    她的趙淩,他瞞著她去了湖廣,她都捨不得抱怨他一下,竟然因為她,被父親一巴掌打在了臉上!


    不是打在了身上,而是打在了臉上!


    他是堂堂七尺男兒,就是被像穎川侯、陌毅那樣的人算計的時候也沒有卑躬屈膝過,卻被她父親打在了臉上。


    「父親,您太過份了,太過份了……」傅庭筠朝著父親大吼,再也沒有比這一刻更後悔,後悔踏進了這個院子,後悔把趙淩送到父親麵前讓父親羞辱,「我們走,我們走……」她去拉趙淩,「我們回家·……我們回家…···」眼淚像雨似的,沒有盡頭的落下來。


    就聽見「吱呀」一聲,靠南牆最裏麵的那間廂房突然打開,修竹家的紅著眼睛走了出來:「老爺,夫人說,要見趙大人和九小姐!」


    「母親!」傅庭筠喃喃地望著大門後黑漆漆的廂房,呆立當場。


    修竹家的含淚朝著傅庭筠點頭,仿佛在告訴她,這是真的,你母親真的要見你們。


    傅庭筠又驚又喜,扭頭朝趙淩望去,抬眼卻看見趙淩被父親扇紅的麵頰,她目光一寒,道:「你在這裏等我,我去見過母親,我們就回家!」


    「我和你一起去!」趙淩含笑望著她「伯母要見我們倆人。」


    他的聲音柔而舒暢,如同春日暖暖的陽光。


    傅庭筠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耳邊卻傳來父親冰冷如霜的聲音:「修竹家的,你膽子真大,連我的話也敢違抗!子節,去,叫人把我給這賤/婢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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