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會稽王府。


    入夜漸微涼,會稽王司馬道子處理完政事後回到府中。


    司馬道子坐在妾室劉氏的床頭,順著他的眼中慈和的目光探去,劉氏身下一側還躺著一個被虎皮襖子裹著的嬰孩。


    嬰兒未滿一歲,微閉著小眼睛,嘟著粉嫩的嘴,鼻子一呼一吸間微微顫著,睡著的樣子粉雕玉琢般可愛極了。


    司馬道子越看嘴角彎起的弧度越加分明,再看到那劉氏佳人更是直接滿足的笑出了聲。


    “哈哈哈——”


    他伸出手去朝劉氏身側摸索而去,不時便拉出她的手,“有妻兒如此,寡人此生夫複何求?”


    “都是托大王的福,妾才能為皇家開枝散葉。”


    “莫謙虛,寡人都知道你的不容易,明日上朝便請封爾父祖三人,定要全了這賞賜,讓滿朝都看看寡人是個重情義之人。”


    “妾代我劉氏滿門謝過大王。”


    “嗬嗬嗬——”


    司馬道子笑過後起身左右環視一周,似乎在尋找什麽人,他四下尋找無果,又回來坐下對著榻上的劉氏問道:“世子哪裏去了?”


    “正在奶娘處玩耍,大王要是想了,妾讓奶娘帶過來?”


    “不用麻煩你了,寡人親自去看,你好生歇著,把身子養好才是要緊事。”


    “妾曉得的。”


    劉氏轉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嬰孩,無奈的歎了口氣,這孩子不足一歲,因為八月早產,體質虛弱,都靠著藥罐子吊著,實在令人擔心!


    劉氏歎息過後,隨即為其蓋好被褥,看著帶笑入睡的嬰孩她竟也癡癡地露出微笑來。


    室外,司馬道子緩慢踱著步子踏了進去。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司馬道子聽到裏麵傳來幾聲孩童稚嫩的嬉笑聲。


    “見過大王!”


    一眾婢女內侍不一而足跪倒在司馬道子麵前,麵對這位王府的主人,他們不敢有任何的拂逆。


    “父——王。”


    還未學會走路的孩童被奶娘抱著低著頭給會稽王行禮。


    司馬元顯,會稽王司馬道子長子,世子,也是妾室劉氏所出。


    “世子還小,這些繁雜之禮就不用了。”司馬道子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把孩童抱了起來,低頭吩咐眾人。


    眾人稱道是,依次起身侍立一旁。


    司馬道子仔細打量著懷裏的兒子,司馬元顯有些發紅的臉蛋蹭著他的短須逗弄著父子二人都嗬嗬直笑,一雙顯得尤為黝黑發亮的眼十分清澈,咿咿呀呀地吐出幾個不成型的詞匯,“父王,我要出去看,白白。”


    時值大呂,建康城也罕見的降起了雪,一連數日,不曾停歇。


    司馬元顯嘴裏念著的無疑就是宮殿外的雪了,白色而至純至淨,那雪就如孩童一樣單純。


    “等你長大了,身子長過了牛車輪了,那時你便可以看雪、踏雪。”


    司馬道子靜靜地看著趴在懷裏,正眼巴巴望著外麵的司馬元顯突然就啼哭了起來,有些不悅。


    “不要,不要,我要,雪。”


    司馬元顯開始在司馬道子懷裏撲騰,開始有些抗拒父親的懷抱。


    司馬道子的雙眼垂了下來,嘴邊的微笑漸漸散開來……


    “奶娘,好生伺候世子,出了任何差池,寡人定不輕饒!”


    “奴婢不敢!”


    所有人都不知道會稽王是因為什麽而生怒,隻得小聲奉承著,以免遭了池魚之殃。


    司馬道子興致勃勃而來,滿臉悶悶不樂地離去。


    “鏗鏘……擦擦。”


    “啟稟大王,秘書丞王國寶求見。”司馬道子方出後院,內侍跪倒在回廊門口,稟告道。


    司馬道子思索片刻,這許多日裏尚書省風平浪靜的,也未有聽說有什麽大事,夜半三更的,怎會這種時辰過來?


    “原來是報捷,”司馬道子得知謝石又送來捷報請功,臉色立馬就變了。


    他邊走邊說道:“但是論功行賞該如何處置還用不著你們這些老家夥來教皇兄!謝氏未免也太狂妄了,憑著多年積攢的功績、資曆就如此放肆,倚老賣老也該有些度了。”


    “大王說的是,就怕這群武人依仗軍功目無君上,眼中隻有謝氏。”


    王國寶出身太原王氏,父親是曾和尚書令王彪之、吏部尚書謝安受簡文帝遺詔共同輔政的前任中書令、徐兗二州刺史王坦之,王坦之更是太原王氏的家主。


    王國寶繼承太原王氏家主之位後,他本人還迎娶了太傅謝安的女兒,成了陳郡謝氏的女婿,同時他的堂姐是會稽王司馬道子的正室王妃,身份貴重,可見一斑。


    但因為王國寶貪利,嶽父謝安非常討厭他,不給他開後門升他的職,王國寶也因此痛恨謝安,翁婿關係非常不好。


    所以王國寶依附會稽王司馬道子,經常在司馬道子和晉帝司馬昌明麵前進讒言,說陳郡謝氏如何如何飛揚跋扈,怎樣怎樣蔑視君父……


    “謝氏在軍中的勢力越來越強大,你有什麽計策?”


    “大王,我大晉自南遷江左以來,曆來由世家當政,但當今陛下勵精圖治,有宣皇帝遺風,絕不會允許謝氏在朝中一家獨大,當下北伐大計為上,陛下才沒有向謝氏動手……”


    司馬道子抬眼望著早已漆黑的夜,沒有一絲的亮光,倒是環視遠處四周的宮殿回廊上還燃著宮燈。


    “但若是謝氏有了能夠動搖我大晉根基的實力,陛下就會無心北伐,轉而全力對付謝氏,而大王你坐山觀虎鬥,等到陛下和謝氏兩敗俱傷時,您站出來維持朝局,至那時!”


    “至那時,寡人才能不受任何的掣肘,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會稽王司馬道子擔任司徒,錄尚書事,以宗室身份兼任三公,可以說原本是名副其實的宰相,可是謝氏和北府軍的存在讓他這個司徒如同擺設,文武百官隻認太傅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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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說,你有什麽好計策。”


    見司馬道子已經急不可耐,王國寶趕緊將他的盤算細細道來:“明日大王入宮可以提出太傅謝安兼領都督十五州……”


    “巨細靡遺,由你親自去安排明白嗎?”司馬道子帶著得意地笑,揮著寬大的袖子離開了 ,隻在廊下留下這麽一句不溫不火的回音。


    躬著身子的王國寶對著司馬道子遠去的身影長身一揖到底,嘴角露出奸計得逞的奸笑!


    “下官遵命!”


    會稽王司馬道子已經走遠,值守內侍恭敬的帶領王國寶離開。


    烏衣巷,謝氏府邸。


    “邊關急報!”府外一騎帶著大都督謝石的密報來到謝府,門外小廝即刻引領來人入府。


    太傅謝安看著一邊低頭看著替自己揉捏小腿的婢女,一邊捧著呢前方戰報細細閱讀,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機!隨後,謝安遣退婢女,命人召還在府中的外甥羊曇與長史王獻之前來相見。


    “恭喜舅舅喜得良將,大晉有了柱國之臣!”


    “騎都尉徐宗文謀略過人,不過一月居然能以區區一千餘人先後收複下邳、東海兩個郡,還能想出雲梯陣這般妙法,輕而易舉攻破堅不可摧的彭城,應當嘉獎。”


    羊曇與王獻之相繼看過捷報後都為謝安作賀。


    謝安收起戰報,抬頭輕問: “嗯嗯,老夫就表奏他為驍騎將軍如何?”


    “論功行賞,驍騎將軍正合適。”王獻之實話實說。


    羊曇附和道: “舅舅思慮得當,應當如此!”


    三人又接著又在猜測謝玄與劉牢之那邊的戰況如何如何……


    三日後,台城,太極東堂。


    晉帝司馬昌明正與張貴妃飲酒,中黃門華齊來報秘書丞王國寶請求陛見,晉帝對王國寶頗為寵信,也不顧夜深宮禁下鑰的宮規,見了王國寶。


    “北府兵反,謝氏謀逆……且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讖書中,謝氏與北府兵要反之意已經寫明,晉帝司馬昌明拇指捏著讖書一角,心中駭然,若是此書為真,建康就要變天了!


    王國寶奏對呈報建康城內大街小巷全都張貼了北府兵要反,謝氏謀逆的怪文書,他深知此事重大,所以連夜前來稟報。


    “你給朕出去!”


    張貴妃趴在晉帝膝上,雙手撫摸著晉帝的下頜,晉帝突如其來的一聲怒吼,嚇得這位絕色美人立即花容失色,跌落一旁軟榻,蜷縮著不敢動彈,眼色銳利的婢女見了趕緊上前連連告罪,扶著軟成一攤泥的張貴妃離開了。


    “傳朕旨意,授太傅謝安為都督揚、荊、江、廣、交、豫、徐、兗、益、寧、兗、青、等十五州諸軍事,加太保,封廬陵郡公,假節鉞,賜食邑八千戶。”晉帝按照王國寶的進言,給謝安加官進爵,以此試探陳郡謝氏的忠心。


    中黃門華齊壓著薄薄的雙眼皮,看著倉皇而逃的張貴妃,來不及幸災樂禍,他拖著跪著有些發疼的雙腿溜進了暗夜無邊的宮殿某處不起眼的角落中。


    晉帝耐住性子將對王國寶的話吩咐完,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離開太極東堂。


    翌日,晉帝下詔冊封太傅謝安,朝野震驚,謝安大慟,如喪考批!謝安立即拒絕了晉帝的所有賞賜,並與年僅七歲的嫡長孫謝該領在京所有謝氏族人在台城之西的正門大司馬門外,仿效當年大將軍王敦起兵反叛時丞相王導的做法——詣闕待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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