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長公主府中卻開始忙碌起來,所有繪著九鳳朝賀的燈籠都掛了起來,沿著曲折的簷廊一路延伸,將整個公主府都照亮了。


    慕容玖坐上軟轎的時候正好是月亮剛剛升起的時候,月冗信奉月神,因此所有重要的儀式與祭祀都始於月亮初升之時,如皇太女冊封禮一事更是如此。


    轎子剛剛抬起,後麵卻傳來了元雙雙的聲音,“慢著!”


    眾人都知道元雙雙雖為慕容玖的丫鬟,但很多時候慕容玖待元雙雙便如同妹妹一般,因此藍願馬上揮手示意轎子停下。


    元雙雙跑到轎子邊,低聲道:“小姐,雙雙總是感覺不太安心,你把它帶著吧!”


    一道白色的黑影隨著元雙雙的聲音咻的進入了轎子中,快的讓人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東西,但隻聽到轎子中傳來低低的一聲“啊”,隨後便是慣常清冷的聲音,“走吧!”


    “起轎!”


    藍願作為月冗後宮統管二品女官,從月姝回宮的那一刻起就被指派到了慕容玖的身邊作為冊封掌事女官,統理長公主府和冊封一事,她行事謹慎,為人機靈聰慧,素來很得月姝的心,到長公主府幾日,也把上下都收拾的妥妥當當,因此連慕容玖都要恭敬的喚她一聲藍大人。


    此時,轎子出了長公主府,一直神情緊繃的藍願終於長長的舒了口氣,身邊貼身的宮女忙問,“大人,沒事吧?”


    藍願搖了搖頭,然而看著轎子遠去的方向神色卻是憂心忡忡,“我總覺得今日會發生點什麽,通知保護月台的禁衛軍副統領了嗎?”


    那宮女聽藍願突然間轉了語氣,也是嚇了一跳,忙道:“通知了,已經讓他們秘密將禦膳房都搜過,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嗯!”藍願揮退周圍的宮女,“不行,你隨我入宮,今日是月冗的大日子,我絕對不許在我手下出現任何的差錯!”


    “是!”那宮女快不跟上藍願的腳步,眼神在清冷的月光下微微閃爍,赫然正是芸兒。


    ==


    轎子沿著長公主府邊上的長街繞了一圈,在月上中梢之時冗長的隊伍開始緩慢的進入皇宮,足足走了半柱香的時辰,才完全進入了皇宮之中。


    宮門在隊伍之後“轟”的一聲緩緩闔上,仿佛一張大張的嘴將所有的東西都瞬間吞噬。


    慕容玖靠在轎中,發冠上的珠簾垂落而下,隨著轎子的晃動而微微拂動,冰涼的珠子輕輕的在臉頰敲打,讓她的思緒卻更加的清晰而明朗。


    琺琅描金瓷盅上淡淡的煙味似乎依舊在鼻尖圍繞,然而左思右想卻想不出結果,指尖輕輕一動,感覺到懷中的沉沉劇烈的扭動起來。


    慕容玖微微蹙眉,輕喚,“沉沉,乖!”


    話音才落,轎子已經穩穩落地,外麵傳來的藍願的聲音,“請殿下下轎!”


    眼前的轎簾被撩開,視線隨即之處一片輝煌奪目,懸著的金線宮燈在清冷的月光與燭光的交輝相映之下泛出點點金紅色的色澤,讓整個月台都沐浴在了一片暖暖的光芒之中。


    在月台邊上,便是月冗的先帝祠堂,裏麵供奉著月冗曆代女帝,祠堂與月台並列,將月冗百姓最為重視的兩件東西擺在了一起供所有的人膜拜與信仰。


    月姝一襲金色及地朝服站在祠堂前的台階上,遠遠的看到紅金相間朝服的慕容玖,眼底閃過一抹淡然而讚賞的笑意。


    慕容玖上前一步,將手放在藍願的掌心,聲音從容而端莊,“有勞藍大人!”


    藍願麵容庒持,微微頷首,“殿下,請!”


    慕容玖沒再說話,按了一下懷中有些躁動的沉沉,隨著藍願的腳步踏上了台階。


    藍願將慕容玖帶到月姝身邊,將慕容玖的手放到了月姝的掌心,方微微躬身,“陛下,微臣將殿下完整交予陛下!”


    “藍卿辛苦!”月姝握緊慕容玖的手,聲音是不曾有過的嚴肅與持重,“九兒,準備好了嗎?當今日月亮升至正空的時候你便是月冗的皇太女了,將來整個月冗、整個西絳都是你的!”


    慕容玖點頭,“我將盡全力,讓月冗無人可敵,讓月冗的百姓無人可欺!”


    同樣的黑色的眸子靜靜對望,最後揚起一抹同樣清冷的笑意。


    月姝耳邊傳來藍願壓低的聲音,“祭祀恐有異,請陛下與殿下謹慎小心!”


    慕容玖的掌心一緊,卻沒有說話,與月姝並行踏入殿內。


    殿中空無一人,隻有麵前的案桌上擺著曆代先帝的牌位,月姝入殿,便有守殿宮女將燃好的香遞到了月姝的手中。


    月姝恭恭敬敬的跪下,“各位月冗列祖列宗,今有月氏嫡女慕容玖……”


    “啪”的一聲輕響,在隻有月姝聲音的祠堂響起,在空曠而寂靜的祠堂中來回回蕩,麵前案桌上黑色沉香木的靈位已經倒下一個。


    月姝臉色微微一變,祠堂外重臣都低頭恭敬的站著,沒有人發現到祠堂中的異樣,而所有的百姓都圍在月台的周圍,也沒有人留意到祠堂中的動靜。


    慕容玖站在月姝的身後紋絲不動,回頭看了一下藍願驟變的臉色,清冷的眼神瞬間冰冷,毫不遲疑的點了點下巴。


    藍願會意,很快回神,低聲道:“請陛下繼續!”


    慕容玖則在藍願的話語中上前將倒下的先祖裏靈牌扶起,又退回到月姝的身後,聲音清冷如水,“請陛下繼續!”


    月姝抬眼與慕容玖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篤定,便不再猶豫,語氣更快了些,“各位月冗列祖列宗,今有月氏嫡女慕容玖,端柔……”


    “啪啪”這次是連著兩聲,再次將月姝的話打斷,然而還沒等月姝抬起頭,慕容玖已經快步上前,拿起倒下的兩個靈牌便狠狠往地上砸去。


    月姝臉色大變,剛要出口阻止,卻見那兩塊被慕容玖砸下的靈牌剛剛觸及地麵卻又彈了出來,仿佛被一根絲線牽著又彈了回去懸在空中。


    慕容玖右手離開吉服寬大的袖中,一抹虹光自袖中飛出斜斜飛上半空,在空中舞出一道閃電。


    隻聽“噗”的一聲輕響,隨即兩塊靈牌重重落在地上碎成兩半。


    待祠堂外有人察覺有異抬頭來看時,祠堂之中已經一切都恢複正常。


    慕容玖收回皎月,語氣淡然,“陛下,請繼續!”


    皎月在袖中隱隱作響,流轉出來的殺氣壓住了祠堂外的騷動,然而卻依舊有竊竊聲傳出。


    慕容玖的聲音卻絲毫沒有變化,微微抬高聲音重複道:“陛下,請繼續!”


    月姝在位數十年,自然知道此時已有人開始關注祠堂的動靜,最好的辦法便是若無其事的將儀式進行完畢,無論發生了什麽都當做什麽都未曾發生過一樣,隻是以她的經驗,今日的冊封禮甚至定親都不會順利。


    慕容玖卻麵不改色,淡淡抬起雙手,袖中皎月一抹流光瀉出,從麵前滑過,無聲帶起一蓬血花,沿著祠堂門前的台階一路蜿蜒而下。


    幾滴溫熱的血跡不偏不倚的濺在剛剛抬起的頭的官員臉上,他下意識伸手一抹,臉色大變,頭一低,直接抵到了麵前的青石地麵上,再也不敢抬起來。


    慕容玖袖子微微一動,視線淩厲的從跪在祠堂台階下的官員們頭頂掃過,收回之時,與夏染的視線對上。


    夏染對慕容玖微微一笑,恭敬的低下頭去。


    慕容玖雙袖交疊,袖中的虹光隱入衣袖之中,但仍舊有璀璨的光芒隱隱透過寬大的袖子流瀉出來,將略有些昏暗的祠堂照的明暗交加。


    月姝已經念完了詔文,自兩座靈牌落地之後便再無異樣,順利完成了所有的儀式,將三柱清香插到了靈牌前的香爐上。


    香爐中的清香嫋嫋飄散開來,淡淡的煙味在空氣之中彌漫開來,袖子中的沉沉愈發的躁動不安,在慕容玖寬大的袖中來回的滾動,想要從她的袖子中鑽出來。


    慕容玖按住自己的袖子,鼻尖一縷煙味飄過,有一種熟悉的感覺自心底油然而生,讓她的心猛的一跳,危險仿佛席卷而來的潮水朝她撲來。


    她思緒一頓,腦海中一點亮光一閃,她陡然一驚醒,伸手一拽,拉著猝不及防的月姝就退到了祠堂外。


    兩個人剛剛跨過門檻,身後一陣強風襲來,直撲兩人後心,仿佛要將兩人再次推入祠堂之中。


    慕容玖反手抽出皎月,虹光如清夜光芒,橫劈而下,打斷了無形的氣流,也將祠堂的門重重甩上。


    就在門被甩上的一個瞬間,慕容玖透過門縫看到香爐之中有火光一躍而起。


    月姝被身後的潘雲扶住,穩住了身形,看到從祠堂中透出的火光,很快連勝吩咐道:“走水,命人救火!”


    身後立刻有內監奉命匆匆跑開,而慕容玖則是從容從台階上退下,走到夏染與月姝身邊,仿佛什麽事都未曾發生過,“陛下,儀式繼續!”


    月姝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慕容玖的意思,對著藍願點了點頭。


    藍願揚聲道:“祭祀開始!”


    等待在月台周圍的百姓瞬間安靜了下來,人流如水浪一般層層疊疊的跪了下來,以無比虔誠的姿態匍匐在地。


    慕容玖按住月姝的手,抬起視線看了藍願一眼。


    藍願跟在慕容玖身邊時間不久,但對於她的脾氣卻已經了解的一清二楚,她被慕容玖的眼神看的一凜,馬上轉身離開。


    慕容玖低聲對月姝道:“陛下,我上了月台之後,你讓大人們即刻散開,離開祠堂附近!”


    月姝看了一眼慕容玖,“小心!”


    慕容玖無聲點頭,“他們隻是想要看到我踏上月台,今日就算他們不動手,我也容不得他們活過今日!”


    說完,慕容玖也不多看一眼,轉身走上月台。


    慕容玖踏上月台的一個瞬間,袖中的沉沉愈發動的厲害,幾乎要將整個衣袖扯破。


    她不動聲色的按住沉沉,腳下一點,整個人沿著月台邊緣躍了起來,幾乎同一時間,“轟”的一聲巨響炸響了月冗寂靜的夜色。


    月姝在慕容玖踏上台階的時候已經下旨讓周圍所有的官員都散開,同時讓禦林軍讓圍觀的百姓後退。


    爆炸響起的同時,火光隨即燃起,將整個月台都包裹在其中,遠遠的火光中,似乎依舊看到穿著黑金色祭司袍的月驚鴻站在火紅的光芒之中念念有詞,紅色的火光燃至半空,將黑色祭司袍上金色的圖騰襯得愈發的妖豔奪目。


    跪在月台周圍的百姓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都驚到了,然而看到火焰之中愈發尊貴如神明的大祭司,一個個便無比虔誠的跪了下去。


    月台邊,響起放肆的笑聲,“慕容玖,這一次,定然讓你屍骨無存!”


    “易悅!”月姝聽到來人的聲音便變了臉色,“朕知以為你尚年少,當初才答應與你打了那個賭,沒想到你心思如此歹毒!”


    “哈哈哈哈”囂張的聲音從半空傳下,易悅自黑影之中現身,走向月姝,“陛下坐穩皇位數十年,何必與我說歹毒?”


    月姝看著向她迎麵而來的易悅,冷聲道:“你辜負了你的父親對你的期望!”


    易悅的腳步一頓,神色突然變得有些猙獰,“閉嘴,你有什麽資格提我的父親,是你先辜負了他!”


    月姝臉色微微一變,“易家的覆滅是他們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易悅猙獰的臉色因為月姝的話變得更加的扭曲,聲音亦是咬牙切齒,“是誰在辜負了他的感情,讓他黯然出宮,是誰為了彌補自己的水性楊花而隨意的不顧他的一院為他指了一門婚,我母親得不到父親的重視和愛,抑鬱而終,而她的家族為了給她討說法而被你說為叛亂,從而連同易家滿門抄斬,若不是當時我隨著終仆外出,現在也早就成了一堆白骨!”


    易悅步步逼近月姝,“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因果,都是你咎由自取!”


    月姝平靜的看著易悅,“不!當初那場叛變是你父親咎由自取!我從否認他的為人,也不曾否認自己的過錯,但叛變就是叛變,不會有任何的借口可以為他正名!”


    “夠了!”易悅不耐煩的揮手打斷了月姝的話,“誰對誰錯我不想計較,但是今日之後你月氏再無嫡女,再沒有可以繼承月氏的皇位,我也想看看所謂的嫡氏血脈被混淆之後又如何?”


    月姝看著易悅的眼中露出一抹悲憫的神色,“易悅,你與你父親太不像!”


    “我不要像他!”易悅冷笑,“他太懦弱,他太過愛你,他永遠不會認為你的錯,他因為愧對母親而被迫參加叛亂,因為愧於對你而束手就擒,到最後他覺得自己愧對了所有人,就算被你定了叛賊之名,他依舊覺得是自己愧對了你,愧對了易家,愧對了爺爺,愧對了整個月冗!”


    月姝張了張嘴,最終卻是什麽都沒說,緊跟在她身後的潘雲快步上前,“易王爺,你可知道你現在行的是謀逆之事,是死罪!”


    易悅冷冷看著潘雲,“潘將軍,你以為本王還怕什麽嗎?這天下終究都會屬於我,孰是孰非也不過是由勝者書寫!”


    潘雲怒極,卻被夏染拉住。


    夏染看了一眼火光漸漸落下的月台,“易王爺,你是易家最後一絲血脈,你死了易家就斷子絕孫了,你忍心讓易將軍在天上都不安心嗎?”


    易悅本來已經不耐煩,正要說話,身後傳來月榮康的聲音,“夏大人,難道你還妄想在此拖延時間嗎?”


    夏染臉上染上怒色,“康王爺,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嗎?”


    “身份?”月榮康哈哈大笑,“本王以後的身份便是這月冗的皇帝!”


    “放肆!”夏染臉色大變,“月冗素來女帝當政,你身為月氏之子,難道不知道月冗的帝位血緣很重要?”


    “血緣?”月榮康走到夏染的麵前,“比起這易家名不正言不順,本王的血緣更加適合坐上這張皇位吧?就算本王不行,還有娉婷,她可是陛下親封的郡主!”


    月榮康嘿嘿笑了兩聲,“如果易王名不正言不順,那讓他娶了娉婷不就名正言順了嗎?”


    夏染眼中浮現鄙夷之色,“娉婷郡主喜歡的是……”


    “夏大人!”月榮康毫不客氣的打斷夏染的話,“慕容玖都已經死了,她那些什麽人也不過就是幾隻隨意亂跳的螞蚱,早晚死路一條,本王怎麽可能讓郡主嫁給一個如此來曆不明的人?”


    “你~”夏染一揮袖,“簡直不知禮義廉恥!”


    “禮義廉恥為何物?”月榮康依舊滿不在乎,轉身走到月姝麵前,“陛下,既然如今已成定局,也無需垂死掙紮了!”


    夏染再次抬頭看了一眼毫無動靜的月台,“月榮康,本相隻有一個問題,殿下回月冗不過短短數十日時間,你怎麽會如此了解殿下?”


    月榮康遲疑了片刻,很快他便冷笑,“既然夏丞相想知道,本王也不得不滿足你這死前的一個問題,怪隻怪慕容玖樹敵太多,太過於虛偽,有人為了要她死不惜親自以千金之軀千裏迢迢從紹京而來,隻為取她的性……”


    “咻”的一聲箭響,長箭破空而來,擦著月榮康的臉頰飛過,直接將他未說完的話釘在了樹幹之中。


    月榮康臉色唰的煞白,連連退了好幾步,幾乎跌到火海中去,待回神,怒道:“大膽!”


    “康王爺!”冰冷的聲音自人群後傳來,黑衣女子帶著侍衛遠遠走來,“不要讓你的嘴再惹禍上身了!”


    月榮康眯著眼睛看著黑衣女子身後的男子,不陰不陽的道:“這裏可是月冗的地盤……”


    黑衣女子毫不客氣的打斷月榮康的話,“康王爺,慕容玖生死未知,你竟敢在此大言不慚?”


    月榮康臉色一變,身後清冷的聲音猶如魔咒響起。


    “本宮好奇你到底是誰,竟然如此了解本宮的行事作風!”


    紅色的身影猶如浴火鳳凰從火海中卷出,朝著黑衣女子直撲而來,揚手狠狠拽下了她幾乎兜住了整張臉的瑋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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