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可能永遠也想象不到,當一片大陸升空,會是個什麽樣子……


    ——我們做到了。


    諸神可能永遠也想象不到,當祂們眼中的螻蟻打算仲裁祂們自身的傲慢無禮,會是個什麽樣子……


    ——我們做到了。


    我們,是世界的扭曲者;是宇宙的觀察者;是真理的記錄者。


    世界的真實掩藏在迷霧之下,我們撕裂了它,以求知真實——即是所謂的扭曲!


    宇宙的演化沉寂於黑暗之中,我們照見了它,以感悟真實——即是所謂的觀察!


    真理的奧秘散布了虛空之內,我們觸碰了它,以書寫真實——即是所謂的記錄!


    我們,是白袍!


    *****************************


    神代末年,那場人與神之間的戰爭,末日之戰,諸神黃昏!


    浮空大陸·大仲裁者機關,是白袍們研製出的終極對神兵器。隨著它的冉冉升起,也意味著末日喪鍾的啟鳴。


    升空!升上雲霄!——這不是單純的空間方位意義上的向上方前進。因為諸神所在的神界,是另一個次元空間。升空,隻是一個儀式,一個切換次元空間的儀式。


    然後——


    從時間軸的未來段上……


    從因果律的變動上……


    從冥冥之中……


    從虛空相數上……


    從心靈底處……


    從存在態上……


    從以太海的波動之中……


    從能量的量態變化上……


    從空間三維震動中……


    白袍們,以各自的方法,得到了危機的預警:諸神的第一次攻擊,即將到來!


    精神網絡中,白袍內部會議——


    “先下手為強嗎?”


    “諸神已經坐不住了……”


    “沒有辦法,我們已經來到了神界,暴漏在的諸神的直接視野範圍內,已經無法再遮掩了。”


    “已經感覺到了吧?我們的威脅度?祂們要是還能坐得住才怪!”


    “這第二次的因果鎖定,能解開嗎?”


    “不行!雖然從技術角度上來說,我們解得開,但需要時間!時間不夠,攻擊馬上就要來了!”


    “該死的,大仲裁者上搭載的因果反製係統呢?”


    “早已滿功率運轉。但這次諸神是使用蠻力,強製布下了因果鎖定!”


    “‘擊中浮空大陸·大仲裁者’這個果嗎?可惜,我估計祂們原本是打算設定為‘擊落浮空大陸·大仲裁者’這個果的,嘿嘿……”


    “哈哈,這個果雖然存在,但絕不是祂們諸神所能做得到的!”


    “不知道諸神這次付出了何等巨大的代價?”


    “大出血那是肯定的了。”


    “嘖嘖,不過,真可恨啊!上一次的那個因果鎖定!咱們原本還打算留下點火種的……”


    一個聲音忽地插嘴道,而其他的白袍聽了後,都沉默不語。


    依照原定計劃,白袍們會在大地上留下一些秘密的傳承,由幾位白袍、灰袍帶隊,看守著法師們於世界各地秘密建造的藏書庫。這樣,哪怕這場戰爭的結果出現了最壞的可能,也好歹能留下白袍的道統傳承。


    然而……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諸神在伊始,就合力布下了因果鎖定的神力詛咒,確定了所有的白袍與灰袍的存在。這下子,秘密傳承自然也失去了秘密性。不得已之下,隻得取消了這個原定計劃。


    “……知道諸神的攻擊形式是什麽嗎?”


    略微沉默了一下,便有人出言打破。


    “不知道。不過,既然是開場戲,想來應該很‘隆重’吧?”


    “呃……我想,不用討論了,大家抬頭看吧!”


    太陽,墜落了!


    這並非是任何的語言形容,而是物理上的一個事實事件。


    那個負責照耀大地,為眾生帶來光與熱的太陽,那個宇宙天體,墜落下來了!


    不!與其說的“墜落下來”,到不如說是“被發射下來”!!!


    “日!”


    “我日!”


    “你太陽的!”


    “把太陽做成了炮彈嗎?哈哈!”


    “好大的手筆!不過,我喜歡!”


    “這份見麵禮的分量還真是重啊……”


    “都說禮輕情意重,那這個重禮,是不是就說明了諸神的情意很輕啊?”


    “落日啊……”


    “夕陽西下?”


    “白癡!那邊是北!由北向南,向咱們砸來!”


    白袍們嘈嘈嚷嚷,你一言我一語,好似沒心沒肺。但其實,這正是法師的生活態度:未來之事尚未到來,何須憂心?到來之事已經到來,要麽是能夠解決的,要麽是無法解決的,又何須憂心?過去之事已經過去,吸取經驗與教訓即可,何須憂心?


    對於一個合格的法師來說,這世上壓根就沒有什麽煩惱可言——哪怕是在眼下的戰爭!要麽就是贏,要麽就是輸,隻要盡我所能就是了。哪有那麽多煩惱?


    墜落的太陽必定會砸中浮空大陸·大仲裁者機關,因為這個果已經確定了,躲避是不可能的。所以在一瞬之間,白袍們就已作出了決議。


    下一個彈指,浮空大陸上所搭載的所有其他戰爭係統,紛紛脫離,如若離巢的蜂群,四下散去。


    “哎呀哎呀,讓我看看……將太陽做成了牢籠嗎?太陽神及其祂神祗,都被囚禁其中?”此時,浮空大陸·大仲裁者之上所留下的一位女子,一邊叼著一杆女式細煙槍,一邊微微眯眼,注視著自上空墜落而下的太陽炮。


    神祗之中,也是多種多樣的。有親近眾生的,有漠視眾生的,有敵視眾生的;就人類的立場而言,有所謂的善神、惡神、中立神……等等,林林種種,不一而據。


    這場戰爭,真正的性質定義,應該是:以白袍為首的勢力向那些肆意妄為、視眾生為玩物的傲慢諸神的宣戰,而不是一棒子打死所有神。


    所以,有些神祗,早就與白袍們達成了協議,成立了同一陣營。


    而在原定計劃中,太陽神應該作為內應,為白袍們帶路的……


    雖然處於大仲裁者機關的自我防禦係統,但麵對那個做了手腳的太陽,溫度依舊在飆升狀態中。


    “真是殘念啊……俗話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那這算什麽?失敗的預兆?哈!”美美的吸了一大口煙霧,劃過咽喉、氣管、肺腑、胸腔……任憑那如絲如縷的麻意侵入血肉,複又吐出,“不過,你怎麽留下來了,穆羅?”


    在她的身後,不知何時而來,靜靜站立著一位年輕的男子。


    他,身材高大而修長,略有些削瘦,皮膚蒼白,黑發黑瞳黑衣,靜立在這片灰色的大理石廣場之上,臉上掛著一幅溫和的笑意。


    “安娜老師,”這位年輕的男子——穆羅,摸了摸鼻子,溫和地笑道,“追隨在老師的身後,可是學生的天職啊。”


    他,微微而笑。那是很親善、很溫柔、也很燦爛的笑容。


    背對著自己的這個學生,安娜·斯普瑞格爾(anna·sprengel)隨手輕拂了一下自己那頭火焰般洋溢的長發,待再次垂落時,已被綁成了一束馬尾,跳動在腦後。


    “好吧,穆羅,這是你的選擇……”惡狠狠地掐滅了煙槍上的火星,隨手拋給了身後自己的學生。“好戲開場了!”


    無畏的,或者說興奮的,仰望著那輪落日,漂亮的緋色琉璃的眼瞳放佛要被太陽融化為金色。浮空大陸·大仲裁者機關的自律防禦係統已超功率運轉,卻仍然無法扭轉氣溫的飛速飆升……隨著距離的拉近,空氣已被徹底點燃!一切,都被籠罩於光、火與熱之中!就仿佛一頭紮進了一片廣袤無垠的大海一般——一片太陽之海!


    應該說,是太陽墜入了大地,還是大地落入了太陽?


    舉目望去,隻見滿簾熾白!周身上下,無處不有灼熱!


    白白白!太陽的白光像是槍劍,戳向你的眼睛!任憑你再怎麽睜眼,再怎麽努力,再怎麽發動法術,再怎麽運轉魔力,也統統都是徒勞!


    熱熱熱!空氣早已被點燃,高溫等離子體洗禮著你的身體,你隻能選擇成為驚濤駭浪中的一片葉子,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火舌吞個幹淨!


    浮空大陸·大仲裁者機關發出了低沉轟鳴,巨獸一樣的嘶吼、咆哮!來自於白袍們所確立的異種規則的力量,開始侵蝕這個世界,開始扭曲常識的真理……


    一塊大陸,硬生生頂住了太陽!


    這就好像是一粒灰塵,頂起了一座山一樣!


    一塊大陸,的確很大。但跟太陽相比,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但是,這種完全脫離了常識,顛覆了真理的事情,它確確實實的發生了!以一個事件,而真實的成立了!


    這,就是魔法的力量!


    “嘖,真實麻煩!”


    就在這火焰的燃燒、灼焚、爆炸、洪流的聲音之中,安娜那略有些沙啞低沉的好聽嗓音,如同日常往昔一個樣子的,傳入了穆羅的耳中。


    “太陽神是盟友,所以不能直接轟碎太陽……而且真要是轟碎了太陽,以後再造一個也太麻煩了!預算絕對不夠啊啊啊!!!”


    盡管除了白色以外,什麽都看不到,哪怕是精神掃描都做不到。但聽著那熟悉的抱怨聲,穆羅還是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估計此時安娜老師正在抓頭皮吧?記得每當這種時候,安娜老師的那束馬尾便會一晃一晃的……


    “——啊!!!該死的!”忽地,安娜的聲音陡然上轉了一百八十度,“那幫混賬諸神!把叛徒監獄當做炮彈……資源的回收再利用?可再生式發展嗎?混蛋!你們是神祗啊,別學地精的環境保護學啊口牙!”


    所謂攘外必先安內,在戰爭伊始,諸神便把那些跟白袍、人類,乃至眾生交好的神祗偷偷囚禁了起來。這些神祗裏有些的確是加入了白袍,卻還有更多,隻是比較友善、親近人類乃至眾生的,也被囚禁了起來——估計這裏還有是假公義濟私仇,被陷害進去的吧?


    這個太陽炮可不像看上去的那般簡單。被囚禁的神祗們的神力被迫與這顆炮彈聯為了一體——也就是說:想要對抗這顆炮彈,就等於必須同時對抗那些被囚禁的神祗們!無論是接住擋下,還是擊毀破壞!


    “該死的!幸虧那幫混賬根本就不可能直接鎖定白袍……”調整了一下呼吸,安娜調動起自己體內的魔力回路,以自己所思所見的異常規則作為原動力,驅動著魔力,肆意篡改著、扭曲著這個世界的法則。


    魔力,在狂亂的四溢著,攪動了“事相”,確定出了新的結果。


    大仲裁者機關,與之共鳴。魔力也流淌在它的體內,在人造模擬回路上運行著,聯通了各個係統,發揮其它們應有的力量與效果。


    純粹的魔力,迫開了空間中的白,世界短暫的恢複了色彩,旋即又被安娜的魔力所渲染,變成了一片蒼藍!


    “穆羅!”忽地,就在這最後的關頭,安娜回首看來,臉上燦爛若花,“睜大眼,好好看看,你老師我的……力量!”


    無盡無止的蒼藍,染盡了穹圜。


    接著,所有的光,所有的色彩,就此消失!


    天空與大地,陷入了一片寂靜的黑暗——並非是夜色,連群星都沒有,伸手不見五指,毫無半點光彩色澤可言。所有的,隻是沉寂的黑暗。


    那一天,太陽在墜落之後,在最後的一次暮光中,消失了。


    太陽消失了七天。


    諸神黃昏,第一戰,日落七夜。


    **************************************


    黃金的安娜,哪怕是在普遍以怪物而著稱於世的白袍中,也是妖孽級別的天才人物。是她,規劃出了黃金係魔法理論的係統體係,指引了魔法師們的前進之路,等於是迷霧中的燈塔。


    黃金係魔法,是指利用每個人皆有且互不相同的主觀上的世界觀認知,去進行客觀現實意義上的事相幹涉,以達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而這個每一個人都有的,源自於主觀上的,個人的世界觀,其專有名詞是:異界法則——並非是指次元體係中的其他空間世界。而是指,有別於客觀的物理定律、宇宙法則的,不一樣的、異常的規則定義。


    最初,一批大魔法師接觸了這種力量,並開創了黃金魔法的最初雛形。而後,曆代的大魔法師們,皆苦心孤詣的前仆後繼,不斷專研,推陳就新……直到,安娜的出現,站在曆代的巨人肩膀上,正式開啟了魔法的輝煌!


    這是魔法力量的覺醒!這是魔法時代的開啟!這是魔法技藝的升華!


    便如同,蹣跚的守夜人,顫巍摸索過路,磕磕絆絆的,度過了淩晨的昏暗夜色,終於迎來了那黃金的黎明!


    也是於這一刻起,法師擁有了與神祗抗衡的資格。也是從此時起,法師再也無所畏懼!


    而今天,當這位黃金的安娜,全力全開之時,又會是什麽樣子呢?


    天堂山第七層,這號稱是晶壁係中諸位麵體係之中的最高處,原本正在酣戰甘烈的雙方,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龐然巨物,而駭得暫時止戈停手。


    那是,突破了次元的障壁,劃開了空間而來到此處的蒼藍光芒!


    那衝霄而起之物,似乎隻能用“樹”來進行形容。


    它,自下方生長而來。


    若往下看去,你會發現,它已經扭曲的次元與時空,無限下伸,依次可以看到天堂的第六、五、四、三、二、一層,乃至神界的其他地方,人間諸層次,以及更下方的位麵簇……


    這,是一株紮根於真空,汲取營養,利用那無窮盡的真空零點能而茁壯成長,貫穿了整個晶壁係所有次元與位麵的,由蒼藍光華所組成的蒼茫巨樹!


    一株植根於過去,繁茂於現在,蔓延向未來的世界之樹!


    哢!隨著這麽一聲即是物理上的也是精神上的聲音的響起,那株巨樹的頂端忽地綻放開來,擴口外散,形成了層層不絕的同心圓。通體光芒逐漸收攏,由樹狀,慢慢變為了柱狀……仿佛是槍!是劍!是……炮!


    大仲裁者機關,完全展開形態,立地通天炮!


    “哎呀呀,還好趕上了……”渾身都有些髒兮兮——血跡、灰跡、高溫的痕跡、破破爛爛的衣物……但這些,依然無法阻止安娜那璀璨的冷笑。


    站立在一片大理石的浮空平台上,她的身後,則是她的學生,以及——被解救出來的諸神!


    雖然站的林林落落,隊列不齊,大多負傷帶殘、歪歪扭扭,但祂們都始終屹立著,不曾有一人倒下!而且,此時的祂們,皆盡身披白袍!


    “……大仲裁者機關的展開,原本就需要時間……但被你們所注視的我們,在戰場上的我們,不一定有足夠的時間呢……”安娜習慣性的摸了摸兜,卻愕然地發現,煙槍不在。偏過頭來,卻見穆羅視若不見。衝他示意時,反倒被狠瞪了一眼!不禁鬱悶起來,輕輕嘀咕著“長大了”“不是正太了”“不聽話了”“真不可愛”之類的語句。


    “所以,設計一開始就‘出局’!淡出你們的視野之外,偽造一下因果瞞過你們的耳目,爭取展開與預備的時間……”


    依舊是那份冷意的笑容,笑嘻嘻的為對麵那些除了傲慢無禮以外就一無是處的諸神做出了最後的解釋,發揚了一次自己的那份惡意的仁慈,狠狠譏諷了祂們。


    “喲,混賬們!”她嬉笑著說道,並緩緩的,舉起了手臂……


    纖細而又筆直的手臂,並指如刀,直插天際,如同是插在了世界要害中的一根刺。在這晶壁係的最高峰處,一切正麵性質能量的源發處,迎著那上方,永不可觸及,無限遠近的,最初之光的照耀下……


    “不來一發嗎?”


    ******************************


    戰爭,已經進入到了尾聲,也是最為白熱化的階段。


    雙方皆以底牌盡出。現在就看是誰先撐不住了——當然,優勢還是有的,白袍們處於上風。若不出意外的話,白袍的勝利隻是個早晚的事情了……


    然而,這些都與穆羅無關。


    身上已經不再流血……估計是血都流盡了吧?左臂及一小部分左胸腔沒了蹤影,腹部也是破破爛爛得幾乎就剩個模糊的脊椎骨還在堅強地支撐著上半身。全身無有一處不傷,傷痕累累……


    然而,這些都與穆羅無關。


    軀體上的傷勢還好說,畢竟身為一個準白袍,軀體已經不算是什麽必要之物了。但自身的靈魂、精神、乃至於存在狀態、個人身負的因果係指數……等等這類的看不見摸不著的形而上的“傷勢”,卻是很嚴重的,說是重傷毫不為過……


    然而,這些都與穆羅無關。


    因為,現在的穆羅的眼中,他所唯一注視的,隻有他的老師,有著黃金之稱的安娜·斯普瑞格爾……


    安娜,快死了。


    在之前,安娜駕駛著白袍們的重要底牌之一的大仲裁者完全形態·立地通天炮,開始進行了對神攻擊。而察覺到了立地通天炮的致命威脅的諸神,發了狂一般針對安娜進行突擊強攻——哪怕白袍們死命的截堵也沒法子做到完全保護。而安娜則狂笑著,頂著諸神的火力集中轟擊,發動通天炮進行反攻——對頂著敵方火力進行狂轟濫炸!一直到,打炮打到爆為止。


    雙方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而安娜,也正是代價之一!


    身為通天炮的執掌者,安娜自然受到了最高優先級別的照料!


    是的,安娜是一位白袍,但敵方卻也不是什麽軟柿子,而是諸神!


    就算渾身是鐵,每個人死命地咬上一口,那最終也得變成渣啊!


    而現在,就在穆羅殘缺的懷中——


    安娜,快死了。


    穆羅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安娜的靈魂正在不可逆轉的衰弱,生命的火種如風中殘燭,搖搖欲熄。甚至,穆羅仿佛聽見了,安娜的靈魂本質正在碎裂的聲音……


    穆羅努力過、嚐試過、尋求過、掙紮過、哀求過、哭訴過……然而,一切都無用。安娜雖然緩慢,卻不可阻攔的步向死亡的深淵。


    直到現在,死寂麻木的穆羅,麵無表情的懷抱著安娜。


    “……這才對嘛……”殘缺的懷抱中,安娜雖然虛弱,卻依然笑嘻嘻地望著穆羅的那張,在剛剛短暫的時間中,就經曆了許許多多種神情變化的臉孔。


    “我早就…說過的……你那副過分溫和的…笑容,一點都……不帥啊……”吃力地抬起手,撫上穆羅的麵頰,“……看吧!麵無表情的…很帥很酷的……不是嗎?”


    “你是個天才……穆羅,你是個天才……我一直,都知道、道……的呼呼……哈……”她,喘著粗氣。


    “原本……還想著呢……我要與…你,回老家——咳咳咳咳咳!!!!”她,劇烈的咳嗽著。


    安娜的笑靨上,原本的蒼白,忽地浮上了一層紅潤,襯托著她的笑容,是如此的瑰麗,是如此的炫目,是如此的……美豔的不可方物。


    “呼哈……呼,穆羅……”


    她的手指,略微的發起了力道。


    “我……咳咳咳…我的學生穆……穆羅……”


    是向下方的力道。


    “我的……繼承者……呼呼,穆羅、羅……”


    穆羅知道了她的意圖。


    “我的……小、穆羅……”


    穆羅垂下頭來。


    “我的……愛人!穆羅!!!”


    “我的愛人,安娜……”


    伴隨著這低沉的,沉湎的耳語。穆羅的唇,抵觸在了她的唇上,那冰冷而又蒼白的、無力的唇。


    “……別了!”


    良久良久……兩人,就如同是兩尊固定在一起的大理石雕刻一般。


    穆羅抬起頭來,看著自己懷中的她。


    “還沒有結束,安娜……還沒有!”


    懷中的她,唇角懷著一絲微笑,闔眼閉目,如同睡著了一般。


    “這還沒有結束!我的安娜……”


    穆羅張開了自己的那隻原本放在懷中人的腦邊的左手,那隻唯一的手。


    “我的安娜,這並非是結束,而僅僅隻是個開始!”


    手心中,托著一團蒼藍的光芒——仿佛是這世界上最為珍貴的重寶一般,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卻又忍不住嗬護摯愛似的想要握緊……


    “我可愛的安娜…我必要為妳準備一具完美之身,迎接妳的歸來!”


    這一團蒼藍光芒,若細細看去,才會驚覺:這竟是由無數的光光點點,籠統在一起,所形成的一團光芒。


    這,駭然竟是一團靈魂碎片!由無數的靈魂的碎片,被收攏於此的光團!


    “等著我,我的……安娜!”


    小心翼翼的,將這團最後的可能的希望,收在自己的體內……


    “而現在,我的安娜……”


    他站起了身,任由那條模糊的脊椎骨,強硬的撐起了自己的身體,挺胸高大地站立著,微微昂起頭,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前方的戰場。


    “——是該為妳討債,算算賬了!”


    又一個,盛大的,實質化的扭曲,降臨在了這片早已破敗不堪的位麵簇——天堂山都已經被這場戰爭打得由七層碎裂變形成了九層!——這種感覺,肆意地向著世界發出了通告:一位新的白袍,誕生了!


    不顧一切的,催動!穀起!燃燒!


    想要什麽,就拿去吧!


    源於異界的法則,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以他的存在為開口,蠕動著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如同一道傾瀉而來的黏稠毒質,肆意地擴散著、蔓延著、傳播著、輻射著!


    然後,低沉的,肅穆的,壓迫感十足的聲音響起,回蕩在這片膠著的戰場上空——


    “世無不死之人…”


    他,一步邁出,邁出了數萬米之遠,開始接近戰場。他周身的血肉飛速的萎縮、幹癟、灰敗、風化……如同經曆了千萬載的時光,直至飛灰,隨風逝去,隻剩下了一具化石的骨骼之軀。


    “亦無不滅之國!”


    他,緩緩的渡步,似慢實快,每一步,解邁出了上萬米。


    他,緩緩的渡步,但凡他所走過之地,皆盡荒蕪。象征著死寂的灰色如同苔蘚一般,飛速蔓延開來。他所走過的土地,皆盡成為了一片廢土!這片整個晶壁係的最高處,一切正麵性質能量的源泉之處,天堂山的土地,正在走向枯竭!


    大地,正在死亡!


    大氣,也在腐敗!


    “此,為原初之第一推動力!”


    灰色的力量,開始浮現,如衣服一般,披在他的身上,披在他那枯骨之身上。這片灰色,是如此的朦朧,如夢一般,當你看向其中,便會迎來你的自誕生伊始便已注定的終結。


    “此,為輪回之所向!”


    元素,在腐敗;物質,在朽爛;空間,在鬆弛;時光,在抽搐;世界,在顛攣……


    “莫有可避,無有可逃。”


    他,來到了戰場,沒有炙熱也沒有冰冷的眼瞳,掃望著所有的敵人。


    “是為最終之公平,恒定所有。”


    他舉起了左手,灰色在擴張,意誌在延伸,力量的觸須,纏卷向祂們……


    “萬相皆灰——”


    世界的一切,都在此時,失去了顏色。諸神驚駭的發覺,原本理應永恒的自己,自己的存在正在鬆動,滑向盡頭。神格正在枯萎、神力正在衰竭、神職正在破裂……神火正在熄滅!


    “——天地同朽”


    源自於異界的腐朽的力量,正式來到了這個世界。為戰場施加了壓力,為勝負的天平添加了砝碼!


    一直到戰爭的結束,諸神所見到的,也隻有那片茫茫灰霧之中,所透露出來的一顆化石顱骨的一對眼窩之中,所熊熊燃燒著的,那不滅的蒼藍火焰!!!


    ********************************


    穆羅醒來了。他睜開了雙眼。


    “又失敗了?”仿佛自言自語,他從翠玉的王座上起身。包裹在一襲黑衣的高大而又修長的身材,為這片空間帶來了一股威壓感。


    “又失敗了啊。”


    他沉吟了一下,旋即下達命令:“au,精神共感鏈接線路記載下來了嗎?”


    【第一百七十二次實驗,已記錄】這個半位麵法師塔的中央管理智能係統au,做出了答複。


    “與之前的曆次實驗的數據進行對比,我回來要用。”


    【如您所願】


    走出了冥想室,穆羅卻依舊在為實驗而糾結……


    哲學史上有三個經典命題:我是誰?我從何而來?我歸何而去?


    對於白袍們來說,他們已經從理論及技術角度上,破解了“我是誰”與“我歸何而去”這兩個問題,但“我從何而來”這個問題卻還是懸而未解。


    一切的思想、認知、情感、感悟、意誌、信念、想象……等,皆來自於心靈,法師們的扭曲,亦是如此。


    既然,一切由心。那麽,心,來自於何處?


    事實上,這個問題涵蓋了另一個問題:魔法,源自於何處?


    這是,對於心靈的本質的思考,亦是對於魔法本質的研究。


    而這,就是穆羅所正在研究的命題,也是他正為之糾結的苦惱。


    “所以說了,哲♂學就是蛋疼學,哲學♂家都是一幫蛋疼的家夥!”


    忽然,一個沒好氣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隨之而來的,一道赤色的蹤跡,浮現在穆羅的眼前。


    赤發赤瞳,潔白的皮膚質感好似象牙白,秀麗的麵容,凹凸有致的身材,雖然身上隻是簡單的穿著女式襯衣與女式直筒褲,卻透露著高貴而又幹練的氣質。整個人隻能用“精致”來形容:那精致的美麗,就如同是能工巧匠細心所做的唯美的工藝品一般,仿佛是精心雕琢的每一麵都完美無缺的折射著迷人光彩的極致紅寶石,仿佛是萬千的齒輪簧片高度秩序地錯落在一片狹小的圓中所共同構造出的小巧的不可思議的機械懷表。


    她,就是穆羅的妻子……之一,橙子。


    “等等!橙子,剛才是不是有什麽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


    “錯覺而已。”


    “不可能!我是白袍唉!怎麽可能聽覺與直覺出錯?!”


    “…在意細節的都是傻瓜。”


    “……”


    “你該出席會議去了。”


    “…我知道了。”


    她,就是橙子,也就是新一代的安娜……的二分之一。


    當年,安娜隕落。但在臨死時,其之靈魂的碎片被一旁的穆羅所搜集。


    就像是一柄劍,碎裂後在熔爐中熔煉,進行再鑄造,重新鑄就成一柄與原先的一模一樣的劍。穆羅向白袍議會申請了靈魂熔爐的使用權,試圖對安娜的靈魂進行再煉製。


    但是——


    明明理論推導上很完美的,卻在鑄就靈魂時發生了以外:重新鑄就的靈魂,竟然分裂了!分裂成了自成體係的兩半!


    雖然是可以將這兩份靈魂進行再一次的回爐重煉的,但是看到這兩份靈魂中都已經產生了獨立的意識精神——雖然還隻是雛形——的穆羅,卻是無論如何都下不了這個手。


    無奈,隻好就此一分為二:姐姐橙子,與妹妹青子。


    這姐妹倆,說是安娜的轉世體,也毫不為過。


    隻不過,後來因為某些原因,姐妹倆吵了起來,隨後青子就憤然“離家出走”了……


    嘛,反正有天網在,還怕找不到人嗎?不著急,不著急……等青子的氣頭消了,再去找她吧……


    有一種“東西”——或許不該用“東西”來進行形容——這種東西,不管是現實世界,還是遊戲世界,還是多元宇宙的任何角落,任何形式上的自我意識、智慧存在,都會擁有著對於“它”的確定。


    天道、清虛、混沌、空、彼岸、真如、根源、世界樹之巔、宇宙第一推動力、絕對真理、宇宙本源、原點、起始之處、王冠、神之座、神意、頂點領域、無限光、絕對、至高、那個一、終極境界、最初之光……林林種種,不一而據。


    如果,要是有誰能夠到達那個地方,或者說得到這個東西的話,就可以獲得真正的超脫。


    而接近這種境界的東西,也是有的,比如:天心、天界、太極、淨土、樂園、伊甸、根源之渦、真理之門……這些,都是近道之物。


    未知之地,全稱是“已知與未知之地”,也叫做“通天塔”。這最初是諸神率先發現的地方,但是祂們無法到達這裏。後來被白袍接管,幾經努力後,終於可以進入到了這個地方。


    這,是一個純粹的精神與概念上的地方,不存在於任何物理意義上的次元之內。這個地方的存在的意義,就等於是這個晶壁係之中,一切智慧存在的所思所想,以及對於世界的認知和感悟。


    每一個人所認為的未知之地,都是不盡相同的。穆羅眼中所見的,是一片由赤紫青三色所組成的小小的無窮世界。


    【注:每一個人眼見所見的通天塔都是不同的。比如有個家夥眼中,大家都在一條船上,在一片汪洋中航行著,在前方無限遠處有這一道彼岸,一直前進,卻終究靠近不得。】


    赤色的晶玉質地的龐大台階,懸於朦朦的虛空,自無限深處螺旋上旋,像一把利劍一樣直刺蒼冥。它的意義是:整個世界一切智慧的所思所想,任何一種知識與力量體係,一切的過去與曆史,所累積下來的“已知”。


    青色的天空,視之,仿若數不盡的,由蒼青點點,如光帶、如星環,是回環相套的同心圓,向著最中心的上方處無盡深邃的墮落。這,象征著世間一切眾生所不知道的“未知”。


    紫色的中間空間,上與下之間,於青赤二色間不斷轉化的,正是已知與未知之間的曖昧未明之處。一般來說,應該是由上至下,由青化赤的狀態——這代表了眾生對於未知的不斷探索。然而,也會有例外,比如當年的諸神黃昏,那場慘烈的戰爭嚴重的幹涉到了因果與時間,導致這裏已知的赤色大地裂碎無數,紛紛點點如蝶舞,衝上虛空,還歸為未知……


    而在那片青色天空的最深處,模模糊糊中,似乎有著一團黑色的不明之物——真的是不明之物,其高不明,其大不明,形狀不明,存在與否不明……什麽都是不明。


    根據白袍們的猜測,那個不明之黑色,恐怕,就是那個一切智慧所期盼的……“它”。


    未知是阻礙,已知是階梯。眾生營造了一個一切造物之最,永遠向著“它”,而無限接近著……卻又似乎,無限接近,而永遠不可期達。


    這個,向著不可知處無限交織延伸的,眾生的最終極造物,或可稱之為——通天塔!


    這是,眾生隻憑借這自身的努力,試圖向世界宇宙挑戰,所締造的奇跡之物!


    在這裏,人世毫無秘密可言。因為一切的曆史與已發生之事,皆盡記載於此。所有的過去與現在,於此糾結為一。


    通天塔,最高層,未知之地。


    新一次的世界最高評議會,於此召開。


    白袍法師,聖域武士,大科學家,現神等等,一切非凡性的存在,都有資格出席最高評議會——當然,很多家夥總是不愛來。


    【注:神域武士,因為諸神黃昏的原因,大批諸神隕落,導致原本凝聚在祂們神軀之內的的世界法則還歸於世界,放開了權限,導致武士們有了升級的可能。通過領悟世界法則,可以獲得世界的認可,而領域發展到極致,便是神域。】


    【注:科學,有別於魔法、武學之外另一種力量體係,最初由地精工程師們開發。與魔法武學不同的是,這種學術體係不追求個人化的進步,而是追求群體的進步——後來連白袍們都借鑒了很多。大科學家,是指在某一科學領域中獲得了前無古人的成就,目前以地精居多,占據了絕大多數。】


    【注:現神。當年諸神黃昏之後,那些有罪的諸神皆獲得了審判,無罪乃至有功的神祗們大多加入成為了白袍。但有些不願放棄神職的,且及後來榮登神位而封神的新世代神祗。】


    緩緩沿著赤色光華的龐大台階,漫步而來,走到了最高層的這篇紫色空間。隨手將一根手指探向旁邊的一縷紫華,讀取了其中的谘詢……精靈族又正在開創了一種新的藝術形式?行為藝術?


    “……現在,下一個議題:關於新種類的異世界生命體‘玩家’的危險度評估……眾所周知,在一個周前,我們的世界上多出了一個新品種的異世界生命體,他們自稱‘玩家’,有關於他們的報告,我現在發下……尤其請注意他們的價值觀取向!他們認為這個世界不過是一場遊戲……根據心理學家佛洛依不得教授的分析,我們可以從他們的異世界投影降臨所導致的無限複活能力來進行解釋…由於死不了,所以造成了‘玩家’這種生物無所畏懼的種族秉性……以上…所以……導致了……”


    前台,最高評議會的議長,老樣子的用著他那幹巴巴的語調,無精打采地宣讀報告……至於效果嘛,令人昏昏欲睡。


    “約翰。”穆羅伸手拍了拍一旁的一位正在進行上下眼皮之戰的平凡臉墨鏡男。


    “嗯?啊?哈?”那位約翰驚了驚,猛地扭過頭來,眯了眯眼,重新聚焦。“哦…骨頭啊,怎麽了?”


    “我想申請一次天網係統的使用權限。”簡介而又平白的,穆羅說出了這次自己的來意。


    “天網?你……哦!”原本的疑問忽地換成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約翰拍了拍腦門,“你是要找老婆是吧?青子?”


    “是的。”


    “哈哈,沒問題!”天網係統的總負責人,約翰·康納,直把胸脯拍得直響。


    約翰·康納,也叫做約翰·史密斯。康納是父姓,史密斯是母姓。由於他的那位老爸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死了,所以自小跟母親長大的他,對於“史密斯”這個姓氏的認同感更多。在對內,麵對朋友們時,總是使用約翰·史密斯;對外,麵向大眾,跟世俗的權貴們打交道時(甚少),用的是約翰·康納。他是天網係統的最初的提議者、設計者與開發者,在天網架設完畢後,也是天網的最高管理者——因此,他獲得了一個“特工”的外號,特工史密斯——也正因為他是天網的主管,所以每次開會他都得必須到場,這讓他叫苦連連,唉聲歎氣。


    另外,因為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他的媽媽總是叫他“阿虛”——據他媽媽說,是因為約翰的長相太過普通了。不過約翰左思右想,也思考不能:這普通跟阿虛之間,有什麽關係?——不過反正,阿虛這個稱呼是流傳開來了。


    【注:嘛嘛,亂入有理!胡亂關聯更是有理!我會告訴你,我是因為天網而想到了約翰·康納,因為約翰而想到了約翰·史密斯,uu看書.kns 因為天網網絡與史密斯而想到了特工史密斯,因為約翰·史密斯而想到了阿虛,因為阿虛而想到了群裏的某位囧虛嗎?】


    “嘛…看來,已婚男人負擔很重啊……”某囧虛一副我很同情你的樣子,拍了拍穆羅的肩膀,“總是得負責調解家中的階級矛盾啊……”


    “……”穆羅沒有言語,依舊麵無表情。沉寂了一會,忽地拿出了一隻女式的細煙槍,點燃,不緊不慢的吸了一口……


    “呃……”某囧虛眼皮抽了抽,“我說,骨頭,幹嘛老是使用女式煙槍?太違和了吧?還有,為什麽你總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明明從你那毫不遮掩的心情波動來看,你也是個普通人啊,似乎還是很溫和的樣子呢……根本就不是什麽三無麵癱冰山男啊。”


    囧虛的疑問,良久,才得到了答複。


    “——這杆煙槍,是一個紀念。”仍舊是那種平淡無奇、毫無起伏的,死人一般的語調,“而麵無表情,隻是我單方麵所做的一個約定罷了……”


    有力的,吐出了一口煙霧,看著那絲細細淡淡的白,螺旋著,衝上了穹頂,複又慢慢消散。


    穆羅,隻是老樣子的,麵無表情的看著,看著蒼冥,看著大地,看著穹頂,看著台階,看著未知,看著已知,看著“它”,看著這一切,看著這赤與青所交織的著,永劫無盡的矛盾螺旋之終焉……


    ——又或許,什麽也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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