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魯氏在一個傍晚時分悄悄地搬走了,去了哪裏,誰也不知道。


    戚太太少了一個嚼舌根的人,有些不習慣,傅庭筠想到她溫柔的臉龐,卻有些悵然。


    趙鳴受了趙淩之託,給她帶了些米、麵粉、糖和一封信。


    信中,趙淩問起解老爺的除服禮,還說,他剛到碾伯衛,事情千頭萬緒,一時不能脫身,讓她就在家裏舉行除服禮,等他回到張掖,再陪她去大佛寺為解老爺做法事。


    傅庭筠把信收起來。


    晚上,鄭三娘服侍她沐浴時說起趙鳴:「他主動跟著我們家老爺去了碾伯衛,如今已是碾伯衛的僉事了。您是沒見著這個人,他第一次來的時候,言語間不經意的還透著幾分倨傲,如今卻全然不一樣了,不僅和我們家那口子稱兄道弟的,聽說阿森是老爺的義弟,還給了阿森約莫二、三兩的碎銀子,說是給阿森買筆墨紙硯的。」


    這是人之常情。


    傅庭筠怏怏地道:「那阿森收下了沒有?」


    「沒有!」鄭三娘笑道,「阿森說,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誰知道這趙鳴要做什麽。所以無論如何都沒有接,還說,這是姑娘吩咐的。」


    傅庭筠笑起來。


    阿森跟著趙淩倒學了些質樸的道理。


    她問鄭三娘:「趙鳴有沒有提起九爺?」


    「怎麽可能不說!」鄭三娘幫傅庭筠把洗澡的香胰子、帳子放到澡桶旁,笑道,「一直在吹我們家老爺和他怎樣怎樣的好。也說起碾伯衛的事。說吳家在碾伯衛有三、四代人了,吳英死了。沒有子嗣,他們商量著要把一個遠房的孩子過繼到吳英名下,然後到京都想辦法,讓那孩子襲職。又知道讓九爺暫代碾伯衛是穎川侯的意思,隻等著九爺再立軍功就會正式接任碾伯衛千戶之職,因此一直在背後給九爺搗亂。不過,趙鳴也說了,九爺手段了得。行事雷厲風行,又有穎川侯在背後支持,吳家最多翻出幾層浪花來,想把九爺打倒,那是不可能的。還說。穎川侯的父親輔國公前些日子封了太子太保,皇上聖眷正隆,所以穎川侯一封信寫到京都,原來的劉副總兵就立刻被人彈劾,武選司的人也按照穎川侯的意思讓王大人做了帶回總兵。」她說著,也跟著歡喜起來,「姑娘,您說。我們家老爺跟了穎川侯,會不會也能做個副總兵?」


    「你很想一直待在張掖嗎?」傅庭筠脫了衣服,笑著問鄭三娘。


    鄭三娘眼角瞥見傅庭筠如山巒般起伏的雪白身子,有片刻的恍然,頓了頓才道:「姑娘不想待在張掖了嗎?」腦子裏還殘留著那動人心魄的美景,語氣裏還是透著三分的心不在焉。


    她想和趙淩在一起,在哪裏都可以!


    傅庭筠把臉枕在墊著帕子的澡桶沿子上,半晌沒有做聲。


    她聽了趙淩的話。在家裏給舅舅舉行了除服禮,悄悄拿下了紮在青絲間的白色頭繩,卻依舊穿著白色的銀條紗衫和靚藍色的馬麵裙子,加上出了馮大虎的事,她就更不願意出門了,她的變化很細微,大家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


    或者是魯姨娘搬走了的緣故。王家的兩位小姐隔三岔五就會來家裏玩,偶爾還會留在家裏過夜。


    傅庭筠和她們一起做針線,偶爾指點她們一下,有時候也給她講佛經裏的故事,告訴她們背詩。阿森做完了功課也會過來幫傅庭筠劈線或是扯料子,二小姐就會笑阿森,阿森就出言反駁,兩個小傢夥吵吵鬧鬧的,十分熱鬧,就是臨春,坐在門檻上也不肯走,家裏總是一片歡聲笑語的。


    她心中卻始終覺得有些失落,無人的時候常常會坐在炕上發呆。


    鄭三娘是過來人,隱約猜到點傅庭筠的心情。眼看著到了七月,她問傅庭筠:「孟蘭節,我聽戚太太說,很多人都會去弱水放河燈,到時候我們也去吧?」


    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


    傅庭筠有些心動,又怕惹上什麽麻煩,有點躊躇。


    戚太太跑了過來。


    「傅姑娘,傅姑娘,您聽說了嗎?」她氣喘籲籲的,額頭上還掛著汗珠,「前幾天有人闖進了西平侯府位於涼州城外的田莊,用箭把馮大虎給射死了。」


    「你說什麽?」傅庭筠駭然地站了起來。


    「真的,真的!」戚太太的有些幸災樂禍地嘿嘿笑了兩聲,「有十二天了。據說那個穿著件黑色的衣裳,戴了頂鬥笠,大家隻看到他的下巴,單槍匹馬,直奔住在西平侯府田莊的馮家而去,朝著馮大虎連射三箭,然後縱馬而去。等西平侯家的人反應過來的時候,人都不見了。西平侯世子爺派了家將帶了五、六百人把涼州附近搜了個遍,連那人的影子也沒有找到。西平侯雷霆震怒,帶了二百多家將親自來見穎川侯,請穎川侯出麵調動涼州衛所的人緝拿兇手。如今西平侯還在總兵府沒有出來呢!」


    單槍匹馬……戴了頂鬥笠……穿著黑色衣服……不知道為什麽,傅庭筠腦海裏突出浮現趙淩的影子。


    她隻覺得口幹舌燥:「除了馮大虎,這人可還傷了其他的人?」


    「沒有!」戚太太搖頭,「隻殺了馮大虎一人。據說事後也有人去攔他,他隻是用馬鞭把人卷到了一旁,未曾傷及一人。」她表情裏透著感慨,「如果穎川侯不同意西平侯調動涼州衛的兵馬該有多好啊!這個馮大虎,早就該殺了!」說到這裏,她頗有些困惑地道,「這人之前為什麽不殺馮大虎啊?為何非要待馮大虎回了西平侯府再出手?他跑到人家家裏去殺人,難道不知道會觸怒西平侯嗎?就算西平侯沒把馮大虎當回事,可他這樣打了西平侯的臉,西平侯怎麽著也不能咽下這口氣啊?現在馮大虎都是廢人一個人。他卻花了這麽大的代價殺馮大虎,可見和馮大虎是血海深仇,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她說著,目光落在了傅庭筠的身上,「你說,有沒有可能他之前不知道與他結仇的是馮大虎?現在知道了,所以才不管不顧地非要置馮大虎於死地不可?他最後一次。可是想害你啊!」


    「我,我,我也不知道!」傅庭筠的心砰砰亂跳,全身的血液都往頭頂上湧去,讓她的臉色脹得通紅。「我們家的人都在這裏,也沒有誰出遠門啊?」


    「也是。」戚太太道,「現在趙百戶以百戶的品階坐實了千戶之職,誰都知道趙百戶是穎川侯麵前數一數二的紅人,馮大虎是個什麽東西,隻要趙百戶說一聲,如今不敢掠穎川侯鋒芒的西平侯肯定會把馮大虎五花大綁送到趙百戶麵前給趙百戶陪罪的,何必要派人跑到西平侯府去殺人……」


    後麵戚太太說了些什麽。傅庭筠已經不記得了。


    她懵懵懂懂地送走了戚太太,一個人躺在炕上,一會兒看見趙淩對著她微微地笑,一會兒看見趙淩表情無奈地望著她,一會兒看見趙淩皺著眉頭,一會兒看見趙淩眉鋒一挑,麵露殺機……


    與他有關係嗎?


    是不是他幹的?


    傅庭筠不停地在心裏問自己,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答應。又好像走在一片迷霧中,看不清楚前麵的路。


    外麵傳來臨春嘻嘻哈哈的笑聲。


    傅庭筠如驚弓之鳥般從床上一躍而起:「鄭三,鄭三,你快去打聽打聽,看穎川侯同意西平侯動用涼州衛的人為馮大虎緝拿兇手了沒有?」


    鄭三麵露困惑,應聲而去。


    傅庭筠點了三支香,恭恭敬敬地朝著神龕裏釋迦牟尼的神像作了三個揖。靜坐在旁邊的太師椅上,等鄭三回來。


    鄭三回來的時候滿頭大汗:「穎川侯已經同意西平侯動用涼州衛的人馬為馮大虎緝兇。」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態中透著幾分了解般的擔心。


    傅庭筠的心突然間跳得厲害。


    她咬了咬牙,吩咐鄭三:「你這就去趟碾伯衛,把這件事告訴九爺。」


    鄭三卻有些猶豫:「姑娘。此時,宜靜不宜動。」


    萬一這件事真是趙淩做的,趙淩肯定是找了藉口離開碾伯衛,碾伯衛和涼州衛一南一北,若是他此時還沒有回到碾伯衛或者是他當著碾伯衛人說是回張掖……他們找去,豈不是暴露了趙淩的行蹤。


    「知道了!」傅庭筠頷首,心中卻苦悶無比。


    這件事到底是不是趙淩做的?


    很快,整個張掖城都在議論這件事。


    就是王夫人,也笑道:「對西平侯府的地勢熟悉無比,出入涼州無入無人之地,沿途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我們家老爺說,這人可真是個人才。要是找到了,怎麽也要向西平侯討了這個麵子,把他留在總兵府效力。」話到最後,已帶著幾分調侃。


    傅庭筠卻笑不出來。


    她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自從趙淩來信問她家裏有沒有什麽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念頭閃過,她悚然而起。


    如果他那個時候就知道了馮大虎的事……以他的性格,怎麽會就這樣輕輕揭過……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也隻有他有這個本事……因而連鄭三聽說了都懷疑……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不回家的……覺得沒有臉麵來見她?


    傅庭筠板著指頭數著日子。


    再等半個月,半個月之後,她就啟程去碾伯衛。


    這一次,誰也別想攔她!


    ※


    小聲地問大家:已經一百章了,難道大家還要攢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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