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兒已經說過,你們之間的約定就此作罷,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不算你毀約。”


    “大丈夫一諾千金,豈可隨意更改!”


    世間情之一字,最是難解,而執著之人,又何止是他!冷意瀟會意一笑,心明如鏡。


    莫殘歌斜睨了他一眼,對於他那仿佛明了一切的笑容很是不滿。不由劍眉輕攏,涼涼出聲:“你呢?如果她不是你妹妹……”


    “這個世上,沒有如果。而我,慶幸她是我的妹妹,這樣,我便可以永遠守護在她的身邊,不需要任何理由。”冷意瀟清雅的笑容帶著淡淡的滿足之感,可是那淡雅的聲音,為何卻有著隱約的失落和感傷?


    頎長的身軀,立於巍峨聳立的高山之巔,透過朦朧的輕霧往下望去,那層疊的峰巒,隱隱綽綽,似是天際之中烏雲籠罩下的飄渺幻境,有些微的不真實之感。


    忽然,一個黑色的身影自山下急掠而上,速度超然,就好像是一個想念妻子卻因有事耽誤不得歸家的丈夫,急著去見那早已等得心焦的愛人。


    “他來了。”


    “是啊,他來了。”


    兩人相互望了一眼,極有默契的往一旁的密林中隱去。


    “殘歌,你認為,他是否會遵守和嫣兒之間的約定?”


    “不會。”


    “那你猜,他會舉劍自殺?還是掘墳自葬?”


    “掘墳。”


    在這炎熱夏日,馬不停蹄狂奔而至的黑衣男子,一身衣衫被汗水浸透,整個人如同剛剛從水中撈起,長發濕漉,結成一縷一縷,貼在消瘦的麵頰。當那一座孤墳入目,他的腳步忽然間變得異常的沉緩,一步,一步,仿若一個赤腳之人踩上了鋒利的針尖,每一步都痛徹心扉。


    他以為他的心,已經死了。他以為他的心,不會再痛。原來,還有知覺。


    堅毅的身軀緊貼在墓碑的邊緣,緩緩的滑下,跌坐在地。


    他修長的手指撫摸著碑麵凹凸的字體,一個,一個,重重的描繪著。


    魔宮第二十六代宮主,如陌之墓。


    停頓在如陌二字之上,描繪的那樣重,那樣重,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生生的留下了五根鮮紅的指印,拉出五道優美淒傷的血弧。


    天際蒼茫,有烏雲逐漸的攏聚,形成大片大片的陰影,層層遮擋了天空,在大地之上投下了漫無邊際的烏暗。


    男子的雙眼空茫無物,就那麽靠著冰冷堅硬的墓碑,呆呆的坐著,一動也不動。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瓢潑如注。雨中夾雜著大顆大顆的冰雹,打在他的眼瞼之上,他卻毫無所覺,雙眼連眨都不曾眨上一下,就好像一個沒有感知的雕像。


    他的身子在大雨的澆灌下,不到片刻已是濕了個透徹,渾身冰冷麻木,但是那顆心,還在痛。


    長發貼麵,雨水清洗著他俊美卻滄桑的臉孔。他高高的昂起頭,使勁的睜大了眼睛望著天邊濃鬱的仿佛永遠也散不開的烏雲,胸腔之中似是被人塞入了無數的大石,沉重的壓抑感,令他覺得窒息。


    “啊——啊————”一聲充滿絕望的悲鳴長嘯,直入了蒼穹,震動了心魂。落音之時,嗓音已然嘶啞,再不成聲。


    陌兒,你怎忍心扔下我一個人,而你卻孤獨離世?


    你讓我怎麽辦?我一個人,要怎麽幸福?


    他突然急急的轉過身子,直撲墳頭,雙手用力的去扒那被雨水澆濕的黃土,身下的黑色錦衣之上盡是泥濘。


    陌兒,我不信你忍心丟下我?


    我不信!


    不信……


    雙手不停地往下挖,泥土之中的水窪泛起一絲絲的鮮紅,在渾濁的黃色泥水中漸漸的散開,他濕漉的長發垂落下來,與泥土混合在一起。


    他就是這樣一個執著的人,認定的事情,沒有親眼看見,他不會相信。


    他手下的動作,那樣的急切,絲毫不顧及那連心的十指早已經血肉模糊,卻仍舊片刻不停。


    漆黑的棺木終於現了出來,他用衣袖將棺蓋上的土都抹擦幹淨。隻要揭開棺蓋,他便能確定她是不是還活著,他知道魔宮有一種藥,即使是在炎熱的夏天,也可令死去的人在三月之內容顏不毀。


    顫抖的手輕輕的掀開棺蓋的一角,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揪起撕擰,身子止不住的顫了起來。


    白色的紗裙,烏黑的長發,緊閉的雙眼,慘白卻絕美的臉龐……


    那張臉,魂牽夢縈,那個人,是他的生命。


    他的頭抵在棺角,一下下撞擊出鮮紅的血花。喉嚨發出的嘶啞之聲,仿佛要將心肺都一並帶了出來,那聲音,悲哀到了極致,卻不知,究竟是哭?還是笑?


    夏日的天氣就是這樣,雨說下便下,說停便停,方才還是瓢潑傾盆,此刻已烏雲散盡,還天空一片晴朗。


    南宮曄漸漸的平靜,緩緩移開棺蓋,深情的目光望住棺中的女子。


    “陌兒,對不起!不是我不想遵守約定,是我實在做不到。沒有你的世界,我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麽意義?!不如早些下去見你,也好在下一世,早一些相遇。”


    他將女子往旁邊輕輕的移了移,然後就要躺進去。這時,遠遠的一聲歎息,忽然傳了過來。他回頭,看到密林中走出兩個熟悉的身影。


    眸光頓時一利,起身問道:“你們一直都在?”


    莫殘歌淡淡地望了眼被扒開的墳,眼光複雜,沒有說話。


    冷意瀟點頭道:“果然如嫣兒所料,你真的不會遵守約定!”


    南宮曄目光一閃,卻是麵無表情道:“你們在這裏也好,省得無人幫我們蓋棺埋土。”


    他說罷就要跨進棺中,卻被莫殘歌伸手攔住。


    冷意瀟歎道:“你想隨她去,我們不攔你。但嫣兒走時說過,如果你還能活著,就替她再看一眼杏花林裏的竹屋!”


    隱香淵,一眼望不盡的杏花林,依舊落花如雨,妖嬈如昔。


    南宮曄獨自一人行走在漫天飄揚的輕紅之中,微微的風,卷帶殘紅,拂過他的臉,就好像記憶中那隻柔若無骨的手,愛戀的撫摸著他的麵容。過往的一切美好,在腦海中一一浮現。她曾在這裏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他心頭的溫暖,她的每一麵,都是他愛的源泉。


    “在我心裏,你也是我此生唯一的夫君。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麽事,隻要我們現在過得幸福就好……”


    “我不喜歡你對別的女子笑。我是你一個人的,你也是我一個人的!”


    “我希望你永遠都對我這麽好。等我的傷痊愈,我想為你撫琴、起舞,和你並肩執手,漫步在這片美麗的杏花林……直到我們的頭發都白了,我也不想放手……”


    “我想要有一間屬於我們自己的竹屋,哪怕很簡陋,也沒關係,隻要屋裏……有你,有我,就足夠……”


    “我想要一架你親手做的秋千,就綁在這杏花林裏……我們一起坐在上頭,讓杏花雨,灑在我們身上,我會成為,這個世上最快樂的人……”


    她撒嬌的樣子,軟糯的聲音,她偶爾的霸道和任性,她簡單而美好卻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一切的一切,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一樣。


    林中的古藤秋千,在風中淺淺蕩漾,他仿佛看到了一襲白色的身影,坐在那秋千上,清靈如仙的絕美人兒嘴角含著一抹調皮的笑,衝他眨著眼睛。紅唇淺勾,笑靨醉人,一雙美眸顧盼生姿,似是等待著他的歸來。


    “陌兒……”


    鳳眸之中驚喜呈現,他大步朝她走去,伸手觸碰,卻是空空如也。原來再美的景象,也不過是一場幻覺。


    輕輕撫摸著那架他親手為她綁的秋千,青色的竹板很幹淨,就像從前他們在這裏生活時的樣子,沒有半點浮塵。


    那些記憶,如此清晰,仿佛融入了骨血,抹之不去,然而,景物依舊在,人卻已昨非。


    “陌兒,”鳳眸溢滿痛楚,他輕聲地呢喃,“為什麽你不在?沒有了你,這人間仙境,對我而言……又有何意義?”


    微微抬起頭,眸光像破碎的時光殘片一樣,他張著唇大口的呼吸,卻仍然覺得透不過氣。深深地閉上了眼睛,過往的美好記憶就如同這林子裏四處飄零的杏花瓣,化作一把一把鋒利的冰刃,將他的心片片淩遲。


    慢慢地靠近竹屋,艱辛的步子,沉重而緩慢。那是他許多個日夜,不眠不休隻為達成她心之所願而建造,那裏的每一物,都飽含著他對她的愛。


    踏入竹門,映入眼中的屋子,擺設不曾有絲毫的改變。他仿佛感覺到了若有若無的馨香氣息,熟悉地縈繞著他的鼻尖,在室內的空氣中絲絲纏繞。


    修長的指尖,逐步撫過那些曾留下屬於她的印記的一物一物,最後停留在那把木梳之上。


    緩緩執起。


    從前就是用這把木梳,每日為她梳理著她柔軟的烏發……


    忽然,木齒之中,一根烏黑的秀發猛地映入他的眼簾,心狠狠一痛。他將那根發絲,視若珍寶般的捧在了手心裏,緩慢貼上自己的臉頰。


    “陌兒……陌兒……”


    壓抑至極的嗚咽,終是緩緩地從胸腔內透出,仿佛被人撕裂了肝腸,痛楚難以自抑。


    在這個世上,如果沒有了那一個人,他的心……就如同茫茫大海中飄零的孤舟,失去了指引的方向,隻能在不斷撲打而來的張狂海浪中,顛沛浮沉。而他愛的女子,究竟去了哪裏?


    身後,忽然傳來輕緩的腳步聲,如同杏花春雨潤澤大地,令沉浸在痛苦中的男子泣聲一頓,連呼吸也一並靜止。


    他沒有回頭。也不敢有任何動作,隻是僵硬地維持著原先的姿勢,屏息等待著熟悉的腳步,一點一點的緩緩靠近……


    直到,一雙纖細白淨的玉手,從身後緩緩伸了過來,溫柔地將他抱住。


    暖玉般的柔軟身軀,緊貼在背後,這種感覺,真實得讓人忍不住顫抖。心,像是要跳出腔子,他仍然不敢回頭,隻怕幻夢一觸即碎,然而,身後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怎麽才來?我等你很久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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