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疏客棧大概是金國皇城裏最好的一家客棧了。這裏的大堂裝飾得金碧輝煌,極盡奢華,一般人在門外看上一眼也就不敢進來。


    因此,甚為安靜。鸞韻將她的歇腳之地,安排在此,不是沒有道理。


    二樓廂房。如陌依然做男子妝扮,背光而立,聽著鸞韻稟報雲閣呈上來的有關金國的消息。


    金國皇帝,名叫金瀚,四十多歲,性情冷酷,心思深沉,一生中隻有過兩個女人。一個是當今太子的母親——蘇貴妃,二十二年前,也曾有過一段恩寵榮光;另一個就是當今的皇後,冊封於九年前,身份神秘,來曆不明,卻能保持隆寵不衰。


    不久前,金國皇帝在一次早朝之上,突發疾病,自此纏綿病榻,將所有政務,交由皇後代為處理。所以,如今掌權之人,便是當今皇後。而太子金翎,據聞幼時聰明過人,又是金國唯一的皇嗣,極得帝寵。少年時,助帝理朝,廣施仁政,深得民心。可惜,天妒英才,八年前突然生了一場怪病,醒來之後不止失去了記憶,且性情大變,從此驕奢淫逸,厭煩政事,將太子府所有錢財於十日內揮霍一空,連太子府下人的月錢都發不出來。皇帝曾為此震怒,欲廢其太子之位,得眾臣求情,又念其乃帝唯一皇嗣,便以一年俸祿為懲罰。而金翎為了能繼續過著那種奢靡的生活,認獨寵後宮的當今皇後為母,並發誓今後隻孝順皇後一人,令其生母蘇貴妃氣得當場吐血而亡。


    如陌靜靜聽完,低眸沉思。就算失去記憶,一個人的性情怎麽可能突然會有如此大的改變,就算是她,在失去記憶時也不過是恢複了小時候的心性。這金翎倒是奇怪,難道,驕奢淫逸才是他的本性?


    鸞韻稟報完,見如陌半響沒有開口,便問道:“小姐,您是想利用金國太子嗎?他這樣的人,對我們的計劃能起到作用嗎?”


    鸞韻自那次受傷後,仿佛突然之間長大了,行事也穩重了許多。


    如陌轉身,往前走了幾步,指尖輕點桌麵,若有所思,“不管他如何荒唐,畢竟身份還在,又是唯一的皇室繼承人,金國大臣還是有很多忠於皇室的,我想他們一定寧願不成器的太子即位,也不願見到皇權旁落至外姓女子的手中,更何況,以那些男人們所謂的尊嚴,又怎會願意臣服在女人的腳下。倘若金國太子真如表麵看到的這樣,那倒還好,因為這種人通常沒什麽野心,不願打仗,若能助他登基為帝,可保封國邊疆無恙。隻是,表麵的,不代表就是全部,往往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金翎,現在人在何處?”


    “一早就去了溫香樓,到現在為止,還沒離開。”小姐果然是小姐,看問題就是比她們深得多。


    如陌唇角微勾,卻無半絲笑意到達眼底,淡漠的聲音仿佛在說一件極為平常之事,道:“溫香樓,好,我這就去會會他。”


    鸞韻一愣,連忙道:“小姐,那是**……”


    如陌抬手製止,**又如何,天底下,沒有什麽地方是她不敢去的。更何況,如今,時間緊迫,邊關局勢緊張,南邊翌國步步緊逼,邊城防守已是岌岌可危,幸好南宮傲及時調去一萬精兵,目的不在增援,而在於帶去南宮曄還活著的消息,以安定軍心,才使得那邊戰況稍稍安穩。北邊金國見南宮曄到了之後沒有動靜,怕是有詐,不敢輕舉妄動,但時日一久,任何變數皆有可能。她必須盡快解除這種兩國聯攻的局麵。翌國那邊,派了婉離去,旨在使計將各皇子之間的矛盾更加激化。


    她們離開軍營已有半個多月,南宮曄至今未醒,齊澈以藥物維係他的生命,莫殘歌每日都會運功半個時辰幫他逐漸清除侵入心脈的寒氣。聽說為他修複經脈時需要割開肌膚,她單是聽著就會覺得很痛,一想到那種情景,便覺得喘不上來氣。而南宮曄常常會痛醒,接著又吐血昏迷。


    她撫著胸口,閉了眼睛,深吸一口氣,平了平喘,淡淡吩咐道:“讓雲閣三日內將金國所有大臣的底案備好。”說罷不等鸞韻應聲,便已出了門。


    溫香樓,金國皇城最有名的**之一,金國太子最常光顧之地。


    二樓裝飾華美的寬敞房間被一簾緋紅輕紗將其一分為二,簾外一角燭光搖曳,一室昏黃光影,照出朦朧幽謐之感。七名舞姬媚眼如絲,細腰輕擺,每一舞皆是撩人之姿,隻為博簾內之人一眼青睞。可惜,她們看不到簾內之景。


    軟床紅帳內,一名男子雙目微合,手臂墊於腦後,半躺半倚在床沿,身上象征著他尊貴身份的明黃衣袍敞開著,半垂於地,上身露出的大片胸肌,結實而魅惑,修長的腿微微曲起,誘人之姿比簾外那些舞姬更勝一籌。紅紗帳輕輕撩起,蓋住了他的臉龐,看不見麵上表情。


    這便是常年流連於**隻知吃喝玩樂的皇室浪蕩子,金國太子金翎。


    “每次都是這些舞,看都看膩了,就不能來點新鮮的?錢媽媽是越來越不會調教人了,都下去吧,下去吧。”懶懶的聲音,字字透著煩躁與不耐。“去跟錢媽媽說,沒新鮮玩意兒叫她別來見本太子,省得本太子看了煩心。”


    舞姬們熟知他的脾氣,見他不高興了,忙應聲退了出去。


    一室靜謐,金翎仍舊維持先前的姿勢,一動不動。過了片刻,門外傳來腳步聲,溫香樓的老鴇錢媽媽示意身後的人先留在門外,自己一人進了屋。


    “見過太子殿下!”三十多歲的錢媽媽站在簾外屈膝行禮。


    金翎一把扯過蓋在臉上的紗帳,刷的一下坐了起來,望著簾外之人,麵帶興奮之色道:“錢媽媽,你來了,是不是有新鮮玩意兒了?”


    錢媽媽滿麵笑容,心中卻暗暗叫苦,溫香樓因為有太子的光顧,表麵是風光的很,但其實呢,這娼業之中,誰不知她錢媽媽整日都在為太子尋找新花樣而苦惱不堪,就說方才出去的那群舞姬吧,那可是她花了大價錢從別處弄來的,太子連著今日也才看了三次而已,這就厭煩了。回回這樣,哪受得了,更何況太子給的賞銀也不是很多。唉,她隻能暗自歎氣,一國太子,身份尊貴,可得罪不得。連忙諂媚笑道:“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這回的合不合太子口味?”


    金翎立刻站起身,饒有興致道:“快帶進來給本太子瞧瞧。”說罷嫌屋子太暗,吩咐人將窗戶打開,強烈的光線瞬間便透了進來。他走到窗前,隨意往下麵那麽一望,形形色色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一名俊美如仙的白衣公子,映入他的眼簾,他眸光一轉,立刻對帶著一群人進屋的錢媽媽招了招手,興奮道:“錢媽媽,看到那個白衣公子了嗎?你去把他給本太子弄上來,今個兒,本太子要換換口味。”


    錢媽媽往下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那公子俊美的不似凡人,將她這些日子以來四處物色的剛剛帶進來準備獻給太子的一眾各色妖嬈美男襯得庸俗不堪,心中不禁哀歎。麵色為難道:“太子殿下,他不是我們樓裏的人,這,這個……恐怕……”


    金翎臉一沉,端起十足的太子架勢,大著嗓子,聲音幾乎傳遍了整個溫香樓,不悅道:“什麽這個那個,管他是不是你們樓裏的人,本太子看中了他,以後他就是了。”說罷半個身子探出窗外,手指著樓下的那位白衣公子,喊道:“你,上來伺候本太子。”


    樓下正在尋樂子的眾人一聽,皆是驚愕,傳言都說太子此人荒誕不經,但也沒有過直接從**嫖客之中挑人伺候的,頓時,底下眾人個個都嚇得往一邊閃去,生怕太子看中的人是自己。隻眨眼間,大堂的中央,隻剩下那白衣公子一人。而這名白衣公子,不是別人,正是女扮男裝的如陌。


    她抬頭望上去,雙眸晶亮,唇角含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清淺的中性聲音,說不出的悅耳,開口問道:“太子殿下說的是在下麽?”


    金翎似沒料到他會是這般平淡的反應,稍微一愣,隨即興趣更為濃厚,向他招手,道:“對,本太子說的就是你,來,快上來。”


    如陌原本還以為要費一番功夫,想不到他倒是自己找上門來。勾唇一笑,望著二樓的金翎,極有禮貌的笑道:“很抱歉,在下來此也是尋樂子,可不是來伺候人的。太子殿下還是另選他人吧。”說罷抬步欲往裏走。


    金翎見他不買賬,麵色一惱,挑眉叫道:“你讓本太子另選他人,本太子就得聽你的?笑話!本太子今個兒就要定你了。你們去,把他給本太子請上來。記住,別傷著了。”


    門口的幾名侍衛立刻領命下樓,將如陌圍在中央,故意將手中的劍抖了一抖,目光極具威脅意味,道:“公子請。”


    如陌看也不看他們一眼,隻淡聲道:“怎麽?你們想來硬的?這裏可是天子腳下,你們眼中還有沒有王法?”


    金翎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尖,“跟本太子講王法,你不覺得好笑嗎?”他大笑起來,仿佛那真的是極為好笑之事。


    如陌閑閑的望著他,沒有任何表情,似乎引他大笑之事全然與他無關。


    無人應和,金翎一人笑得沒趣,便沉了臉,對著那幾名侍衛喝斥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帶上來,想急死本太子啊?”


    那幾名侍衛一怔,連忙圍上前,欲架著白衣公子上樓。那白衣公子麵上一變,慌亂之色一閃而過,急急抬手製止道:“慢著。”


    侍衛們微微頓了頓,金翎眼中掠過一抹興味,正欲看樓下之人如何反抗,卻見他突然抬眼,幾分惱恨,幾分羞怒的瞪了自己,然後對那群侍衛道:“我自己會走。”


    樓上錢媽媽心裏不是滋味,看了身後的一排小倌,那都是她費了好大力氣,花了大把的銀子才弄來的,這倒好,太子連看都沒看一眼。強忍著心中的悶氣,堆著滿臉笑意,請示道:“太子殿下,那他們……”


    金翎這才望了一眼那十多個整齊排列的比女人還妖媚的男子,走上前,一個一個的看過去,口中嘖嘖稱讚:“這皮膚,這嘴唇,這身段……恩,是不錯,但若是跟本太子比,還是差了一截。錢媽媽,讓他們留下,你可以出去了。”


    錢媽媽一聽,便喜笑顏開,連忙拜退。轉身之後,撇了撇嘴,一國太子,竟然拿自己跟小倌比。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太子的模樣,確實是少有,他要是做了小倌,那別的小倌,都不用活了。


    白衣公子不慌不忙的踏著台階,一步步地走了上來。舉步優雅自然,目光淡漠清冷。此人正是女扮男裝的如陌。


    進屋之後,一眾侍衛自覺的關上門,皆留在門外。如陌見屋內還有十多名男子,不禁愣了一愣。光看那妖媚的眼神,以及身上半裹著一塊布,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的模樣,不用多想,就知道他們是什麽人了。頓時,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金翎見她進了屋,親自動手關窗,室內的光線再次變得幽暗朦朧,一角的香爐,有煙霧升騰繚繞,淡淡香氣縈繞鼻尖,在一室的各色美男之中,隱隱充斥著曖昧的氣息。


    金翎斜倚床沿,敞開的一邊衣領滑下肩膀,露出了半個身子,修長的雙腿,一隻曲起,一隻隨意的搭下,朝著剛進屋的她勾了勾手指,魅惑的聲音道:“過來。”


    這人,不當小倌,真是可惜了。


    如陌冷著目光,他想玩,也得她肯陪他玩才行。抬步前行,剛走到緋紅輕紗前,正欲掀起,卻因為裏麵之人輕鬆隨意的一句話,倒抽一口涼氣,身子立時僵住。她似乎……真的來錯了。


    “你們,給本太子把衣服都脫了,脫光,一件都不準留。”


    沒有任何疑問,身後傳來的,是衣衫落地的細碎聲音。僅一轉眼功夫,十幾個美男,身上已無一物蔽體,本該是男子的陽剛之氣偏偏混合著比女子更嬌嬈的柔媚氣息,一室曖昧,驅之不散。眾美人聽命褪去衣衫後,便朝簾內行去,邊走邊媚聲喚著:“太子殿下——”長長的尾音,說不出的酥軟魅人。


    如陌碰觸到紗簾的手,頓時僵硬。聽到身後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強忍著想閉上眼全部將其踢出門外的衝動,驀地抬手冷聲喝道:“都站住!”


    中性的嗓音,透著威嚴的氣勢,不隻身後的人被震懾,就連簾內之人望向她的目光,亦是有著微微的錯愕,看似瘦小的身軀,竟似蘊藏了極為強大的力量。金翎眯著眼,滿含興致的望了她片刻,目光便透過她望向她身後,懶散的聲音,不著緊道:“本太子隻讓你們脫衣服,可沒說讓你們過這簾子,都原地站好了。本太子的床,可不是誰想上就能上的。”說著一揚下巴,轉眸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就好似在認真研究她是否夠資格。


    光影昏黃,她背光而立,麵部輪廓的柔美以及纖細頸項的優雅線條,在這迷離曖昧的氣氛當中,比女子更容易讓人心動。看不清她麵上的表情,隻一雙眸子,晶亮如夜間明珠,仿佛能洞悉世間一切,他忽覺心中一亂,這雙眼,似曾相識。身子一側,一手撐著頭,一手輕輕拍了拍床沿,道:“你,過來服侍本太子。”


    如陌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暗自冷哼一聲,收了手,隔簾望他,沉著聲道:“多謝太子殿下看得起,但是,在這麽多人麵前……在下可沒有這種嗜好,恕不奉陪。告辭。”說罷微微拱手,便欲轉身。


    “站住。”他出聲製止,那語氣中張揚的氣勢,不比她方才的差。金翎站起身,踏著慵懶的步子朝她緩緩邁了過來。


    如陌微微怔了怔,見他越迫越近,便皺起了眉頭。身後是一群光著身子的男子,身前是衣衫大敞,直露腰間帶著危險氣息的邪魅太子,頓時,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隻得僵著身子立在那裏。


    金翎走到輕紗對麵停住,身子微微前傾,帶動薄紗朝她貼了過來,她忙退了大半步,卻聽他輕佻的笑道:“你想走?可沒那麽容易。別忘了方才你是怎麽上來的。不就是嫌他們礙事嗎?那本太子就打發了他們便是。”說罷對著那些身無寸縷的一眾男子揮手,不耐道:“你們都出去。”


    話音一落,她明顯感覺到無數怨惱的目光一齊朝她射了過來,如芒刺在背,她卻麵不改色,待悉悉索索的穿衣聲過後,門開合間,屋裏除了她與金翎,再無第三人,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她畢竟是個女子,縱然可以麵對千軍萬馬而麵不改色,卻無法麵對一屋子的裸男,從容自如。


    金翎待那門合上之後,一撩輕紗,單手迫不及待的便朝著她腰間攬過。


    她眸光一冷,腳步輕移,在金陵還未回過神來之時,便已穩穩的坐在了簾內的玉桌旁,仿佛原本就在那裏一般,單臂搭在碧玉桌麵,雙腿交疊,姿勢優雅,極為賞心悅目。


    金翎抓了空,微微一愣,轉頭望著她,幽暗中,他背著光,看不清麵上的神色,卻能感覺到那一閃而逝的犀利。


    如陌淡然一笑,指著對麵的位子,自然的招呼著,仿佛自己才是這裏的主人,隨意道:“太子殿下請坐。”


    金翎雙眼一眯,直直的朝她走了去,在她即將離開座位前,他突然站定,一隻手撐著桌麵,半俯下身子,灼熱的氣息都吐在她的臉上,目光望進她的眸子,那眸中仿佛有著巨大的吸引力,令他毫無防備的陷了進去,忽然忘記了自己原本想說什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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